不多时,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见一名大宫女拿着盒香露走上前,屈身行礼,“启禀娘娘,这是在昕文包裹中发现的,她用荷包封死,一般人难以察觉。”
听到这话,红仪猛地抬起头,恶狠狠的瞪着昕文的方向,似乎恨不得将她给生吞了,从未想过这个小贱人居然敢做出谋害娘娘的事,竟然还栽赃嫁祸给自己!
一旁的太医走上前接过盒子,打开轻嗅了下,随即笃定道:“回娘娘,这香露的确由桃花酿制。”
其他宫人都心领神会,果然有人看不得娘娘好,还偏偏在这个时候,当真是百密一疏。
仿佛不想再听,软榻上的女子缓缓闭上眼。
大宫女立即挥挥手,屋里多余伺候的人陆陆续续都退了下去。
随着气氛凝结,红仪一副有苦说不出,想辩解又不敢辩解的模样。
“谁指使你这样做的?”大宫女目光如炬俯视着昕文,“如实招来,还能留你一条活路。”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昕文吓得根本不敢抬头,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清,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半天,“奴婢……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大宫女目光冰冷,“那就去典狱慢慢说。”
听到典狱这两个字,红仪明明打了个冷颤。
昕文瘫坐在那,满头大汗几近晕厥。
两个太监走了进来,粗鲁的按住昕文双臂,犹如拖死人一样。
“那香露是奴婢的。”
略微慌乱的声音引起大宫女的注意,其实从沈榆刚进来时她便留意了,按道理不应该这样,宫中上下颇有姿色的她都见过,为何还漏了一个。
“不是!那是我的!和其他人没有关系!”昕文突然反应过来,痛哭流涕冲沈榆摇着脑袋。
这件事她一个人扛就是了,绝对不能牵连沈榆,典狱那种地方进去了就别想活着出来,沈榆对她那么好,若自己还是个人就不应该拖累对方。
无视她的暗示,沈榆缓缓抬起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香露原本是奴婢的,奴婢时常会用,昨日昕文生辰,故而才将此物赠与她,但是奴婢发誓,这香露绝对干干净净,必定不会有任何谋害娘娘之物,若是奴婢有一句假话,娘娘只管打杀了奴婢!”
软榻上的人慢慢抬眼,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宫女身上,纵然一身素色宫装,发髻只别根木簪,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
察觉到什么,大宫女依旧冷声道:“你这香露是没脏东西,可此物乃桃花酿制,娘娘对桃花忌讳,宫中上下皆知,难不成就你二人不知?还说不是受人指使!”
昕文茫然无措的跪在那,脑子已经是一团浆糊,此事她的确从未听人提及过,可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拖累沈榆。
“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愿一人承担,此事与沈榆真的没有任何关系,还请娘娘开恩!”她疯狂磕着响头。
望着这一幕姐妹情深,德妃没有任何触动,只是轻揉着额心,唇角微启,“过来。”
沈榆微微抬头,一副错愕的模样,随即又跪着上前,低垂着头目视榻上垂落的云纹锦缎。
直至一根镶嵌宝石的护甲勾起她下颌,骤然对上一双没有温度的丹凤眼。
德妃入宫早,虽比不过那十五六岁如花的美人,可此时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正是芍药盛开的境况,盛颜雍容,此时那张玉面淡拂的脸上多了几分审视。
沈榆低垂着眼帘,故作胆怯的加重呼吸。
冰冷的护甲从白嫩的脸颊滑过,带着几分刺疼。
屋内陷入诡异的寂静,德妃嘴角含笑望着眼前的小宫女,“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
话落,她斜了旁边的大宫女,后者立即低下头不敢多言,深知此事的确是自己的疏忽,必定是底下的欺瞒不报,真是一群不省心的蠢货。
“奴婢蒲柳之姿恐污了娘娘眼。”沈榆急忙低下头。
德妃眸光微动,“念过书?”
沈榆语气惶恐,“奴婢父亲是名塾师,只因家中欠了债,奴婢不忍父母受累,这才进宫,也好换些银钱给家中解燃眉之急。”
听到这,德妃缓缓闭上眼,微微摆手。
大宫女立马唤人,“红仪昕文图谋不轨,打入浣衣局,沈榆检举有功,今后贴身伺候娘娘。”
话音刚落,外头进来几个太监将人拖出去,昕文愣愣的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浣衣局苦是苦了点,总比典狱强,最重要的是没有拖累沈榆。
唯有红仪恐慌的在叫喊,犹如堕入冰窟。
“娘娘明鉴!此事真的与奴婢没有任何关系!娘娘明鉴啊!”
浣衣局那是什么地方,还不如冷宫那些角落,不!她不要一辈子葬送在那里!
她的声音响彻四周,太监直接用帕子堵住她嘴,犹如拖死狗一样将人拖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外面的宫人都戚戚然不敢多看。
果然是有人暗害娘娘,就是不知是哪个宫动的手,竟然如此下作,偏偏在这个时候断了娘娘的路。
沈榆也不敢多言,一副心有余悸的退了出去。
屋内重新恢复寂静,宫女自知有罪,立即跪倒在地,“奴婢有罪,此事必定是底下的欺瞒不报,若查清楚源头,奴婢必定不轻饶。”
七日前她便彻查宫中颇有姿色的宫人,并未瞧见有沈榆,不用想也知是何原由,底下人如何尔虞我诈她管不着,可碍了娘娘的事那绝不可放过。
心中似有烦忧,德妃疲倦的闭上眼,半倚在榻上轻拂着玉如意。
“你觉得是谁?”
花榕沉思片刻,语气透着几分不确定,“依奴婢拙见,此事大概是巧合,那两个宫女都是新进毓宁宫不久,大约还不知娘娘的忌讳,加之洗夜壶一事不是两人的活,也没有事先未卜先知的能力,只不过……”
只不过这巧合的未免太蹊跷,娘娘两日后生辰,皇上不出意外便会过来,这种时候出现这种事,难免让人不联想到是其他宫动的手。
“巧合?”德妃轻嗤一声,“这宫中哪有什么巧合。”
说罢,她又头疼的扔开玉如意,事到如今,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她平时不受恩宠,族中早已按耐不住要送人进来替她“固宠”,其实不就是想取而代之,与其被人替代,不如换个好拿捏的。
本来她还在犹豫,可如今自己这副样子,也没有其他出路了,与其白白浪费这个机会,不如物尽其用。
“娘娘真的打算将此人送给皇上?”花榕替她轻揉着肩。
屋里弥漫着驱散不开的药味,德妃都不敢看腕间的红疹,心情也顿时烦躁起来,“不然呢,本宫这副样子如何面见皇上?”
“你挑的那些,哪一个能有这个宫女姿容出众,而且皇上不喜欢绣花枕头,能识得几个字也能讨皇上欢心。”
仿佛想到什么,她凝视手上华丽的护甲,一个一个慢慢摘下,“父母皆在,重情义,这才是最好的。”
花榕了然的点点头,有弱点才好拿捏,就算受了宠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那这个巧合……是否要继续彻查?”她压低声音。
指间轻叩着桌面,德妃余光一瞥,语气冰冷,“查。”
无论是长春宫还是永和宫,既动了手,她自然记下了。
第3章 人选
主殿到外殿距离不近不远,一路上沈榆饱受各种视线打量,在以往不会有人注意一个卑贱的粗使宫女。
回到自己屋子,里头杂乱不堪,显然刚刚已经被大肆搜查一番,这才搜出昕文珍藏的香露。
同屋的几人正在收拾东西,看见她回来,一个宫女骤然丢下铜镜,“连平时交好的姐妹都能出卖,难怪能得主子看重,这不,一朝伴在娘娘身侧伺候,以后我们看见怕是都得叫声沈榆姐姐才行。”
旁边的人拉了拉她胳膊,轻声道:“莫说了。”
谁也没想到昕文会包藏祸心谋害娘娘,人家为了自保也没有错,再说了,这宫里哪有什么情同姐妹,能往上爬的机会谁不想要,怪只怪她们没有这个眼力见,让沈榆捷足先登而已。
年纪最大的宫女整理好床铺,随即拍拍沈榆的肩,“你做的对,若不是你揭发昕文,届时我们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是啊是啊,都是那昕文自作自受,毕竟都是同屋,以后沈榆姐姐有机会可要提拔提拔我们。”
另一人连忙凑了过去,巴巴的递上平时舍不得拿出来了香粉,面上全是热切。
“对对对,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姐妹!”
其他人也一拥而上,连忙巴结讨好,似乎忘却了曾经的冷眼相待。
唯有一个宫女还在冷嘲热讽,“你们这心可真大,也不怕某些人为了巴结主子,转头把你也给卖了。”
她就是看不惯沈榆,凭什么她可以得娘娘青眼,一个卖友求荣的人也配?!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的收拾床铺。
沈榆恍若未闻,晋升为二等宫女,自然不是住在这种拥挤的大通铺。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她顺带将昕文的也整理一番,然后交给年纪最大的宫女,“如今天冷,浣衣局条件不好,这床被子麻烦姐姐交给昕文,有空我会去看她的。”
后者立马点头,“我懂。”
“猫哭耗子假慈悲!”那个看不惯她的宫女冷笑一声,
沈榆冲所有人点头示意,继而提着包裹离开这个狭小潮湿的屋子。
外面刮着微风,带着几分凉意,好似如今处处都是眼睛,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职场上哪有真朋友,为了利益,亲戚都可以卖,更何况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深宫。
她是利用了昕文,届时自己再出面承认,谁又会相信凶手会急着出来顶罪,查也查不到她头上。
几日前,她便听闻德妃召见宫中貌美宫女,只不过动静很小,红仪欺上瞒下隐瞒了自己的存在,所以德妃是不知道自己的。
常人会认为德妃容不下貌美宫人抢自己风头,可若是容不下,也不会此时此刻动手,德妃乃大家族出身,心胸眼界绝不会如此狭隘。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想利用旁人固宠,皇帝已经许久未来毓宁宫,哪怕这次为了情面过来,今后该如何还是如何。
但是新鲜面孔又不一样,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只要是从毓宁宫出来的,都是任由德妃拿捏。
但沈榆不敢确定,她也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德妃对桃花过敏她自然是知晓的,昕文知不知道不重要,红仪净挑软柿子捏,十天里有五天都是让昕文洗夜壶,所以这算顺势而为,但在旁人看来这一切都是巧合,毕竟谁也算不准红仪会让谁来洗。
只要德妃过敏,那就不得不让人去固宠,香露彻查下来时,她也可以顺势露面,德妃就能顺利看见自己的存在,又不会猜忌自己。
原主生的标志动人,整个毓宁宫难出其二,所以这一场计划,她十拿九稳。
至于昕文,要不了多久,德妃会重新把对方送到自己身边,毕竟再听话的狗也得牵绳,更何况她与昕文“姐妹情深”。
委屈是委屈了对方,但这只是暂时的,总比一辈子受人欺压好。
二等宫女住在内围,三人一间,屋子宽敞不少,而且整洁不潮湿,床铺被褥也都是新的,还有两套二等宫女的服饰放在空位上,显然是留给她的。
“沈榆是吧?”
屋里有一个宫女像是专门在等自己,面上平静无波,对于她的“上位”没有任何触动。
“收拾干净,夜里你给娘娘掌灯,记得,凡事要规矩不要毛手毛脚,有不懂的再问我。”
沈榆谦逊的点点头,“不知如何称呼姐姐?”
宫女睨了她眼,“听竹。”
说罢,就走了出去,语气不算高高在上但也不算温和。
待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人,沈榆不急不缓的放置好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最值钱的镯子也被原主卖了,每月银钱也被上头变着法克扣,整个家当也就两串铜钱。
当初她刚进公司时实习生的工资也是最低的,钱少事多,同事之间明里暗里争斗不在少数,只有吃了亏才知道沉淀,等待机会一鸣惊人固然重要,与之匹配的还得是专业能力。
但升职最重要的一点,永远不要把同事当朋友,哪怕这个同事对自己推心置腹。
二等宫女的服饰面料顺滑不少,沈榆整理了下自己,不多时,便有其他人进来,没有瞧不起,反而还“热心”的教她规矩,包括平日里德妃的喜好与忌讳。
关于德妃生红疹一事已经被封锁了消息,宫中无人敢嚼舌根,不然红仪就是下场。
随着夜幕降临,沈榆随着听竹去主殿掌灯,明明外头走动的人不多,但一路上感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娘娘不喜太亮,东南角与西南角的蜡烛无须点燃,另外,等娘娘用过晚膳后,其他角落的烛台每隔一个时辰熄灭一盏。”听竹低声嘱咐道。
一进入主殿,一缕药味弥漫而来,沈榆并未多看,等点燃主殿六盏烛台,便随之站在侧殿门口听候吩咐,守夜就是入夜至天明。
屋里的人大约在歇息,没有任何响动,直到戌时,一名宫女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了进来,是德妃身边的大宫女花榕,听闻是德妃府邸时带来的。
犹如未看见门口的她一样,花榕端着药进去后,片刻间由一名宫女端着空碗出来。
随着夜色渐深,外头凉风习习,吹动门口流光溢彩的珠帘,清脆悦耳。
这时一只手撩开珠帘,花榕走了出来,看了沈榆一眼,“随我进来。”
听竹眼神微动,不言而喻的退了下去,伺候主子最重要的就是眼力见。
娘娘留下沈榆的目的是什么,旁人不知,但作为身边伺候的人,她们自然心知肚明。
只能说人各有命,有的人生的好,这也是本事。
沈榆不敢多言,立即跟进了内殿,屋里每一件摆设皆是价值连城,纵然久无圣宠,可家族给的底气,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软榻上正半倚着名女子,此时并未挽发,青丝如瀑垂泄在脑后,如玉的指尖拨动着书页,但狭长的凤眼却微微上挑,不知是否看见了有趣的内容。
“奴婢叩见娘娘。”她立即跪倒在地。
屋里点燃了三盏烛台,略微有些昏暗,德妃余光一撇,目光落在那张粉腮红润的小脸上,不由的抬手捏住那白皙的下颌,细细打量。
“年轻就是好,如此可人,皇上见了必定意动。”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沈榆惊慌失措的低下头,面上充满惶恐,“娘娘饶命,奴婢绝对没有那个心思!”
紧张起来都那么楚楚动人,德妃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放下书籍,双眼俯视着她,“伺候皇上,多少人削尖脑袋都求不来的恩典,为何不敢有?”
她话锋一转,“你这份姿容,便是有这份心思,也不算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