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榆先披上斗篷,随即这才伺候她们皇上穿戴妥当,什么躲在被子里不出来,这种恃宠而骄的事不适合她如今的路线。
“晨间凉,歇着吧。”霍荀拍了拍女子脑袋。
沈榆屈身行礼,“嫔妾明白。”
目送着那一道明黄消失在视线里,外头的“起驾”两字也随之响起。
听竹立马走了进来,一副欲言又止,“主子可有与皇上提及那事?”
她见皇上并未有何不悦,难道是主子没有提及?那德妃娘娘那边如何交代?
大清早起来的确挺累,沈榆重新回到床上,语气认真,“说了。”
说没说又知道呢?
她说说了那就是说了,至于结果怎么样与她何干,依靠德妃发育固然重要,可她不认为因此值得自己去冒险挑战一个帝王的底线,没有宠爱,一切都是浮云。
前朝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她们皇上还没有铲除周尚书的打算,这件事肯定只会适可而止,抓几个人做典型警告周尚书一回。
就算事情有变化,那与她也没有关系,皇上不听她的枕头风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德妃该不会以为她一个小选侍真那么大的能量。
恰恰相反,她能在“谏言”中不受迁怒,这反而更能让德妃重视她,纵然这份重视并不算什么好事。
睡到巳时一刻,沈榆刚刚梳洗完还未用膳,打算晚些时候就去给德妃回话,然而外头就来了尚宫局的人。
“主子!”听竹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
沈榆不急不缓的走了出去,只见依旧是那个尚宫局刘司记,手上拿着一卷明黄的圣旨,周遭的太监宫人则抬着一箱箱沉甸甸的东西。
亲眼见证这位兰选侍短时间内又晋升,刘司记语气殷勤了一分,“李公公说了,兰主子近日身子不适要多歇息,特意让奴才们晚些时候过来,还请兰主子接旨!”
第13章 诱导
长青阁的人都难掩面上喜色,沈榆屈身跪地,面上波澜不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青阁选侍沈氏,品行端正,恪守宫规,淑慎性成,克娴内则,着晋封为才人,钦此!”
待到念完圣旨,刘司记立即将那卷明黄递上前,比起上回的按章办事,此刻多了几分热切。
沈榆双手接过圣旨,听竹上前递过一个荷包,刘司记推脱了两下,终是接了过来。
“下官差点给忘了,李公公还特意嘱咐下官将这个给娘娘。”
刘司记从太监手中拿过一个巴掌大的红木盒子,殷勤的呈了上来,“此乃前朝圣手张越华所制雪肤膏,至此一盒,旁人可都没有,可见皇上多疼爱兰主子。”
听竹眼神微动,随着前朝宫败,雪肤膏配方失传已久,自然不是如今研制的可以相提并论,至少她从未听过皇上会赏赐妃嫔这些女儿家的玩意。
沈榆眼神明亮,故作窃喜,“幸得皇上记挂,嫔妾时刻铭记圣恩,劳烦司记跑这一趟了。”
“都是下官份内之事,兰主子言重了。”刘司记笑着热络了几句,便招呼尚宫局的人离开。
满院子都是各种奇珍异宝,还有一扇紫木雕花双鸾屏风,听竹立即指挥宫人小心抬进库房,切记不能磕着碰着。
院子里忙忙碌碌,沈榆则回到屋里继续吃自己的早膳,装了两天是挺饿的。
喝了口粥,她忽而抬手凝视着掌心,细白的肌肤看得到两个薄茧,都是原主长年累月干活留下的,也算是原主还年轻,不然这双手只会粗糙不堪。
比起宫中那些锦衣玉食的贵人,她这双手的确是有瑕疵,不过对方好像并没有嫌弃,大约还在怕她自卑,所以才送来那个雪肤膏。
所以男人这种生物,永远不能顺着他们的思路去想,只能逆向思维。
早上多吃了两个酥皮卷,她又给兰花浇了水,这才慢悠悠的换了衣裳去给德妃回话。
这个时候德妃怕早就急不可耐,想要得知此番结果。
但是无论怎么说德妃也会生气,一个刚侍寝的选侍提及政事,皇上不但不生气,反而还给她晋位,换作谁心里都会不平衡,尤其自己还是德妃一手提拔上来的。
来至主殿,相较以往,毓宁宫的宫人看到她行礼的弧度要工整几分,而不再像以往那般敷衍了事。
花榕早早就在门口守着,看见她过来,径直迎上前,“娘娘刚用了早膳,就等着兰才人过来下棋了。”
宫中消息传的快,晋封一事早就传遍阖宫上下,花榕眼神一如既往平静,似乎并不惊奇她会那么快又晋封。
“是嫔妾来迟了,这几日身子不适,还未前来感谢娘娘送来的补药。”沈榆语气谦和。
花榕笑而不语,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听竹则守在外头,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
虽说她是德妃娘娘派去监视长青阁的人,但沈榆得势于她而言也有得利,留在毓宁宫只要花榕在一天,她就永远无法贴身伺候,只能做一个掌灯宫女,可如果沈榆扶摇直上,她便是下一个花榕。
她何曾想不到,无论今日主子说什么,德妃娘娘都会生气,这个局本就没有答案。
进入内殿,屋里只有一些果香,德妃着一袭湖绿色宫装懒懒的靠坐在榻前,桌上是一局刚下不久的棋盘,双方还在蓄力等待机会寻找彼此破绽。
“嫔妾叩见娘娘,娘娘万安。”沈榆停在半丈外。
随着白子落下,白玉棋盘发出清脆的响声,德妃盯着棋局目不转睛,“本宫就知道你比黎贵人那种废物强。”
沈榆低着头语气恭敬,“那还得多谢娘娘提拔指点,不然岂能有嫔妾今日。”
听着那恭顺的声音,德妃终于瞥了她眼,却见女子着实清瘦了些许,想来也是受惊过度,第一次沾血都是如此,今后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会下棋吗?”她端过旁边的茶盏。
沈榆摇摇头,“会是会,但是娘娘这棋局,嫔妾不出一刻钟便会丢盔卸甲。”
抿了口清茶,德妃懒懒的扫量着愈发水灵的女子,心头说不上什么滋味,随手放下茶盏,“坐吧。”
屋内没有第三人,沈榆迈至棋盘对面坐下,双目澄澈,一副老实乖顺的模样。
“本宫让你办的事如何?”德妃余光一瞥。
闻言,女子眨眨眼,又左右环视一圈,面上露出几分犹疑,“娘娘嘱咐的事嫔妾自然不敢怠慢,可又恐说太多过犹不及,一直都在捡着话暗示,皇上一开始似有不悦,嫔妾当时差点吓破了胆,可不知为何,皇上沉默了一会,又和没事人一样,嫔妾想着……皇上大约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才没有和嫔妾计较。”
屋内静谧一片,德妃眉心微蹙,双目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然而在那张白净的小脸上只有不解,并无其他痕迹。
皇上生气是常态,不生气才稀奇,当初正是因为自己替哥哥说了一句话,皇上便足足三个月未踏足毓宁宫,但是如对方所言,那为何最后皇上又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别说什么宠爱新人,他们皇上眼里只有朝政平衡,如今稀罕着一个选侍,大部分是图新鲜。
“皇上动怒前你说了什么?”她轻抚着护甲。
沈榆沉默片刻,这才直视那双强势的视线,“嫔妾在给兰花浇水,皇上突然来了句,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嫔妾便说,德妃娘娘第一次看见嫔妾时也是这样说,可见娘娘与皇上心有灵犀。”
随着黑子落下的清脆声,德妃掩住嘴角几不可见的弧度,眼神明亮了几分。
若是太过刻意的提及,皇上定然会动怒,但此番巧合的确巧妙,她与皇上在府邸时便已经相识,皇上定是还记得多年以来的情份。
给沈榆的晋封,说不准就是在给自己一个回应,说明皇上不会真正彻查到底,所以让她吃下这颗定心丸。
思索片刻,她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可能,终是扬起嘴角,语气温和,“这件事你办的很好。”
“花榕。”
听见屋里的传唤,外头的人立即走了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随手落下一颗白子,德妃悠悠道:“香露一事查清楚了?”
闻言,花榕看了眼沈榆,继而恭声道:“回娘娘,已经确定是璇眉从中作梗,试图利用底下人谋害娘娘,此事与昕文和兰才人无关。”
“既然无关,那就把人还给兰才人,凡事都要讲证据,晚些时候拿些药材给她补补,既然她与兰才人是旧识,那今后就去长青阁伺候。”德妃正声道。
花榕点点头,“奴婢明白。”
沈榆激动的笑了起来,立即屈身行礼,“多谢娘娘。”
俯视着喜不自胜的女子,德妃轻声笑道:“本宫记得你家中还有个幼弟,应该到了科考的年纪,你好好伺候皇上,他日莫说一个秀才,便是进士也不为过。”
德妃父亲正是礼部尚书,主管科举一事,弄个进士自然是抬抬手的事,这不是画饼,而是想要自己彻底为她所用。
不过原主这一家子她不想有任何瓜葛,就算有,也只能成为明面上她的弱点,毕竟一个人有了弱点才会变得可控。
沈榆欣喜的抬起头,“谢谢娘娘,嫔妾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摆了摆手,德妃示意她下去,还顺便提点她一句,皇上喜欢下棋,想要长久获得宠爱,这棋艺还是需要多学学。
在棋术上沈榆曾经下过功夫,都是为了更好的融入客户群,虽算不上精,但还算中流水平,不过男女之间恰到好处即可,凡事都讲究一个情趣,而不是技术。
走出主殿,听竹就一副忧心忡忡的跟了上来,似乎也担心她说了什么惹怒了德妃。
既然无论怎么说都不对,那就不如改变侧重点,让德妃以为事情能成功是靠曾经情面,纵然事情起了变化,那也与自己无关,毕竟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是皇上自己铁了心要严惩。
倘若德妃非要迁怒自己,那就只能兵行险招,这个靠山不管用那就换另一个,宫中从来不缺家世显赫的妃子,只有利益相同,敌人也可以是盟友。
“我记得你已经二十有二,再过三年就到出宫的年纪了。”
行在宽阔的宫道上,听竹忽然一愣,“能不能出宫不重要,奴婢家中也无亲人了。”
沈榆回头看了她眼,目光落在她手腕处的红绳,忽然笑道:“这个见你日日都戴着,可是有什么讲究?”
听竹眼神一动,像似没想到她会注意这些细节,顿了顿,恭声回道:“也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就是幼时母亲给编织的,那场大水过后,奴婢家人全部遭难,奴婢戴着也是留个念想。”
那编织的手法倒像是民间男女定情之物,沈榆并未点破,语气宽慰,“过去的已经过去,只有往前看才能对得起逝去的家人,毕竟人都要为了自己而活。”
第14章 刁难
“主子说的极是。”听竹垂下眼帘。
沈榆并未说太多,有些话可以是这个意思,也可以是另一个意思,全看每个人如何理解。
回到长青阁,却见花房又送来几盆春兰,好像所有人都默认她喜欢兰花,所以上赶着讨个好彩头。
沈榆让听竹记得打赏底下宫人每人三个月月例,虽不要求这些人多忠心,但表面功夫还得做好,毕竟好歹自己晋位,总不能让人觉得她这个主子吝啬小气,往往细节决定成败。
不多时,花榕就亲自给她送来了一个人,包括一些补药与首饰,像是为了补偿这些天的蒙冤受罪。
“奴婢见过兰才人,按照娘娘吩咐,已经将昕文的名字划入长青阁,今后就留在这伺候了。”
花榕转过身,看着惶恐不安的昕文,“娘娘知晓你受了苦,但以此为警示,今后做事前要再三斟酌,莫要再糊里糊涂惹怒主子,也是兰才人为了你奔波劳碌娘娘这才网开一面,换作旁的主子,怕是不会这么轻描淡写饶你一命。”
虽才半月有余,但好似过了几载,昕文一身洗的发白的宫装空荡荡的挂在身上,整个人完全没有了精神气,面上只有小心翼翼。
“奴婢叩谢娘娘大恩!”昕文跪倒在地,紧张的磕了两个响头。
花榕瞥了她眼,随即将视线投向沈榆,面带笑意,“为恭贺兰才人晋升,娘娘特意让奴婢送来一件衣裳,月初就是皇后娘娘生辰,届时兰才人若是穿上此衣,必定能引起皇上注意。”
宫女立即捧着一件天青色宫装上前,听竹则立即接了过来,只一眼便看出这是流光锦所制,流光锦每年才进贡四匹,能分到的也只有廖廖几人。
纵然这是大部分妃嫔为数不多见到皇上的机会,可皇后娘娘寿宴一个低位妃嫔穿此衣,未免太过喧宾夺主。
沈榆依旧恭顺,“多谢娘娘赏赐,嫔妾一定不辜负娘娘好意。””
见此,花榕点了点头,这才带着宫人离开。
待到人走远了,昕文依旧跪在地上,像是今非昔比,两人只剩下主仆之情。
沈榆俯身拉住她胳膊,“还不快起来……”
后者颤抖着退后两步,依旧恭恭敬敬跪在那,“奴婢身上全是污秽,莫脏了主子的手。”
听出对方语气中的颤抖,沈榆眉头一皱,语气加重,“我费尽心思救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叫我一声主子?”
听到这话,昕文身子止不住的发颤,终是慢悠悠抬起头,对上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眸,往日种种情谊浮现,心头的苦楚再也忍不住爆发。
“不是的……不是的……”眼泪决堤落下,昕文连忙摇着头。
沈榆将人扶了起来,示意听竹准备一些吃食进来,还有热水与衣服。
待到进了内屋,她先倒了杯茶推过去,见昕文不敢动,只能抬手轻轻摸着她脑袋,“若知晓会这样,我宁愿当初进浣衣局的人是我。”
这句话好似让多日来的胆颤心惊全部爆发,昕文终是忍不住抱住了她,眼泪止不住的嚎啕大哭,“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从承认香露一事为她所做那刻起,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本来事情就是她一人所为,怎么能再牵连对自己那么好的沈榆。
浣衣局是苦,不仅三餐不饱,住的也是阴凉潮湿之地,天没亮还要起来干活,更可怕的是总是会有一些人莫名其妙的将她抓起来拷问。
纵然再愚笨,她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些人分明就是想让她供出其他人。
哪怕有人告诉她,沈榆为了博得娘娘看重不惜卖友求荣,一举爬上龙床成了皇上的新宠,可她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直到突然间那些嬷嬷对她态度好了几分,还愿意多给两个馒头,说是有人打点过了。
她一直不愿意相信,直至今日被花榕提了出来,才知道那些所听所闻都是真的。
沈榆真的成了皇上的妃子,如今还晋为才人,若非如今亲眼所见她完全不敢相信,能见皇上一面已经是虚无缥缈之事,更别提成为妃嫔,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知道的,只有这样我才能救你,才能将生死掌控在自己手里。”沈榆盯着她眼睛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