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渔民把他垂在身后的渔网给捞起来，应声道：“哎，别说了，走吧，快回去补补网。”
第二天，洪红的精神好了很多，一向躺在床上意识模糊的他被洪力扶着坐了起来，他看着屋外远处，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突然笑了笑，“感觉上次出海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一样。”
“爹，要出去看看吗？”
看着洪红点头，洪力伸手，把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父亲给抱在轮椅上，推出了家门。
轮椅是余栀一送的，特意选择的不太起眼的木质轮椅...外表平平无奇，但采用的特制工艺让它耐用省力。
洪力推着洪红走在前面，洪家兄妹走在旁边，一家人看着精神突然好转的洪红，脸上的表情却是彻底沉了下去。
接近傍晚，村里出海的出海，做活的做活，并没有那么多人关注他们，但即便如此，一家人走到海边的时候，还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在破旧渔船边闲聊的渔民侧目，小声嘀咕，“这一家子怎么都来海边了。别说，最近好久没看到洪家两兄弟出海了。”
“哎别说了。”
聚焦在洪家人身上的视线逐渐消失，洪红感受着海边的熟悉的味道，很有闲心地一句一顿聊起了以前的事，洪家人感受着耳边虚弱的声音，好像说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
天际被橘黄色的光分隔渲染，云层覆盖又被光线冲破。橘金色做幕布，一望无际的大海仿佛在深沉低喃，远处的船只和渔民在诉说着世间的一切繁忙和平静。
海风吹起洪家人的衣角，吹散了洪红的话，浅浅的光笼罩着他，而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洪家人慌乱的声音响起，但洪红注定是再也听不到了。
*
今天是周三，夜幕降临之时，来到桌边的...却只有陶田田一人。
余栀一想起昨天洪红在软件上发来的消息，等了又等，直到桌上的菜都开始变凉，也再没有新的餐桌共享请求发来。
她低头，打开手机软件，眸光在看见‘渔村追梦客’的头像黑掉的时候，逐渐沉了下去。
看来治疗并不顺利，而洪家人，也不会再来了...
陶田田同样安静地坐在桌边等待，在看着余栀一脸上表情猛地转变的时候，陶田田松开了捏着装在背包里的奖状的手，小心翼翼地询问：“洪爷爷他们...还是在医院治病吗？”
“他们都好几次没来了...”
余栀一沉默片刻，轻声开口，“是，还在医院，可能等到好的那一天就来了吧？”
“不好意思啊田田，我刚才想着事情没注意叫你吃饭，饿不饿，桌上的菜都凉了，我再去热一下。”
余栀一说完，拿上菜就往楼下走，脚步急促，背影有些失落。
陶田田其实想说不用麻烦，但她没有跟上去，也没有说话。
...
热乎的菜又被端了上来，但桌边的余栀一和陶田田都有些心不在焉。
盯着余栀一的神情犹豫了半天，陶田田还是放下了筷子，想要说些什么让余栀一高兴点。
她把背包里的奖状给拿了出来，“一一姐，看，我得了三好学生的奖状。”
陶田田的眼睛发着光，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她看着余栀一把奖状接了过去，近乎自言自语道：“等到再大一点，我成绩再好一点，就有机会去市里读书。”
“听说那里的学校好得不得了，老师也很厉害...我希望，能够好好读书，有朝一日走出大山，然后把我阿奶和阿爷都接去城里。
“村里人都说城里很好。”
余栀一摸摸她的头，笑容温暖，“田田真棒。”
“不过不要废寝忘食地学习，要注意身体，缺什么可以和姐姐说，姐姐会想办法给你准备的。”
说完，余栀一又打趣般道：“以后去了大城市可别忘了我啊，我还想听听你口中的大城市是什么样的呢，说不定有些惊奇的经历，也有很多你不能理解的事情...要是有机会，都可以和我闲聊下。”
“好！不过我不能再麻烦你了，我阿奶都给我把上学的钱存好了！”
陶田田昂着头，一脸认真，“一一姐，前段日子你从我们这里订的小竹篓还好用吗？我阿奶叫我问问，还有就是，阿奶说你买小竹篓给的钱太多了，她前段时间存完就给我说，这些钱用来支付我的学费都绰绰有余了。”
余栀一没给钱，给了个玉镯去买那些小竹篓和竹篮，或许后来陶田田的奶奶按照她的授意——把玉镯换成了钱...
那根玉镯并不是很贵，如果只是学费的话，完全可以支撑陶田田上完大学，但是如果要算其他的费用，可能只够上到中学的。
不过...以后的事情嘛，可以慢慢来。
“好用。”余栀一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
...
送走陶田田，余栀一心里还是有些堵得慌，她想了想，走出宅子，最后停在了河道边。
其实她和洪红一家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余栀一也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多在乎感情的人，但她脑子中却始终在播放着从第一次见到洪家人开始的画面。
总觉得死亡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最近气温骤降，夜晚的风吹来，余栀一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叹了口气调整了下心情，正准备回去，突然听到了来自身侧的声音。
“你还好吗？”
是贺州的声音。余栀一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对他的声音变得如此熟悉，居然现在一听就知道...她对于声音的敏锐度又增强了？又或者是其他？
在这种情况下，余栀一的脑海里居然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情，毫无逻辑，对于外界也没有什么多的反应。
贺州看着环抱着双臂，盯着他微微有些走神的余栀一，无奈叹气，“你怎么了？心情不太好吗？”
伴随着这句话，一件带着温度的外套搭在了自己身上，余栀一低头，看见的是一件深灰色的运动外套。
“看你有点冷，不会是冻傻了吧。”贺州靠近，把搭在她身上的衣服给拢了拢，确保她露出来的手臂被完全遮挡住。
“谢谢。”余栀一终于回了神，环抱着的双臂放了下来。
贺州的气息变得很近，他埋着头，表情认真，双手拿着外套的拉链要帮她拉上，余栀一低头，大脑就像是卡路了一样，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制止，“不用拉上。”
贺州顿了顿，手腕处的凉意此刻有些灼人，他松开衣角，应声，“好。”
两人突然沉默，齐齐看向流淌的河面。
“我还好，只是想着一个认识的人，心里有点不舒服。”
看着余栀一脸上有些难以理解的哀愁，贺州心里猛地拉起警戒线，他眉心蹙了蹙，犹豫问道：“是因为感情？”
“对，是因为感情。”
余栀一声音淡淡，在夜里有些空幽，“你说要是某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朋友...哎，算了。”
余栀一的话都快说完，却突然觉得这个假设可能会让人不适，连忙住口。
贺州不动声色地看了余栀一一眼，继续道：“其实你可以说出来，我们也算是朋友，说出来我可以为你分担些，说不定我也能给你提供些建议或者是开导你。”
余栀一看了他很久，就在贺州怀疑自己的心思快被拆穿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我朋友因病去世了...我心里有点难过。”
她说完话之后就没有再看贺州，而是使劲拢了拢衣服，看向远处。
空气有片刻凝滞，贺州侧头，注视着余栀一的脸，他声音认真郑重，干净清冽，“死亡教育是人类的必修课。一边直面死亡、毫无回避地陈述死亡的真实含义，一边教育人们认识死亡、谈论生命、珍惜生命。”
余栀一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思绪微微被打断，开始留意他的话。
“但大多数时候，这种课程，不是在系统教学中获得的，是在生活中不断领悟的。”
贺州的视线逐渐变得锐利起来，“刚才你突然打断你的假设，是因为你觉得这个假设放在我身上不吉利...但在我看来，对于死亡话题的过度回避和过度美化，都不是真的尊重生命。”
“不是...”他这话直接混在一起，余栀一皱眉，想解释，但被他打断。
贺州的面孔柔和起来，声音逐渐放低，“你没有过度回避，也没有过度美化...你尊重我，所以打断假设，你尊重生命，所以会大晚上在这里缅怀。”
“你能陈述死亡，能够理解死亡的真实含义，能够珍惜生命，还能够保持悲悯的心，你做得很好。”
“至于内心的悲伤，是人之常情，如果你理解死亡教育的最后一课，你应该知道，珍惜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人们常说，时时刻刻都得往前看，我们也应如此...脱离悲伤把更好的生活展示给离开的朋友。”
“所以，余栀一，继续往前走吧。”贺州的视线几乎和她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余栀一感觉自己快要被吸入他漆黑的眸子中。
远处的小河流淌，缓慢，安静，近处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贺州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作用。
直起身后，他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说些大道理，贺州脸色不太好，皱了皱眉，微微低头看着余栀一顺滑的发丝，捻了捻自己的指尖。
他故作轻松，半开玩笑道：“休息也不错...或许你需要一个拥抱吗？书上说拥抱也会给予力...量。”
他最后一个字没说完，因为胸口猛地传来一道力——余栀一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贺州那双一向缺少情绪起伏，清清冷冷的眸子此时微微瞪大，他双手微微举起，有些手足无措。
余栀一觉得自己疯了…
第75章 毛血旺和蒜泥白肉
快递小哥被余栀一叫到了店里, 她仔细把所有的中奖地址都整理出来，看着快递小哥把整整一百份包装好的火锅底料带走, 然后送往全国各地。
“这真空机只在这时候用几次, 还挺浪费的。”李瑜目送快递小哥越走越远，想起放在院子里的真空机，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话。
余栀一把粥给盛好, 招呼着靠在门边的李瑜和文雯回来，听见她这话，又继续说着, “没事儿, 说不定以后还有用的地方呢，自己买一个放家里挺方便的。”
李瑜接过余栀一递过来的碗, 蹭地一下靠近, 满眼都是试探，带着神秘的笑容，“一一姐, 有新的东西要用上真空机？透露透露呗, 辣子兔？”
“哎, 最近老是有客人问来着。”
余栀一笑着摇摇头，“还没定。”
“一一姐，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但是我感觉你的脸都瘦了一圈。”李瑜稍微离远了些, 皱眉，絮絮叨叨道：“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可以帮你分担些的, 要不然咱们就减少点接待的桌数, 熬坏身体很划不来的...”
李瑜密密麻麻的话从余栀一耳朵传入又传出，她只听见什么‘脸瘦了一圈’。
余栀一心中惊愕，她慢吞吞地掏出手机，大概地看了下自己...精神奕奕，看上去很健康，但似乎并没有李瑜口中的消瘦。
“我瘦了吗？”
“我告诉你...诶？”李瑜放下碗，本来还准备给余栀一举点什么身体第一的例子，没想到她突然问话，李瑜口中的话一转，愣愣发了个语气词。
“对啊，不过为什么我和文雯姐好像也挺忙的，怎么就没瘦呢。”李瑜视线扫过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文雯，突然伸手抓住了余栀一，语气有些着急，“姐，要不去医院检查下吧，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呵呵...不用不用。”余栀一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不自觉想起科考队送来的辣椒带有的功效，连忙岔开话题，“中午吃点什么？吃蒜泥白肉和毛血旺怎么样？”
余栀一还记得，在第二天，李瑜的那颗痘就已经消了下去，她还很惊奇地说了这件事，这件事说明某些特殊功效是确实存在的。
余栀一想多试几次，再看看其他效果…
听到这话，李瑜下意识往自己前几天额头冒痘的地方摸去，此时，那地方一片光洁平整。
“好...”李瑜听见菜的名字，已经回想不起刚才说了什么话题，只是连忙回答着余栀一的话，“加麻加辣的毛血旺，嘿嘿。”
余栀一看见话题被岔开，松了口气，微微背过身，拿起手机下单了个体重秤...是不是真有效果，还是得精准测量才行。
*
蒜泥白肉和毛血旺，是之前菜谱里记载过，但她还没有试过的菜。
最近天气转凉，余栀一今天穿了件薄薄的长袖针织衫，空调已经被她关掉，取而代之的是从窗户处吹进来的凉风。
和窗外因为落叶看上去有些萧瑟的场景不太相同，厨房的锅中，此时正冒着热气。
余栀一把锅中煮好的肥瘦分明的白肉给捞了出来，她看着案板上还在不停冒着热气的肉，正要拿刀，却突然想起了李芝送给她的那些厨具。
还没来得及清理，里面那把颇有故事的刀也还没拿下来用上...
余栀一放下用了很久的菜刀，转身离开厨房，往二楼走去。
等到她终于把李芝送她的那把喜安刀给磨好，拿着它准备大展身手的时候，案板上白肉也逐渐变得不那么烫手。
余栀一一手按住肉，一手拿着刀，手起刀落，案板上很快多了很多大约两三毫米，薄薄的白肉片。
等到所有的肉都给切好，余栀一这才松了松握着刀的手。
这刀居然这么好用！怪不得人家得排队那么久才能买到呢...
余栀一把白肉片给整齐排在了盘里，最后浇上一勺早就做好的酱汁...红亮亮的颜色沾染上原本白透的肉片，没有随着酱汁流动的蒜泥停留在肉上，又多了一份色彩。
余栀一把菜给放到冰立柜里保存着最初状态，转身开始制作今天中午的第二道菜，毛血旺。
毛血旺用料极其多，余栀一扫了眼早就准备的各式香料和各式辣椒，熬完底料之后，依次往里放入早就烫过一边的荤素菜，在把蒸锅的东西全部都装入一个大白瓷盆里之后，余栀一默默进行着最后一项工作——泼油。
“这做好了吗？我端出去？”贺州的声音。
“别，还没好。”余栀一视线没挪开半分，只是看着锅里的干辣椒和干花椒正在炝制的辣椒油，“你这么快就来了？谷姐他们不来吗？”
“她被奶奶拉去拜访老友了。”刚才还在工作室的贺州很突然地接到了余栀一的电话，电话那头只说是请他们来吃饭，其他也没说别的，贺州把工作一放，下楼就直接来了这边。
其实余栀一只是看着这把刀，想到了他们而已，倒也不是什么别的原因...
余栀一点点头，看着锅中的油烧热，双手握住锅柄，准备把油直接往毛血旺上倒，她声音淡淡，提醒般地说道：“离远一点，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