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人把从余栀一那里得来的书运用到了极致。
刚开始那会儿, 庞杂的书目堆了祝家大半屋, 他们任意翻开一本,都几乎能够重塑自己以往的学识。一家人昼夜不分, 废寝忘食, 终于在齐心协力之下把能够运用到边塞的所有内容给重新整理了一遍, 怕不能得心应手, 更是在一边进行初步尝试的情况下,把整理的内容给背了下来。
两个月前,重新改良过的土壤中种出了土豆,顺着枯黄折倒的茎叶往上一拔,一连串八九个拳头大的土豆明晃晃地进入了视线。
虽然不久前种下的树苗还只是刚冒出头,还仍有大片的土地荒芜...但绿意开始出现,这就是厘城难得的景象。
祝家人先是报了改良过的各种工具,得到知府的重视后缓慢地把从书上学到的东西讲出来,逐步为营,终于变成了现在这番——
厘城的新希望已经上报,朝廷派来的人尤其重视,祝家人逐渐成为厘城有名的人物,大伙儿都知道,他们在和朝廷派来的官员一起研究‘种地’。
知府在前些时候得令划了块地,是专门用来试验那些绿苗的,有了方便的犁具在先给的甜头,不少百姓都很积极来帮着犁地翻土或种苗。
...
祝家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祝泊庭嘴角微勾,看向宽阔的土地和劳作的人群,视线从慢吞吞向自己走来的两个弟弟身上挪开,定在了迎着尘土摇晃的绿芽上。
他似乎又看见了以前的场景——
春日,城外百花尽开,绿意盎然,到处都是生机勃勃。
城内长街,百姓拥挤团簇在杂耍台边,酒楼香气阵阵,无数珍馐美食端上撤下,而祝家人精神饱满地沿街走着,妹妹和弟弟手上拿着小玩意儿,在人群聚集处兴高采烈地冲着他使劲挥手...
“大哥,你在干嘛!发什么呆?”
“东西都种下了,我们该回家了,你别忘了今天...”
祝泊嘉和祝泊安一人提着桶一人牵着羊,站在远处的地里,两人冲着他正挤眉弄眼。
对了,今天是去余老板那里的日子!
祝泊庭收回飘远了的思绪,快步迎了上去,“走吧,回家。”
日暮黄昏,大家伙都开始收拾东西往家走,祝泊庭说完话,又深深地回头看了眼。
这地方仍旧带着摧残人意志的苦意,但好在生命力正在蓬勃冲上,而让祝家人回去的路...就在不久会出现。
种出书上那些神奇的作物,不,听着首城的口风,甚至不用种出来,只要厘城有所改善...最多再过半年,家人就能回去。
对此,祝泊庭坚信不移。
但他,似乎想留下来。
...
祝家人像往常每个星期一样,高高兴兴地去往余栀一那边,又回家。
但今天却有稍微那么一点的差别...
“余姑娘怎么忽然给了个...信封?”兰文葶把信封放到桌上,抿了抿唇,看向围坐一圈的家人,不安道:“不会是什么道别的信吧...”
“不会,栀一姐说过,就算以后有离别,也希望能够在大家都知道的情况下,当面好好聚一次。”
祝泊兰很坚定地摇了摇头,瞪大眼睛,又道:“而且我酿的酒这么多,还没来得及找栀一姐品尝呢。她说的那些酒我也还没记完,怎么可能突然就道别。”
绣品和诗文品鉴之类的,余栀一并不拿手,有空的时候会给祝泊兰说说新奇事儿,送她些年轻姑娘喜欢的东西或者是不错的书,再有,就是给祝泊兰谈谈她感兴趣的酿酒。
也正因为如此,祝泊兰在这厘城,不仅没郁郁寡欢,还变得灵动了许多。
“打开看看吧。”祝楚沉吟片刻,从桌上把信封给拿了起来。
看着祝楚长舒了口气,脸上带上笑容,几人才开口询问:“信上说了什么?”
祝楚把信纸给整齐叠好放进信封,语气轻快,“下次再过去,就是余姑娘那边的新年了,她邀请我们和她一起过。”
“好耶!”祝泊安拉着二哥的手使劲摇晃,褪去婴儿肥的脸多了几分少年气。
兰文葶:“那我得准备点礼。”
祝泊兰:“上次酿的梅子酒可以喝了!我带着一起去。”
祝泊庭:“上面赏的金银珠宝不知道余姑娘喜欢哪样...不如都带一些,辞旧迎新,总要有些变化。”
祝泊嘉:“肯定吃得比平时更丰盛。”
...全家人的视线齐齐望去,祝泊嘉哑口半刻,随意靠在桌上的手臂放下,背脊绷直,脸迅速飘红,“我...我也会准备东西送她的。”
*
华丽的古铜色酒杯被重重拍到铺着红丝绒的长桌上,坐在正上方的络腮胡中年男人神色严肃,看向坐在同一边双手紧紧交握的一对男女,语气满是不悦。
“够了,你们作出这幅模样给谁看?”
“拉拉扯扯毫无礼数,马格莉,你母亲是这样教你的?一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中年男人闷哼一声,眉间沟壑迭起,闷了口酒又转头训斥着坐在一旁的俊美男人,“还有你,你这小子,绅士风度呢?好歹是个有名的魔术师,整日在我眼皮子底下和我女儿卿卿我我,真是...”
穿着看上去就很贵的长袍的中年男人在心里思索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他重重开口,“真是无耻!”
长桌边坐着很多礼数周全的贵族,而马格莉和乔其星,则是旁若无人地在桌底牵起了手,时不时地还对视一笑,俨然一副热恋中的小情侣模样。
大片的阳光穿透城堡玻璃,宏壮的建筑诉说着古朴,长桌上的客人面色平缓,有说有笑。
“哦公爵大人,别这么严肃,看看这两人,多么般配。”坐在下方的一身黑袍的男人开了口,脸上的笑容甚至越来越大,他的眼神带着绝对欣赏,感叹道:“啧啧啧,瞧瞧我们这位大魔术师,俊美,优雅,华丽,难得一见。”
“真正会高级魔法的人可不多,马格莉小姐可是捡到宝了。”
公爵听到这话,脸色好转了不少,自顾自地又喝了一口酒。
“听说你们吃完这顿饭就会回到乔其星在幻其大陆的领地里?”黑袍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中的期待和欣赏却未消失半分,“真想去看看。”
“哦,你们的婚礼在两礼拜后对吧?我没记错吧?”
黑袍男人有些醉了,爬倒之前,最后说了句话,就再也没声儿了,“到时候我...一定会准备参加的。”
...
马格莉一直对于这个充满掌控欲的家感到惧怕,后来长大了,这种惧怕变成了一股执拗的反抗劲儿,这就是她离开家里去往居住在幻其大陆亲戚家的原因。
而带着乔其星回来,算是她反抗的一环,但也是她最诚挚的愿望。
没走父亲安排的路,刚开始他很反对,可乔其星这样自傲坚持,却为了她能屈能伸的人,终究是让父亲松了口。
回到幻其大陆,和乔其星举办婚礼,再然后,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待在那里,是马格莉很早很早之前的愿望,现在,它很快就会实现。
...
婚礼那天的天气很好。
马格莉和乔其星在众人含笑的目光中走进了洁白神圣的殿堂,金光浅浅淡淡地斜进教堂,而在古朴低调的教堂前方、在两人的前方,牧师正在低语,周围饱含祝福的目光快要把两人吞噬。
他们听见犹如岁月低喃的特殊祝语,两人对视,眼中是藏不住的欢愉和幸福...
回城堡的路上,马车摇摇晃晃,马格莉捂着肚子舔了舔嘴唇。
她有点饿了。
今天因为紧张,她一直就没怎么吃东西,直到现在终于放松下来,那股饥饿的感觉才席卷而来。
“吃这个吗?”乔其星手上兀地多了个包着油纸的馅饼,他脸上洋溢着笑容,明显得意。
“嗯?你什么时候去的栀一那里?”马格莉闻着味道就知道是余栀一的手艺。
“昨晚。”乔其星有点紧张,他一向高昂着的头颅缓慢低下,深呼吸了好几下,悄悄把戒指盒给放到了身后。
“你背着我一个人去?!”马格莉声音提高,看上去有些激动。
啊,为什么不带她去,要是昨晚吃顿美食,今天也不至于这么馋。
“不是!我...”乔其星手足无措,火红的头发微微耷下,平时的高傲荡然无存,“是这个!我是为了这个去的。”
戒指盒里的一副对戒低调、朴素,上面镶嵌的小小蓝宝石在发着光。
好看是好看的,但不像是乔其星平时的风格。
马格莉狐疑地看了眼戒指盒里的戒指,又看了眼自己满手乔其星送来的华丽奢侈地戒指,沉默下来。
“余栀一说他们那边好多男女在谈恋爱的时候都喜欢这样,还更能表达心意,我就想办法去做了一对。”
“内圈有我们的名字,你看。”乔其星有点慌张,他从盒子里把戒指拿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展示给马格莉。
马格莉从来不缺珍宝,但对于这个用了心的礼物,她很满意。
“戴上吧。”
两人交换对戒,马格莉抬起手反复满意地打量着戒指,突然开口,“好希望和栀一也分享我们的快乐哦,要是能够写信给她就好了。”
“对了,信!”
在马格莉疑惑的目光中,乔其星拿出了昨天余栀一给的那封信,两人凑在一起,大概看懂了。
“所以这是邀请信...是很正式的邀请信对吧?”
乔其星视线滑过马格莉抓住他衣服的手,语气柔和,回应道:“对,正式的邀请信,邀请我们一起庆祝新年。”
“那我要准备些礼物,听说她们那里像我们这样刚举办婚礼的人都会发喜糖,我得准备些糖。”
“那我...”乔其星想起了之前的事情,脸色沉沉,有些别扭,犹豫吞吐着小声道:“可能得卖艺了。”
马格莉凑上去亲了下他的脸颊,幸灾乐祸,“别把魔力消耗得太快了,不然我怕又像第一次见到你那样,一个人可怜巴巴地蹲在草丛里~”
男人的身影遮住女人,捏住她的下巴轻触了下她的唇瓣,盯着她一字一顿道:“那是我本来就在等你。”
马格莉视线从他发红的耳垂间挪开,眉眼弯弯,“哦,那就是吧。”
第98章 邀请信
高矮不一的学生站在操场上, 微风吹来,红旗迎风飘扬。
两边的扩音器带着杂音, 白头发校领导带着方言的讲话低低沉沉地传入了学生的耳朵中。
陶田田站着台下, 紧握着手中的发言稿,惴惴不安地看向一旁微微鼓掌的老师。
似乎是注意到了陶田田灼热的视线,老师低下头, 抚上她的头发,安慰道:“别紧张,等下就大大方方地在台上和大家分享你得奖的文章, 好吗?”
村上这所小学的学生不太多, 但也松松垮垮地站满了小小的操场,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声说话…陶田田是第一次。
“下面有请陶田田同学。”
陶田田看向冲着她微笑的白头发校领导, 深呼吸了几下, 纤细的腿带着颤抖,终于迈开了步子。
“今天演讲的题目是…”声音有些颤抖,但说完演讲内容之后, 她便再也顾不上紧张, 她的一颗心都已经沉浸到了内容上。
女孩儿的声音坚定清脆, 即使是透过自动让声音变得喑哑的音响仍然清晰。
无数人的眼神有了变化…惊讶或是欣赏,陶田田说完话,长舒一口气, 她看着台下鼓掌的同学和老师, 看见他们脸上的笑容,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如果, 她是说如果, 有没有那么一天, 她不止是在黄土操场上说给同学听, 而是在聚光灯下,在更大的讲台上,让更多人听到她的声音,触及她的思想?
陶田田不知道,但她心底已经种下了种子。
…
老师办公室。
陶田田抬起头,看向坐在另一根椅子上的老师。老师微微往前倾,长发从肩膀滑落,伸手握住了她带着些凉意的小手。
“田田,老师想给你说件事情。”
“是这样的,你之前参赛的那几篇文章,城里有老师看了,很喜欢。她们之前也看到过…”老师顿了顿,抿唇心里措辞了下,继续道:“看到过报道你爸妈救人的新闻。”
“心疼你也喜欢你。”
“总之,城里的那位老师一家觉得你不应该在这里被埋没,想要尽力给你更好的环境,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
“她们想要资助你,以后你也可以转去城里上学。”
陶田田没说话,她听余栀一说过这些——如果未来想要真正变成出色的大人,那现在光是靠自己是不行的,无论是老师还是见识,每一样都很重要。
也正是因为如此,余栀一尽量把有利于她成长和学习的更全方位的东西都给了她。
“如果去了就要和我阿爷阿奶分开,我不想…”
“老师不劝你,但希望你回去和阿爷阿奶商量一下好吗?而且去了也不是分开呀,不上学的时候仍旧可以回家的。”
…
陶家商议的结果是——去,但不用别人资助。
陶家养的农产品全被余栀一收了去,竹篓也被她卖出了一个不错的价格,前后大半年下来,陶家存了不少的钱,而余栀一又明确表示她也想为陶田田读书出一份力。
两家各自分担一些,读书和生活的钱,完全不是问题。
城里那位老师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很热心地帮着找了可以住宿的好学校,办好了入学手续,又特意叮嘱陶田田有事可以找她。
陶田田对于新学校适应良好,周末搭车回家之后,满院子都是她跟在陶奶奶身后叽叽喳喳讲着见闻的声音。
“刚才和你栀一姐姐还没说够呀?”陶奶奶高兴地很,一向严肃的脸上堆满了宠溺的笑容,她收拾好陶爷爷编制竹篓的碎料,拉着陶田田进了屋。
“田田乐意说就让她说,不过怎么每周都这么高兴啊?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会哭着鼻子回家。”陶爷爷一瘸一拐地跟着走进屋,语气轻松,看上去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对,和一一姐说完话之后就不能和你们说啦?我想说的还有好多呢!” 陶田田转身,扶住阿爷,三人坐在饭桌边,“同学老师对我都挺好,也没有瞧不上我,还使劲夸我的作文!”
“所以我是不会哭着鼻子回家的。”
“阿奶,我给你说…”陶田田嘴角带着笑又突然顿住,她大叫一声,忙从书包里套出信封,“差点忘了,刚才从一一姐那边回来之前,她给了我个信封,还叫我回来看。”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以忘…”陶田田表情悻悻,有些不好意思。
“你这孩子,怎么大惊小怪,现在看也来得及嘛,你看了之后和阿奶阿爷也说说。”
屋子里的灯有些暗,但并不妨碍陶田田一目十行地阅读。
“阿奶阿爷!一一姐说她那边下周新年啦,她邀请我们和她一起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