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过秒。
他已然抬了眼，和她对视。
街边静，重机停在庇荫的树下，触感冰凉，她怀间还拢着他的外套，鼻尖是烟草味与薄荷味混杂的香气。
男生眉目深而重，带着熟悉的倨傲。像是完全不在意，她在背后对他有什么评价一样。
从她见他第一面开始，他就是这么一副样子，眼高于顶，看不上任何人，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事实也是。
水梨摸不透他为什么会愿意送她回来。
-
到了京舞门口，水梨想和他说，到了，把她放下来吧。
正准备开口，祁屹周道，“宿舍。”
送到门口和送到宿舍下面也没差了，水梨略一犹豫，道，“折桂七号楼。”
重机呼啸一声，水梨没坐稳，惊呼压在嘴里，身子却不受控制地轻撞上他的背脊。
他高瘦，明显的脊骨触感。身上的烟味，以及一点清凉的薄荷尾调，一下灌满鼻腔。
距离近得超出了应有的社交距离。
一场客气的生疏交流，在快结尾突然不合时宜地变了形。
水梨心里一阵懊恼，手指用力，极为小心地直起身子。
顿时，他的体温在风中迅速散开。
“……”
他，应该没感觉到吧。
可下一瞬，她听见祁屹周漫不经心的说话声，从嗓间溢出。
“两年不见，你变了很多。”
“？”
“比如，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还不道歉。”
水梨扶着车身的手像被烫了下，下意识想解释。
他的话已然飘过来，语气意味深长。
“我们是同学，看着我这么多年，有点意思很正常。”
微顿。
“但这是学校，麻烦你克制一下，毕竟有伤风化，我接受不了。”
沉默片刻。
水梨想当没听懂，可是他话里表达的意思太明显，又觉得不可相信，她从没有见过这种人。
三观尽碎之下，脑子一短路，水梨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顺着他的意思下意识赞道。
“那你还挺有原则。”
语气微叹，带着丝肯定。
世界忽地安静下来。
她看见慢动作般，他的一举一动从后视镜传来，脸梢侧，眼睑微抬，眼皮生得薄而阔开，视线一瞥，落到她的身上。
明明只是，目光在后视镜里，短暂的交织一下，水梨却无端头皮发麻。
几秒钟后，在水梨快要停滞的呼吸声中，她听见祁屹周啧了声，语气平添几分微妙，从喉间滚出几个字。
“原来如此。”
停顿半秒。
语气多了丝兴味：“你想和我做一些没有原则的事。”
“没有，我不是……”
水梨解释的话憋在嘴边，显出几分苍白无力。
祁屹周漫不经心笑，从喉里压出低磁，开玩笑般，缠着热气，“老同学，你真是不学好啊。”
“……”
重机在宿舍楼前呼啸声，停住。
水梨像被烫到一样，快速蹦下来。
脚刚一落地，抬眼就看到男生脸上的神情。
他眼睑轻抬，定格在她脸上稍许，带着点微妙意味。
刚刚的场景像倒带般在脑海放映。
“但这是学校，麻烦你克制一下，毕竟有伤风化，我接受不了。”
“那你还挺有原则。”
窘迫瞬间漫山遍野席卷而来，水梨勉强维持脸上的表情，客套道。
“谢谢你送我回来，要是方便的话，我请你吃饭。”
祁屹周慵懒地“嗯”了声。
水梨悄悄松了口气，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
却没想到，祁屹周会顺着这句客套的话往上爬。
男生眉梢稍扬，问：“什么时候？”
“……”
怎么这么不客气。
水梨默了一瞬，慢道：“看你的时间来。”
“行。”
“……”
自觉所有的都已经交代完，水梨礼貌道，“谢谢，我先上去了，路上小心。”
男生可有可无地点头，似不太在意。
脚踏上楼梯的那一瞬间，和破空声一同响起的是，一道刚刚还在耳边的低沉男声。
“喂。”
下意识转身，白色的塑料袋被投掷过来，有颗粒和塑料瓶撞击的声音，稳稳落在她的怀里。
不明所以地望过去，眉目深重的男生五官匿在阴影里，抬眸轻瞥她，“顺路，别多想。”
“……”
-
到宿舍。
成橙和付雪楠正在看教学视频，见她回来，帮忙拖开椅子，问，“怎么样？”
水梨道了声谢，坐下答道，“还好。”
“……”
视线顺势往上抬，落到桌上的白色塑料袋。
“顺路，别多想。”
什么啊。
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多想的。
水梨抿抿唇，伸手打开，里面是全新，红白各一瓶的扭伤喷雾。
很眼熟，是她惯用的品牌。
还附了张小纸条，张扬肆意的一行字，力透纸背，漂亮飘逸——
“红，48小时用一次，三分钟后，再用白。”
空一行。
“祝您早日康复。”
水梨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成橙惊讶一声，“这是哪家药店买的？真贴心，还给了个使用纸条。”
水梨摇头：“我也不知道。”
事实上，她都没想到，祁屹周会给她买药。
“这是高中同学给你的？”成橙拿过纸条看，见水梨点头，她神色多了些促狭，“该不会久别重逢，看上了我们阿梨的美貌，要追求你吧。”
被她的话惊到，水梨脑中漾出来祁屹周的模样，一双漆黑的眼。
淡漠，深邃，透着十足的硬气与张扬。
“不可能的。”水梨摇头。
那么桀骜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别人的追求者。
更何况，他们之间也不是可以说追求的关系。
“怎么不可能。”成橙放了纸条，“学校表白墙上隔三差有人向你表白，什么芭蕾舞小仙女，真人版芭比，狙击性向的舞蹈生，各种各样。你要相信自己的魅力。”
付雪楠也附和，“对，上午菁英杯一结束，我们学校的论坛都炸了，好多外校的都在打听《天鹅湖》舞剧主舞是谁，说你是最好看的舞蹈生……等下，我给你找比赛视频。”
付雪楠递过手机，空灵的背景音之中，主舞盈盈起舞，像只骄傲优雅的白天鹅。
水梨看了几眼，礼貌性评价道，“拍得不错。”
“你看留言啊，看人视频拍得怎么样干嘛。”成橙气极，“除了跳舞，你敢不敢对别的上点心！”
打她认识水梨以来，她就每天风雨无阻地去练功房练功，一待就是一整天，常常练功服湿透，都能拧出水来。
分明是水灵灵一个大美人，巴掌脸，白皙皮，常年跳舞氤氲出的清冷气质，性子却迟钝极了。
成橙举例，“那个隔壁体院的男生，一米八，练铅球的，肌肉特别大块的，往我们学校跑了半个月，你记得吗？”
水梨点头，须臾又有点疑惑，“他不是隔壁国标的？”
成橙望着她，直摇头叹气，“……你这个性子真是浪费这幅长相。”
“……”
聊天结束。
水梨掏出手机。
虽然是惯用的品牌，但为了以防万一，水梨还是在购物软件搜索扭伤喷雾剂的价格。
祁屹周也不是会在意两瓶药钱的人。
但从小的性子养成，水梨并不想占他的便宜。
软件上显示——149.8。
而后，水梨试着在微信通讯录里搜索以“Q”开头的人，又从标签点进去，都没有发现祁屹周的微信。
她有定期整理微信联系人的习惯，如果是认识的人，她一般都会按标签分门别类，写好备注。
既然找了两遍都一无所获的话，她应该没加过祁屹周的微信。
想了想，水梨给杨李发了条微信。
杨李是她的发小，也是祁屹周的舍友。
水梨：【在吗？祁屹周到寝室吗？】
杨李回复得很快：【到了。】
水梨：【好的，谢谢。】
水梨：【对了，我可以把钱转给你，你帮我转给他吗？】
等了等。
杨李：【刚刚和祁屹周在说话。】
水梨还没回复，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
杨李：【为什么要我给他转？】
水梨愣了一秒，以为他是莫名，刚准备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手机倏忽震动下，点开。
杨李：【你不是有他微信？】
水梨：“？”
第3章 3
有他的微信……
怎么可能。
下一瞬，杨李发来了微信：【元旦晚会那天，去KTV玩的都加了啊，你不记得了？】
这话指代性太强，思绪倏地被拉扯进那个晚上。
……
她是分班进的六班，班里认识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她常年都在舞蹈房里，和同学交流得少。
这导致，只在班级需要文艺汇演的时候，才会突然想起班上还有个舞蹈生。
其他时候，她的存在感都低得离谱。
元旦晚会结束那天，水梨表演完，在后台换好了衣服，从众地跟着同学去了KTV。
没什么熟悉的同学，发小杨李和男生在一起唱歌，她便是个透明人，一个人窝在小沙发里，捧着橙汁等着结束。
倏忽。
有同学拍了下她的肩膀，小声笑道，“水梨，看那边，快去安慰一下。”
一惊后，有些莫名地往走廊光弱之处看去。
灯光昏暗，高瘦的男生半匿在阴影里，月色照在他身上，似落了一层霜屑，模样说不出来的阴郁疲惫。修长的手指夹根烟，似燃不燃。
他也似要熄灭。
微微皱眉，水梨移回视线，冲着同学礼貌性的勾起嘴角，重新垂眼。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同学总围绕着她和祁屹周起哄。
明明不太熟的两个人，却在同学眼里有莫名怪异的联系。
一次无意的对视，都能被过度理解成眉目传情。
思绪被一声“水梨，打游戏吗”拉回。
是班长，估计注意到她的格格不入，举着手机邀请她加入。
水梨有些为难，她不会打游戏，班长却拿了她的手机，点击了下载。
是时下最热门了一款游戏。
片刻的等待后，她被班长邀请到了房间，稀里糊涂选了打野位。
游戏对她而言是很陌生的，屏息打小猪的时候，手机传来“first blood”，水梨有些无措地抬了眼。
而后正好对上祁屹周的视线。
不知何时，他进了包厢，窝在离她不远的沙发里。
他是那种锋芒很盛的长相，正十七八岁的年纪，骨骼还没完全长开，眉眼却已是浓墨重彩，攒劲般的倦怠与晦暗。
像是无意看过来，不过秒，便移开。
水梨没有在意，因为屏幕上的小人又复活了。
生涩的操作着它左突右撞后，她一个人送了十个人头。
“……”
班长长叹口气，看着她欲言又止。
水梨不由耳热，而后手机倏忽传来几声谩骂。
——队友。
估计看不下去了，开了麦骂人，语气很是恶劣。
水梨愣了半晌，捧着手机和班长对视。
几秒后，班长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道：“骂回去！”
又满包厢到处乱窜，问谁会打野。
分辨不出队友的行话，什么“打野不打龙不切C”是什么意思，水梨也不知道如何反击。
正想说一句“反弹”的时候，一双手伸过来。
那是双很吸引人的手，骨节分明，指尖修长，青筋痕迹很明显。力道稍重，抽过她的手机。
水梨的话卡在喉咙里，抬头，而后看见。
背光之处，身形削瘦的男生低眼看手机。他生得眉目冷淡，头微垂着，身子坐得不太直。半明半暗的，手指间有猩红的火光，看不清神情。
只知道，小小一块屏幕，他单手操作，姿态颓淡，却carry全场，拿了五杀，另一只手夹着的烟都没放。
原本骂人的队友态度天翻地覆，道歉完说可不可以加个好友。
祁屹周却眼皮没抬一下，屏蔽队友，而后，递过手机。
“……”
水梨垂眼接过带有余温的手机，嗫嚅着，不知道该不该道谢。
班长就已经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对着祁屹周星星眼。
“牛批！就知道找哥你救场没错！哥，你带带我，带带我，我正好晋级赛，还有杨李，他会上单。我们一起玩一把！”
水梨便咽了话，却听见一声“怎么这么没用”，嗓音微哑，隔空传来。
呼吸稍稍一停，水梨抬睫看向祁屹周，不知道他在说谁。
因为他明明在和班长讲话，视线却往这边睨来。
……
班长以打游戏为由，说大家都加个微信，以后好一起上分，水梨便举着手机，调出二维码，手机轮转之间，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祁屹周跟前。
这是水梨为数不多地，跟他面对面接触，一时间不由得思绪有些多。
他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流言？
他知道吗？
大概。
不知道吧，毕竟他这样的人，谁敢在他面前说这些。
祁屹周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似乎感受到跟前站了人，慢吞吞掀起眼皮，视线沉沉。
盯着水梨的脸。
顿时。
原本流畅的环节突兀地在这里被卡住。
定了好一会儿。
祁屹周忽地问：“你真想加我？”
水梨眨眨眼，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是这个情况下，个人的意愿也不算什么，便点点头。
“滴”地一声后，水梨礼貌冲他笑了笑。
再度窝回自己的小沙发。
……
回忆如倒带，水梨现在想，还能记起她走后。
祁屹周一直垂着的眼，似是在看手机。
-
所以。
她确实加过祁屹周。
只是由于那天加的同学过多，没有时间写下备注，她也分不清楚谁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