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可能和祁屹周在一起太快乐了一点,她短暂地遗忘这项本领。
所以再直面现实时, 被从云端拉扯下的感觉太过于突出, 她有些无法承受。
五年里, 她曾无数次目睹同样的内容,无一来自于不熟悉的号码,却是熟悉的内容——对她的咒骂和怨恨。
她不陌生,只麻木地把它拖到黑名单里。
只是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 她盯着短信中那句——
“我看见他了,你的男朋友……”
似恶魔的低吟。
她如坠深渊,心跳几乎停滞, 什么东西一寸一寸地挤压她的皮肤。
在哪里看见?
她怎么会看见?
她想干嘛?
她想对祁屹周干嘛?
水梨下意识回头,空无一人的正午街角, 反光玻璃像波光粼粼的,看似平静的湖面, 却隐藏着看深不见底的怪物。
她仿佛站在孤零零的单舟上, 随时会被几丈长的海怪冲破舟底,拖入湖中,她死命求救, 却在这太过于空旷的环境中,连湖面的落叶都惊动不了。
祁屹周拉了拉她的手, 沉声问, “怎么了?”
被他的声音拉回神智, 水梨心脏还在激烈地跳动着,声音却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说,“……没、没什么。”
可能是她的异样太过于明显,他侧了身,看着她,“确定没什么?你的手在抖。”
顺着他的话,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她看见,她的手尽管被他牢牢握住,却依旧在控制不住地左突右撞,甚至带动着他的手,也在抖。
像触电般,水梨避恐不及地甩开他的手。
做这一切她都是下意识的。
等丢开,才发现,她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抬了眼,和他对视,水梨嗫嚅着,“我不是故意的……”
他却没在意这个插曲,只拧着眉,喊她,“水天鹅,到底怎么了?”
顾不上祁屹周问了什么,那股视线还隐在暗处,她抖着手推他往前,“我们回去……”
走出街角几条街,水梨才停下脚步,顺着周围看了一圈,是个安静无人的街道。
左右皆是空旷。
极速跳动的心脏才缓解下来,嗓子随即泛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她吞咽几口,把这股味道压下去。
而后抬了眼,和祁屹周对视。
他眼眸黑,神色也重,有点不爽的意思。
毕竟她那一连串动作,太过于不知所云、莫名其妙。
她完全可以理解他现在的状态。
只是依旧却不能给出一个解释。
刚好他问了,嗓音说不出来的沉,“到底怎么了?”
水梨嘴角下意识往上勾,嗓间仍有血腥味,却面色平静道,“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过来这里而已。”
“……”
他没说话,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前走。
水梨跟了几步想跟上,只是他步子大,她跟得费力,始终离着距离。
她停下脚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股她自己都觉得矫情的酸涩往上泛。
她是不是被他宠得太过。
他只不过先走了几步,她没追上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鼻尖依旧发酸,指尖下意识攥紧。
他是不是终于也发现,她很麻烦。
根本不值得他喜欢。
所以厌烦了。
他好像发现她落在后面,停了脚步,侧了身没回头,只淡淡一句,“过来。”
不知道对谁说。
但是刚刚的酸涩情绪如冰雪消融般减退,快得好像完全没有过。
水梨向他跑了几步,站到他的身侧。
……
两人一路无话。
气氛极度安静。
到了房子。
水梨停下脚步,和还看着她的祁屹周说了一声,就进了卧室,把房门扣好。
原本还能在祁屹周面前维持的情绪一下子崩塌,窗外月亮被乌云掩盖,一片惊人的凉意席卷而去。
她看着不断发抖的手,剥离皮肤的冲动往上攀升,完全控制不住,右手好不容易摸到左手的倒欠,揪住,把它从皮肤肌理上猛地扯下来。
发生得迅速,所以意料之中的出了血。
她从细细麻麻的疼痛中得到一丝诡异的慰藉。
总是。
总是在她最幸福的关头,方清出现,带走她的幸福。
七年前也是。
现在也是。
她触手可及的幸福,要化为泡沫。
但是她却还抱有,方清是不是其实胡诌的,最后一丝希望。
冲进卫生间,冲干净手上的血液,深深吸上几口气,死死摁住还在发抖的手,点开那条短信。
她想将一切粉饰过去:【你是谁?什么男朋友?你怎么有我的手机号码?】
没等一会儿。
138****7879。
【我是谁你不知道吗?还有在街角,我都看到了。】
似乎能听到方清如恶魔般的低笑。
希望变成绝望。
所以她是真的看到祁屹周了。
在街角,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不是她妄想症发作,而臆想出来的。
而是方清就躲在玻璃之后,用带着恶意的目光看着她和祁屹周。
水梨看着镜中的自己,所有的快乐的瞬间都犹如泡沫般散去,像她从来没有过,她变得苍白透明。
她看着手机屏幕,抖着手,几乎机械地打字:【你到底想怎么样?】
方清回复:【你说呢。】
你说呢。
这句话带来无穷无尽的猜测。
达摩克里斯之剑悬上她的头顶,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却依旧让她慢慢往下陷。
有些人的存在,就是会夺走她的一切。
不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她都不否认方清有这种能量。
而现在她的一切就是祁屹周。
她无法想象,方清出现在祁屹周眼前是个什么样。
他会发现,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从来算不上清白,她病态又阴暗,她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健全的人。
这样的她,和祁屹周面前的她完全不一样。
这样的她,祁屹周怎么会喜欢。
严重的患得患失,让她不受控制地打开了房门。
看见月色下正在抽烟的祁屹周身影。
他回来后没有洗澡,所以还是出去那一身,月色在他肩膀上染了一层如水般的霜屑。指尖夹着根烟,猩红的火光明灭可见。
像在沉思,又像只是在发呆。
被她出来的动静惊醒,祁屹周侧过脸,五官半隐,淡声问她,“怎么了?”
水梨把目光落在他倒映在地面上的影子,说,“没事。有点饿。”
他掐了烟,向她走过来,“想吃什么?”
有点饿只是借口,水梨却也不想这么回到卧室,“面条吧,比较快。”
他往厨房走,水梨等他走过来,放慢脚步,跟上。
鼻尖有他的味道,一点带着窗外湿气的松木香和一些未散的烟草味。
他垂着眼,磕散一颗鸡蛋。
水梨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
他撩起眼皮,喊她过来一点。
水梨照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碗里的两颗橙黄,他掐了掐她的脸,说,“双黄蛋。双倍幸运。”
他这人好像确实挺相信这些。
明明拥有最不应该相信这些的特质。
他往垃圾桶里丢蛋壳,水梨跟上。
步伐走动间,他身上的气息缓缓侵入到她身上。
他们像是融为一体,再也不会分开。
她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身影,因为患得患失,而被调动起来的情绪明朗得近乎直白。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他。
比她以为的喜欢,更加喜欢。
他的出现,好像给她不完美的生活带来了希望。
她开始学会盼望新一天的到来。
时间不再是可以随意流逝的对象,而是可以带来闪闪发光的宝藏。
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一切,她真的不想再被方清夺走。
她真的想,在他面前还是那个像春天般的她。
水刚刚沸腾,祁屹周把面放进水里,水梨从身后把他抱住。
紧紧的。
祁屹周关了火,侧过身,揉她的脑袋,声音带了点笑意,“水天鹅,你是只树袋熊吗?”
这是从街角回来后,他第一次这么和她说话。
水梨鼻子酸得厉害,没抬眼,只闷闷地“嗯”了声。
因着他姿势的改变,她从背后抱住他,变成了正面抱他。
他们的气息很近,能感受到面前人胸腔沉重的跳动声。
一声一声,她好像短暂地,得到安全感。
所以哪怕知道她这样挂在他身上,会让他无法做别的,挺耽误他的。
但是她就是只非要抱着什么东西不撒手的树袋熊。
他敛起眉目,笑了下,没有不耐烦,指尖插进发缝,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说,“抱一分钟,要不然面要坨了。”
水梨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又“嗯”了声,更加收紧胳膊,像要把他抱入自己的骨髓中。
她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街角的一切。
街角的一切涉及到她最不愿意被人发现的疮口。
不管是畸形的自己,还是恶心的方清都最好被永远深埋地底,永远不见天日。
一分钟到了。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说,“放手。”
水梨没动,只靠着他的胸膛摇头,说,“再抱一分钟。”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放任她抱着,手慢慢地揉她脑袋。
她好像是一只畸形的小怪物,因为被爱包围了,所以可以短暂地露出柔软的肚皮。
……
最后端上餐桌的是一碗坨成团的面条。
水梨拿筷子尖挑出一根面条,慢慢地放进嘴里。
祁屹周洗完手出来,制止她,“别吃了,我再煮一碗。”
水梨摇摇头,把面咽下去,说,“就这样,挺好的。”
他拧了拧眉,没说话,坐在她左手边。
他一坐下,水梨就放了筷子,找到他的手,放进掌心,慢慢攥紧。
明明握着他的手,她却依旧无法掌握未来清晰的脉络,像身处迷雾中,处处是担惊受怕。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问,“水天鹅,今天怎么这么粘人啊?”
水梨“嗯”了声,又忽地抬起眼睛,近乎仓皇地问,“以后我们也会这样吗?”
祁屹周摸她脑袋的手停住,看着她说,“当然。”
他说得肯定,水梨却垂下眼睑,心里像漏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简单的承诺根本填不满它。
她贪得无厌,想要很多很多亘古的永恒。
比如他们此刻直接变老,比如她穿越到五十年后,目睹他们的结局,又比如他们相拥直到冰河世纪。
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却依旧想强求。
这样才能填满她如黑洞般的不安全感。
-
她又开始睡不着,一旦闭眼,脑中变充斥着光怪陆离的景象。
无数种可能性在脑海中闪过。
方清会做什么?会怎么做?她要怎么和祁屹周解释?
方清会不会放过她?她会不会压根没看清祁屹周的模样,他们走得挺快不是吗?
真正的她出现在祁屹周面前,他会怎么想?怎么做?她是不是又会没人喜欢,没人爱?
种种在脑海里纠缠成杂乱的线。
她无法找出个好办法。
只知道她好像又陷入海水里,慢慢慢慢地往下沉,身上被压了重重的秤砣,呼吸都显得困难。
白昼从窗外升起。
祁屹周的房门被打开,水梨从床上爬起来,也打开房门。
搜索祁屹周的身影。
他在卫生间,门开着,可以看到他正在用剃胡刀,下巴处尽是细细密密的泡沫。
水梨过来几步,来到他身边,微微仰头看着他。
他动作顿住,垂下眼睑,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这样也说不了话。
水梨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他半仰头,喉结拉出一道很明显的弧度,偶尔顺着动作,上下滑动,再配合着清晨的水雾,欲得有些可怕。
水梨被蛊惑到,情不自禁地踮脚亲了他一下。
地方很微妙,刚好在他的喉结那儿。
他动作顿住,视线放到她身上。
发沉,晦涩,像个小钩子刮她的皮肉。
水梨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耳红了一瞬,仗着他清理干净还需要时间,匆匆往后退了几步,说,“……你接着忙。”
不管他的反应,匆匆跑回卧室。
心跳才慢慢缓下来。
通过心跳的一起一伏,她确认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卫生间的门被阖上,可以听到,祁屹周从卫生间走到玄关那儿。
他马上要出门。
得出这个结论,水梨直起身,又出了房门。
他身子微弯,正在鞋柜里找鞋。
水梨往他身边走了几步,站定,没话找话,“要出门啊。”
祁屹周撩起眼皮,淡淡瞥她一眼,一副她这不是明知故问的模样。
水梨舔了舔嘴唇,又问,“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