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
“哦。”
无聊的对话结束。
他换好鞋,直起背脊,显然是马上要走。
本来也就到了他该走的点。
只是水梨却有些不想让他走,她怕他再回来,就会变一个态度。
他不再珍视她,不再喜欢她。
可是世界并不是以她为圆心,他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她无法说出那句,可不可以别走。
只能在他走之前,下意识拉住他的手,他停步,抬了眼看过来,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还想占什么便宜?”
还字就显得很微妙。
水梨舔了舔嘴唇,声音轻轻的,“早安吻。”
一切和他有关的肢体接触,都会让她短暂地获得,脚踏实地的满足感。
时间已经不早,他之前也没有给过她早安吻。
所以,水梨也没希望他给,抑或是给个多郑重的。
可是下一秒,她的胳膊被攥住,跌入他的怀抱。
呼吸交闻的瞬间,似有热度在摩擦,而后慢慢更近。
唇瓣相贴。
比起亲吻,这个吻更像带着安抚意味。
一只手搂着她,另只手摸到她的脸,扶着她的下巴慢慢往上抬。
一个吻便轻轻落下,印在她唇上。
像被春天的樱花拍打一下,水梨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看着他。
和他对视一会儿。
她问,“可以再一次吗?”
他没回话。
却捂住她的眼睛,缓慢而不容辩驳地加深了这个吻。
又从唇齿挪到耳廓,呼吸游离在她的颈侧。在他的指尖下,发红的耳垂、下意识紧绷着的颈脖都成了他的所有物。
吞咽声和着水声,在玄关响起。
暧昧气息深重得不成样子。
待到被他放开,水梨依旧困在热云里。
大门打开,他的身影从她视线内褪去,已经到了时间,他要上班了。
水梨却依旧不让他走,看着他,说,“假如……”
假如遇到了奇怪的中年女性……
可不可以离她远点,不要相信她的所言所行。
她可以向他解释一切。
可是。
她如何解释,这些都是事实,她就是有病,就是有个像方清一样的母亲,就是家庭破碎,除了方清,再没有任何亲人。
不论是普世意义上,还是现实价值上,她都算不上一个好伴侣。
更何况,他只是和她在一起,为什么要被迫地遭受到这恶心事。
这话便被咽到肚子里,她摇了摇头,对上祁屹周的目光,说,“没事。”
目送他走远。
随着他的离开,刚刚才获得的踏实被抽空,她再次踩在虚空,随时一步就仿佛能万劫不复。
最后的理智是,她想制止方清,让一切保持在现在的模样。
-
她没有方清的联系方式,再打那个号码已经显示关机。
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只能和舞团请假,来到宁城。
七年没回来,宁城的变化颇大,她顺着记忆找到了,之前的家。
七年的岁月足已让一个还算亮丽完好的小区变换模样,变得破旧落后,不复光鲜。
她缓了缓呼吸,扣响大门。
铁质敲击声响起,良久却没人应。
有奶奶拎着袋垃圾,从楼下走下来,见她这样,随口说了句,“别敲了,这家人旅游去了。”
水梨愣了几秒,轻声问,“奶奶,请问这家人是不是有个姓方的?”
奶奶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疑心她是坏人,但是水梨长得实在面善,不像是有坏心思,便说了实话,“没有。姓方的老早就搬走了,把这房子卖给现在这家……”
许是提起了不好的事物,她连连摇头,嘀咕两句,“晦气晦气,怎么提起这个人……做什么好人……”
她不愿再谈,转身离去,水梨只得和她说了声谢谢,视线又落回大门处。
最后的线索也断了。
七年来,她和方清仅剩的联系就只有,她会收到方清发来的咒骂短信。
作为对她的报复。
其他的方清在哪里、在做什么、现在怎么样水梨一概不清楚。
一无所获,她便只得原路返回。
-
回来时,祁屹周已经在客厅,水梨放了包,走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回来了啊。”
他眉宇中还带着丝疲惫,似有若无地“嗯”了声。
他这个样子,水梨也不好问,他今天有没有遇见奇怪的人,便先回了卧室。
换了身衣服再出来,他已经在厨房了。
水梨走进厨房,耳边是清脆的切菜声,她等了等,等他切完土豆,摸摸索索地凑到他身边,状似不经意间问,“今天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他洗完手,侧脸看过来,“哪方面?”
水梨舔了舔嘴唇,问得直接一点,“就是,有没有遇见奇怪的中年女性?”
祁屹周皱了皱眉,先说,“没有。”
又侧过身,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神有点锐利,“水天鹅,你最近怎么有点奇怪。”
他的感觉一贯是敏锐的,水梨舔了舔嘴唇,缓慢道,“我就是随口问问,最近不是有这种新闻嘛。”
他盯着她看了良久,才收回视线。
既然祁屹周说了没有,水梨便短暂地放下心。
她不知道方清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
但是从骨子里,却希望这一天可以慢一点。
再慢一点。
最好永远地,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
正是红灯,车流被摁下暂停键。
祁屹周指尖点在方向盘上,思绪绕到水梨身上。
出门的那一瞬间,她好像不想让他走,问她怎么了,她却摇头,说没事。
好像,她最近不安得明显,像只敏锐感受到外界变化,而忐忑不安的小兽。
他知道要给她安全感,却不知道他是不是给得足够,也不知道方式方法是否合适,有没有被她接受到。
思绪沉了两秒,他给周慧琳发了微信,请她帮他个忙。
刚发完。
正好切了绿灯,车流重新涌动。
到了研究所,他停了车。
进门前,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受到了视线,脚步一顿,他侧了身往后看去。
没看到任何人。
从前几天开始,他总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视线放在他身上,他对视线不算敏感,也擅长于接受别人的目光。
他不活在他人的目光里。
只是这目光不似大多数,带着恶意和阴森,像一团冰冷的鬼火。
格外特别。
他回了头,却没有发现,是谁在看他。
有可能是他神经过敏也说不定。
……
下了班,他往停车场走。
有位中年女性站在研究所门口,她生得格外瘦,颧骨高耸,整个人单薄得像片佝偻的小纸条,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也抬了眼。
视线相撞。
她的目光中充斥着冰凉的怨恨,嘴扭曲着,像正在唾碎什么人或者咒骂什么人。
祁屹周视线还未收回,她便好像受到刺激,目呲欲裂地冲来。
还没进来,被保安拦下,他询问她有什么事,她却不管不顾,只想往里冲。
祁屹周收回目光,却意外听到了,一连串咒骂从中年女性嘴里发出,以及结尾时的那个词。
疑似“水梨。”
他脚步顿住,回了头正好和中年女性对视上。
他发现,刚刚中年女性所有的咒骂都是看着他进行的。
还没等他提步向她走去,保安被她撞倒在地,他立马打了电话,很快,保安全部来了。
现场变得乱糟糟一片,中年女性被保安带走。
祁屹周停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停车场走去。
-
水梨下班得很早,买好菜,把冰箱填满,又把房子打扫好,给了向日葵浇水。
这些动作太过于具体而具微,稍微排解一点她心中的不安,却也有更大的悬空感升起。
她住在祁屹周的房子里,依靠着祁屹周给的情绪价值生存,每天做的事也和祁屹周有关。
她仿佛是只围绕祁屹周生长的滞空植物,接触不到踏实的土地,只能从空气中汲取水分,以供她成长。
一旦,她失去了找水分的能力,或者外在环境改变,她就会枯萎。
好像。
从一开始就不要靠近祁屹周,对她来说,会不会是更好的选择。
她就不会受伤,不会因为患得患失而担惊受怕。
水流潺潺地被送入土壤,向日葵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哈”地一声。
当株向日葵好像也挺好,光水养分土壤就可以让它生长。
不用有那么多的忐忑惶恐,也可以从到底该不该,能不能的反复自我质问中脱身。
大门被打开,咔嚓一声,祁屹周回来了。
水梨关了水龙头,走到玄关,接过祁屹周的外套,挂好。
又跟在他身侧,视线悄悄落在他身上,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以此判断他今天的动向。
只是他一贯就是一副不咸不淡、居高临下的倨傲样,水梨分辨不出来,只能收回视线。
又跟着他去了厨房。
他切菜,她洗菜,和之前没什么两样,水梨得出结论。
这就说明,他今天没有遇见方清。
心脏放松下来。
洗好菜,她便帮不上忙了,接着去浇向日葵。
待到把所有的向日葵浇好水,他叫她回来。
饭菜已经被祁屹周端上餐桌,水梨道了声谢,含了口饭放进嘴里咀嚼。
气氛是照例的安静。
他忽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水梨。”
水梨下意识抬了眼。
却发现他好像不是为了喊她而叫,因为他垂着眼睑,又喊了一声,像在记忆中的场景和水梨这两个字进行比较核对一样。
水梨慢慢眨了眨眼,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垂了脑袋,点了点米饭。
但是很快,他又抬了眼,看向她。
神色挺平淡,闲聊般,“你上次是不是说,新闻说最近有奇怪的中年女性?”
水梨猛得抬头,嗓子发紧,“你遇到了?”
他点了点头,模样挺漫不经心的,“对,就在研究院门口。”
嘴里的饭一下子失去了味道,耳际一声惊天动地的异响,像电影里才有的,主角情绪失控时,一声狭长刺耳的超声波。
水梨仅依靠着身体活动,把饭吞咽下去,笑了笑,像是随口一句应和,“是吗,什么样的?和你说了什么?”
“很瘦,不停想进研究院。”他道,“她好像想和我说什么。对了,好像还叫了你名字。”
“……”
一切都尘埃落定。
她就知道方清不会放过她。
毕竟她做了那种事。
去到俄罗斯的半年后,她开始想让自己好一点,再好一点,想再和祁屹周相见。
她开始拼命说服自己积极乐观,拼命告诉自己世界是美好的,有很多东西值得留念。
只是这就像告诉一个身患癌症的人,未来是可期的一样。
毕竟,她就算再怎么好,身体里也流着水国进的血液。
她像一颗定时炸弹,哪怕平时再怎么好,突然爆发,依旧会把她爱的人炸得粉身碎骨。
努力便很快成为泡影,她在悲观情绪痛不欲生,活着对她来说是件很费力的事。
晨重昼轻,她无数次不想等待黎明。
事情在来年春季发生转机。
她接到了伯伯打来的电话,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她现在的近况。
水梨知道她有必要让伯伯安心,他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会给她打电话的长辈了。
只是却怎么都打不起精神来,伯伯说了很多,她思维滞慢得厉害,只能抓取其中短暂的几个关键词,嗯嗯哦哦地应。
还好伯伯好像没有听出来,他叹了口气,喊她,苦孩子,没关系的。
水梨受不了来自长辈的任何关心,垂下眼,没应。
伯伯也没在意,又吞吞吐吐地问,“你最近……有没有和你母亲联系?”
她用了半分钟理解他说了什么,还好伯伯一直没催,才答,“没有。”
伯伯却好似大松了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梨子,虽然我说这话不合适,但是你别和她联系了,小心牵扯到她的一些事里面去。她真的是出轨成性了,你小的时候也是,现在也是,孩子才三四岁,又和别人老公勾搭在一起。真是苦了孩子……”
挂了电话,僵硬的思维像生了锈的机械,咔嚓咔嚓转了好久,才把伯伯的话拼接而文字,逐字逐句地在脑海中放映。
而后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宛如跳在刀尖。
随着这种危险的跳动中,她久违地体会到她是存在的,风从她张开的指缝划过。
而后。
她有了种近乎荒诞的猜想——
方清说水国进有病,是不是是对自己出轨过失的开脱。
在她的记忆里,以从水国进不教重点班为起点,方清对水国进越来越不满,指责他工资少,给她买个包都不够,更别说换房子;又认定他不懂浪漫,和他在一起完全没有期待,她极为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