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确定下来吧?”
“没有,但我觉得应该快了,我已经派人去玉州了,过段日子消息也该传回来给我了。”
他拿起那叠高高账本,翻开看,半响没出声,萧羡鱼忍不住偷偷观察他的神色,颇有先生检查功课的错觉。
良久后,沈珩似乎叹息,说:“账打理得不错。”
以前她最讨厌这些算来算去的事物,讨厌到他以为日后要请个她信得过的人来帮忙料理嫁妆他忽然想起尤子嶙的话,他们的确是分开得有些久了,久到这期间她所遇所感的一切大大地改变了她,也改变了两个人之间的相处。
她变得那么懂事,那么小心翼翼,那么郁郁寡欢,那么收敛心思.…很不喜欢她如此。
沈珩的目光深沉起来,萧羡鱼见此,无奈心道是谈及了大嫂改嫁一事又让他想起了从前自己另嫁的事。
天下男人都一样,他也逃脱不了那份介意…那她做的那些准备就没错了。
萧羡鱼没了心情理账,叫人进来收拾就寝。
夜里,他依然安静躺在她身旁,靠得很近,稍微动一动便能碰到,但心却隔了千山万水。
入睡前,沈珩闭着眼忽然问:“我休沐带你去玩,想去哪?”
萧羡鱼颤了颤细长的睫毛。硬是逼自己不要把他的关怀太当回事,这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反反复复的滋味真的太难受了!
“哪也不想去.”上次骑马逛街,风言风语太多了。
沈珩翻身过来,试着拥她入怀,发觉她浑身僵硬。
而萧羡鱼在二人紧贴的情况下,感觉到下面勃发而不能言喻的家伙.…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正值血气方刚的男人,抱着的又是自己正儿八经大轿娶进门的美娇娘,就是能做到睡在一起那么久无动于衷,连抱人时候的手也规规矩矩的,柳下惠都要惊叹这坐怀不乱的定力。
“想想,总有想去的。”
沈珩说完便放开了她,不做勉强。
萧羡鱼失落无比,把身子转向另一边,又听他说道:“在这边什么都慢慢来,不着急。”
她悲哀地想,沈珩的意思便是要她慢慢接纳这样的夫妻模式,可以相互照顾,互相给足在外的颜面,但不能走进彼此的内心,超乎世俗的相敬如宾…次日清晨,沈珩早早便起,青杨给换了药,随后在书房里写大字。
稍午,沈芊跑来,闲谈着母舅家的一切,说小舅带话来想到亡姐坟前祭拜,让沈珩空了通知一声,他好准备来京。
祭奠双亲,沈珩无论多忙都必须安排出时间,只是近年来他们兄妹几人不能全部到场,老二和老四一个是武将随同大军驻守边境,一个送去了修山书院念书,只有他和沈芊前去,不过今年倒是会再添一个人…”二哥哥今年也十九了,大哥你没打算帮他挑个媳妇么?”
沈珩知道,老二沈靖年岁是到了要成家的时候了,之前沈靖定过亲,却出了意外,沈靖便对亲事了无心思,说大哥未成,他和老四不能越了去,如今沈萧两家亲事已结束,沈靖的议亲该提上日程。
沈珩说:“我自是会给他选,但也要他喜欢。不过这事还得再缓一下,议亲的事上是需要家中女眷去走动的。”
沈芊知道自己未出阁不能去走动,但他们有萧氏呀。
“那就让嫂子去呀,为何还要缓?难道她不愿意,她敢不愿意!”
“沈芊!”沈珩手上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你既叫她一声嫂子,就应该把对我的尊重同样给她,仔细你的态度。”
沈芊从小对沈珩这个大哥又亲又怕的,沈珩发了话的事,她没胆子置喙。
“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她也不免疑惑为何议亲要缓缓,问题很显明不是在沈靖身上,也不在沈珩身上,那只能是萧羡鱼…沈芊时隔四年见回萧羡鱼的那一天是在慈莲阁,回去的时候她和大哥相差好几步远,完全不像正常恩爱的新婚夫妻。这一幕让沈芊印象深刻。
算算日子,萧羡鱼已经嫁过来有些时候了,几房一同用膳时,两个人站一起坐一起,虽然相互夹菜,但总有些许违和感,眼下沈珩又这般说法,沈芊恍悟了。
她斟酌措辞,小心翼翼问:“大哥,你们两个人是不是还没有冰释前嫌?”
沈珩看了沈芊一眼,低头喝茶。
见状,她了然。
“我还以为你娶了她是圣人大度,没想到…”
“她只是需要时间罢了。”沈珩说忽然说道。
沈芊不解:“需要时间做什么?”
沈珩望向窗外的那片翠竹,目光幽深,淡淡道:“忘却以往,接受这边的一切…”
至少,不能老在心里想着怎么离开。
沈芊抓住一个重点,拔高声调:“她难不成还想着以前那个?”
当年不愿定亲的理由便是她心悦李家五郎,事到如今,如果她心里还有那个人,那大哥真的是妥妥的冤大头!
沈芊还想说什么,沈珩却不想在这种话题上纠缠,警告:“别去吵她。”
说完,起身去了书案那边。
沈芊不由着急起来,要是萧羡鱼余生几十年都没接受沈家夫人的身份,老二老四和自己不得打光棍进坟墓么?!
太耽误人了。
“不行,我得主动点,怎么样也要让她认清现实,好好给我大哥做媳妇,这样我们三个的亲事才有指望。”
沈芊奔出书房后想直接去找萧羡鱼,可又端着不原谅她的架子,于是让丫鬟去叫她过自己院子来。
萧羡鱼一听沈芊要见她,莫名其妙。
“不是叫我离她远点么?”
奇怪归奇怪,这时候她正抱着小琉璃盒吃果脯,便顺手带着过去一进门便见到内室双侧卷珠帘下,沈芊正正经经坐在那等她,萧羡鱼便唤了一声。
“阿芊,怎么了?”
第二十一章 沈芊言好
沈芊别扭地坐在玫瑰椅上,“自然是有事才叫你来啊!怎么,不愿意见我是吗?”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萧羡鱼感到她说话还是有刺,但自己这几天没惹到她。
只好打趣道:“哪敢呢,你现在可是我的姑奶奶。”
说完,走过来将琉璃果子盒摆上桌面,一拧开,顿时十几种果铺子如莲花盛开展现眼前。
“来,吃吧,都是宝膳斋里果铺子,酸酸甜甜可好了。”
沈芊小女儿心性,顿时被吸引了,拿起一片梅子干入口,惊喜道:“这盒子好厉害,什么机关呀?我从来没见过。”
“我父亲早些年在边关打仗时认识了一个善做精细的匠人,除了帮忙改良了弓弩,还想单独给我父亲做个什么,我父亲就说自己有个贪嘴的女儿,每次吃零嘴都要十几样一块尝,就问能不能给做个果盒子,还要漂漂亮亮那种。”萧羡鱼回忆说道,对疼爱自己的亡父思念涌上心头。
沈芊见过萧老侯爷,真真是爱女如命,所以她一点也不怀疑萧羡鱼说的,且萧老侯爷眼光独到,从选中她大哥做东床快婿的决定中可以窥见一二,就恨萧羡鱼当初丧良心,摒弃老侯爷的良苦用心,白白浪费了她大哥四年时光。
想到这里,沈芊沉了脸色,说:“东西是好,可也别想那么简单地笼络了我。萧羡鱼,我就想提醒你,不要忘记你现在在谁家,该时时刻刻想着的人是谁。”
萧羡鱼柳眉扬起,有些迷茫。这姑奶奶怎么话里有话。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沈芊怵着沈珩的警告,点到为止,唉声叹气又拿一片果脯入嘴。
萧羡鱼一脸不解。
沈芊只好又道:“反正你以后要尽到做长嫂的责任,好好照顾我们几个。”
萧羡鱼歪歪头:“你需要我照顾?”
当然需要!
终身大事光靠她大哥那副冷冰冰又鬼见愁的模样,得劝退多少人…萧羡鱼正好与她大哥相反,长得自是不用多说,不笑的时候温温婉婉的,一笑起来那双眸子都能溢出春色来,天生具有极大的亲和力。
依她如今的脾性,只要端好了沈相夫人的身份,别说他们三个的亲事,连整个沈家也会大有裨益。沈芊抛开成见,是相信自己眼光的。
可惜二房那边的见不得长房这边好,经常趁她大哥外出,女眷邀在一起用膳的时候对萧羡鱼挑软刺,进补的膳汤特地单做一份,在众目睽睽下端给她,意思是要她赶紧开枝散叶,别辜负长辈出钱又出力炖出来的苦心。
那一碗碗大老远便能闻到又酸又涩味道的膳汤,萧羡鱼愣是笑盈盈地全接了,她实在大为佩服,一顿饭吃下来,从头到尾丝毫不见有半分不满,还大方回谢长辈,简直无懈可击。
“你快点上道儿吧,就知道我需不需要。”
谁知萧羡鱼立马上道儿了,朝秀月喊:“去,把我的首饰箱搬过来。”
一般女孩家顶多有一两个首饰盒或匣,这个萧羡鱼倒好,叫人从自己院子那头搬了个能装下一个大活人的箱子过来,打开入眼琳琅满目的珠宝,整整齐齐地摆着。
沈芊咂舌。
萧羡鱼拿起其中一个盒子掀开盖子,是一串极品红珊瑚珠串,大方说道:“这里有个别是孤品,有一些是同样品质的有好几样,你选,分一半去吧。”
沈芊自己的首饰也多,却没多到那么离谱的地步,她试探地问:“宁勇侯府全部家当都在你这啊?”
秀月笑出声,秀月说:“芊姑娘,我们老侯爷可是有三个子女的,这怎么可能呀。这里好些是我们夫人过去几年里辛苦经营攒下来的。”
沈芊目瞪口呆,一时忘形,紧紧牵住萧羡鱼的手,说道:“我不要这些,你不如教教我怎么打理生财吧!”
要知道,丰厚的嫁妆固然能在夫家直起腰,但是不精通打理会坐吃山空,要是看走眼遇上个败家的,那日子会凄凄惨惨,过不下去的。
娘家是底气,持续生财的嫁妆也是底气!
萧羡鱼被沈芊忽然转变的态度吓着了,“行…行啊,我正好有个山岭子上的庄子弄了些蚕,桑叶不够吃,本想从我另一处撤回银子紧着那些蚕,你要愿意,就看看怎么顶上。”
沈芊疑惑:“养蚕?”
秀月解释道:“现在的季节养春蚕正是时候呀,等蚕丝出来,我们还有几个很厉害的婆子能织出蜀锦来,自用或者卖出去都行。
喏,夫人身上穿的便是了,比外头稠庄里买的更省钱,颜色还是自己喜欢的。”
沈芊当然知道萧羡鱼好几件蜀锦衣服,都以为是高价购入,不敢想是她手下的人织出来的,这哪来的通天本事啊。
“会蜀锦的婆子,你得花多少成本雇得住啊。”
萧羡鱼道:“不过就是一些死了丈夫,无家可归、手脚还算精细的人,我不能白养在庄子里,早几年便出个极高的价钱请师傅传授她们,并与她们签了十年的契,给她们管住管吃的。这才第三个年头,十年后她们谁不干了,再找人补上,愿意接着干的便再签十年。”
而且新进来的人也不需要再花钱请师傅了,留下来的老人就是现成的师傅。既然那些人连蜀锦都能学会,其他布料更不成问题。
她们勋爵人家毕竟不是宫里的贵人,一年有两件蜀锦就相当不错了,织多了直接出掉,接着织点其他的,七七八八卖了也够那些织婆子开销的了。
沈芊不得不在心里拍手称赞,萧羡鱼一是解救了那些苦命人,二是从长远来看,还一本万利了。
沈芊当即决定了:“行,你给我说个数,我这就给你拿银子过来,算我入一股。”
萧羡鱼却捻块果脯小小咬了一口,笑着说:“我记得前几日你还叫我远离你来着,这要是一起挣钱,难免时时相见。”
沈芊没好气,说:“见就见,要是这买卖赔了,你得补偿双倍给我。”
萧羡鱼笑出声:“敢情挣了是你的,赔了算我的,你这算盘打得十里外都能听见了。”
“你亏欠我的,那半箱子珠宝我不要,你就说你带不带我嘛?”
萧羡鱼哭笑不得,颔首道:“带,一定带!”
第二十二章 尤子嶙与女道士
临晚,二房那边派人来说,姑奶奶明日要一早去岐兰山的三清观参拜,全家女眷都得去。
次日清晨,小金冬见到困眼惺忪的萧羡鱼,直嚷着要进她的马车和她一起玩,康氏拎小乳猪一样带回自己车上,母子二人与沈芊共驾。
萧羡鱼单独待着别提多自在,马车摇着摇着,不一会儿就睡回去今日破天荒的,她比沈珩还早起。天刚擦亮,孔嬷嬷便在房门外叫人,她嘟囔应了声又没了意识,过一会儿孔嬷嬷又来叫,还是如此。
到了第三次,早早被吵醒的沈珩看不下去,直接说报给二姑奶奶,大少夫人不去了。
这哪成?
孔嬷嬷顾不得礼数开门进来,好说歹说才让萧羡鱼从被褥里爬起来。
丫鬟一拥而上替她盥洗梳妆,沈珩一身白色亵衣坐在床边,蹙起的眉峰能成个川字。
等府门前几辆马车迎着浅雾踏着古砖出发,沈珩已经叫下人又换了一次伤药,在书房里盘玉了。
细细在掌间把玩,这块羊脂玉白度与细度上乘,油润感十足,瞧着让人舒服,乃收藏佳品。
一盘一揉间,足磨人之性情,足显雅致之风。
青杨从外面带着消息回来,低声说:“主子,近来有些奇怪。我们在玉州那边的人发现了宫人的踪迹。”
“宫人?有什么可疑的?”
“消息里未说明,只是一直暗中跟着,看情况好像在找什么人。”
沈珩思索后,说:“先弄清楚是哪个宫的,不干事的别去跟了。”
青杨领命,尔后又听沈珩道:“尤侯眼下应当在府里,你去请,叫上另外几位大人到海云楼雅房,秦家最后的尾差不多要收了。”
今天还是休沐,连续劳累几日按理应该都在自己家中休养生息,但青杨却禀报道:“主子,我带消息回来的时候路过城门,远远看见侯爷骑马离城了,是往岐兰山的方向。”
我的心啊在岐兰山呢…沈珩忽记起尤子嶙说的那么一句话,可岐兰山最明显的除了道观,还有什么能绑住一位将军侯爷的心呢?
“准备一下,我们也去一趟岐兰山。”
春季过半,上昼寒意已去得差不多,山道两旁郁郁葱葱的草丛里冒出野生的百花,生机盎然。
庄肃的三清道观坐落在这一片葱郁之间,香烟朦朦中隐约能看到它错落有致的格局,观后一条小江流犹如一条仙子的飘带,萦绕青山。
台阶角落上青苔古朴,香火与人群流动,焚颂与诚心呼应,信徒但求三清神仙护佑,家宅安宁,步步高升,子孙兴旺。
下车后,沈梦红以长辈的身份点着萧羡鱼,要她重中之重,一定是求子。
萧羡鱼啼笑皆非。
沈珩守身如玉,她一个人跟被子生么?
三清神仙也没法子,若真显灵,命只仙鹤叼个孩儿来,那她真的会千谢万谢,从城门三拜九叩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