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红朝苗氏红使了眼色,意思要她下点狠话,别拖太久。
可苗氏胆气不大,萧羡鱼对于她来说得叫一声堂嫂的,沈珩这位大堂兄太厉害,她年纪轻,真不敢明着来惹一惹他房里的人。
她回避了沈梦红的眼神,沈梦红见状,只好自己动嘴。
萧羡鱼眼角余光瞄见一二,知晓难听的要来了。
见此情况,康氏推了推小金冬,让他先出找奶娘。
那沈梦红立刻站了起来,气势十足,指着萧羡鱼就骂:“萧氏,我们是叫你上刀山还是下火海了?你进门第一天就敢忤逆长辈,可怜我那大哥大嫂不在,要是今日他们坐在这里,看你这样的儿媳妇还不糟心极了!我是替他们分忧,让珩哥儿早些有后啊!”
萧羡鱼也站了起来,声音却是缓和的,“既提起我公婆,我也说说一二。我自小与二老接触,深知他们行事原则,小辈不愿之事绝不勉强难为,乃长辈风范之楷模。若我今日行事有违孝义,自请去祠堂向他们二老谢罪,若没有,还请二姑母多想想我公婆的为人,收回好意。”
”你你的意思是我勉强为难小辈?是欺负我大哥大嫂成了牌位不会反驳,随你怎么说都行是吗?他们与我同住一府几十载,你有我了解他们为人行事?”
萧羡鱼说:“新妇不敢妄议长辈言行,只是觉得事情得问过我夫君,请二姑母不要着急。”
要问过沈珩,还要和她多说什么,就想着靠她成事,还不用承担沈珩的不悦。
"你一个小小妇人,妄自揣度先人,空有皮囊不会生育的…”
沈梦红气急败坏,骂的话越来越难听,还没骂完整时,阁门外走进来一个身着藕粉衣裙的女子,眉宇间与沈珩有几分相似,正是沈珩前段日子去了远州母舅家的小妹沈芊。
沈芊手里还牵着小金冬,那孩子一进来便直扑三夫人怀里,还对着萧羡鱼可爱地笑了一笑。
“我这刚刚下船回来,哎,大哥成亲那么突然,害我好生赶路人那么齐啊,给姑母婶婶问个安。”
沈芊一进门就打断了沈梦红,沈梦红人还气着,但已经坐了回去。
苗氏见堂妹赶了回来,嘴角咧开了笑。全家都知道沈芊是不喜欢萧羡鱼的,当初写信去母家告知,还以为她会生气自己大哥吃回头草而好长时间不回来呢。
眼下回来得正好。
萧羡鱼见到沈芊这个未出阁的小姑子,站起来福了福身子,沈芊却打量了她几眼,坐到沈梦红旁边去了。
“二姑母这是怎么了?”沈芊问。
沈梦红一听她问,便又气又委屈地把事情说了出来,听得沈芊脸色不虞。
萧羡鱼心里暗叹,这莫不是又来一个要对付的,真的是累,后悔早膳没吃多点,这会子肚子都饿了。
沈芊起身来到孙菱儿前面看了看,说道:“人倒是不错的。”
说得沈梦红直点头,夸她会看人,孙菱儿也得意地笑开花。
可不想沈芊话锋一转,道:“其实我走到门外也听了一些你们吵的事,都说娶正室要贤惠,纳小妾要姿色,眼下我嫂子句句不离我大哥,再加上这好模样…是贤惠与姿色双全,孙姑娘还真入不了我大哥的眼,二姑母何必瞎操心呢。”
萧羡鱼愣住了,沈芊居然为她说话。沈芊则是扭头与她相视,眼里不乏讨厌,这下萧羡鱼更不明白什么情况了。
沈梦红婆媳俩同时讶异,沈梦红眼角的皱纹都多了两条,在这个沈家就没几个人干忤逆她,今天是反了么!
“任是再好也是个不会生的,你有没有为你大哥考虑过,再瞧瞧菱儿这腰身这屁股,定是好生养的!”
沈梦红把话说到这份上,把沈芊点着火了。
“二姑母既然把人夸得如此好,便是断定这孙姑娘的肚子是特别争气的。要不要我们打个赌,我让我大哥收了,如果在半年之内怀上,我把我所有家当全给二姑母你,如果没有,二姑母便把自己的嫁妆全给了我,再把这女的赶出去,可好?咱们立字据,谁不服输反悔,另一个可以上大理寺告去!”
沈家要内眷出这种事,家里男人们还在外面怎么做官?
沈梦红直拍大腿:“你不是胡闹么!”
万一沈珩半年都不碰,怎么怀?
且沈芊未出阁,手里自己攒的田产铺子有限,除非出嫁时沈珩这个做大哥再添,否则怎么能与她打理多年的嫁妆相比。
这是来讹钱的吧。
“如果二姑母不愿打赌,事情就那么先这样吧,一切等我大哥来定夺。我们先回去了。”
沈梦红彻底被激怒,跳了起来:“不恭顺的东西,你是仗你大哥的势么,不准走!”
第十章 塞妾(三)
沈梦红在沈家作威作福二十几年,今时今日才知道自己一张嘴吃了几十年油盐斗不过十八年轻的新妇就算了,居然还斗不过十五未出阁的丫头片子,被气得说话都失了分寸。
还有边上坐着的老三媳妇,跟个木桩子似的,听了那么久,愣是不说一个字来助助。
话说这萧氏四年不见,真当刮目相看。
记得她以前动不动便红眼晴抹眼泪,哭的时候小脸白净,鼻头红红的,无限惹人怜爱,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抛开贵女难养的想法,连沈大夫人都极为喜爱,更别提沈老夫人了。
如今的她,别说红眼睛抹眼泪,居然连脾气都没有,识大体,贤惠做足了样子,还能与长辈舌战至此…眼见萧羡鱼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还有沈芊的倒戈相向,沈梦红心下决定拿孝义下手,来点软的。
就咬死让沈珩早日有后是他父母的心愿,然后去把那二位的牌位请过来求她,敢不收?
苗氏这回动了,心领神会去祠堂请了牌位过来。
接着,沈梦红收了威严,近乎哀求地叫了声“珩哥儿媳妇”。
沈芊一听,小脸上的嘴角颤了颤,万没想到一个妾室而已,她插手后事情就该打住了,可二姑母却是搬来父母牌位,打死了主意要逼萧氏收人。
萧羡鱼见沈芊的神色,马上猜出她是拿沈梦红没法子的,而自己估计也得折在这里。
她能预想到沈梦红下一刻便痛哭流涕,当着牌位的面,拉着她的手求她把人领回去。
往她和沈珩院里塞人这事,一旦开了口子,以后便杜绝不了,除非沈珩自己挑的,不然她真不敢擅自做主。
可眼下怕是要顺了这二姑母的意了…萧羡鱼心里正要下决定,自己先晕吧,耍耍无赖也好,免得被沈梦红发作在先,落一个刚进门便又是请牌位又是令长辈啼哭的名声,这对沈珩也是有影响的。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流星大步跨了进来。
沈珩肩披墨色大氅,底下一身紫色官袍,进门时就将官帽交给了青杨。他眼神微冷,眉宇间在官场上的杀伐决断未散,目光锐利地扫视众人,那股子威严直接灭了沈梦红想拿捏人的气焰。
沈芊见到他,欢喜唤声大哥,而萧羡鱼也小声唤了声相爷。
沈珩冷淡地唤:“二姑母,三婶婶。”
“珩哥儿回来啦。”
沈梦红马上变面,看着身穿一品紫色官袍的大侄子,扬起讨好的笑容。
“我远远听见二姑母是在责骂我刚娶进门的新妇?”沈珩看了父母的牌位被请动,凌厉而问。
沈梦红厚着脸皮挡了回去,“哎哟,姑母哪里会,听岔了吧。”
她眼睛在苗氏和沈珩之间来回,要儿媳开口附和她。
沈芊别过脸,翻了个白眼。
苗氏马上打圆场:“大堂兄误会了,今日新媳妇进门认亲,她又给婆母和三婶婶敬茶,别提多得体孝顺,怎么会有责骂。你媳妇真的是不错,你坚持要娶回来就是对的,也是全了大伯与萧老侯爷的心愿。”
萧羡鱼听苗氏把自己夸了一顿,明白事情就此打住了,她也不好再说之前发生了什么,免得一来二去又出岔子。
再说沈珩这次是巧着回来了,但哪能回回和她在一起,最终还是她与这些女眷相处的多,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得懂。
念及此,萧羡鱼也就保持沉默,沈芊估摸也是那么认为,两个人安静站着,神色如常。
“原来如此。”
沈珩态度冷冽,沈梦红也见怪不怪了。
不论如何,自己是他父亲的亲妹妹,是他的血亲长辈,还是沈家掌家人,在这个皇帝奉行孝义的天下,沈珩就算官再大,也得尊着她,这是底线。
但也不能惹太过了,凡事还得留三分,谁叫他位高权重。
沈梦红给了苗氏眼色,让她把孙菱儿退到屏风后头去,不然沈珩要是看见了,多问一句,萧氏和沈芊透露了一个字,便会把事态恶化,一下堵死了塞妾的路。
苗氏手足无措,暗自推人,那孙菱儿受了气,不欢喜地走了。
沈梦红想缓和气氛,又想拉近和大侄儿的关系,就说:“时辰不早了,珩哥儿你们几个坐坐,午膳就在这用吧,我让厨房做几道你最喜欢的菜,还有滋补的膳汤,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点心…”
沈珩却回:“不用,都说了那么久的话,我父亲母亲也累了,我们便先回去。”
沈梦红被打断,只是顿了下,看了一眼大哥大嫂的牌位,堆起笑容说:“也是,你们且去吧,放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说完,便叫苗氏扶着她下了座,回房去了,康氏自然也抱着小金冬跟上。
沈珩端端正正地抱起两尊牌位,先行转身离去,他行走的速度较快,一出门拐个弯便没了影,应当是去祠堂安放牌位。
萧羡鱼和沈芊便往花园走。
她对沈芊诚心道谢:“"多亏你刚替我挡了一挡。”
沈芊气愤地说:“萧羡鱼,你别以为我刚才是替你挡,自你对我家干出那种事,我权当和你的情份死透了!”
她们二人相差两岁,萧羡鱼小时候除了和沈珩,还有好几个玩伴,沈芊便是其中一个。
小时候的沈芊每回看见萧羡鱼到沈家,总是跟着屁股后面,她知道跟着鱼姐儿就会有好玩的。
有时,他们也会上侯府去,那好玩的更多了。小时候的时光是那么那么的美好。
萧羡鱼难过,眨眨眼去了湿意,“是,我知道你讨厌了我,你全是为了你大哥,但还是谢谢你。”
沈芊却跺脚:“我哪里是讨厌你,我是恨你!小时候就说你要给我做大嫂的,结果你跑去给别人做大嫂!你还说要带我吃遍天下美食,你是不是已经带了别人的妹妹去吃了!”
沈芊说着激动起来,还伸拳头锤人,看得孔嬷嬷和秀月急忙拉住。
不知为何,被锤了好几个的萧羡鱼却觉得好笑,心说沈芊这丫头惦记那些事还惦记得挺牢的。
“我没有带别人去,我自个儿都还没去吃呢!”
尽管萧羡鱼解释了,但改变不了曾经发生的事,沈芊还是膈应她。
“以后离我远点!”
萧羡鱼连连点头,心道,不用她说,自己也会窝在院子里不怎么出来的,不用担心离她不够远。
“她们居然敢在新婚后头一天给你们塞妾,是觉得我大哥这些年打拼好了,得使点手段套牢了我大哥,以没有子嗣为由想先把眼线安置在你们院落里,幸好我遇见了金冬,不然你不被活活吞了"沈家长房里,沈珩下了功夫带大三个弟弟妹妹,沈芊这姑娘是见过世面的,内宅里的弯弯绕绕摸得清楚。
她说着说着,忽然扭头打量专心听她说话的萧羡鱼,疑惑地问:“话说,你到底能不能生的?”
萧羡鱼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用探究的眼神瞧得发窘,尔后又想到新婚夜里的风平浪静,一股子情绪上了心头。
自己能不能生,这不得看她大哥么。
萧羡鱼幽怨地瞪沈芊一眼,不说话,带着孔嬷嬷和秀月加快了脚步离去。
这举动让沈芊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朝萧羡鱼的背影,不满道:“嘿.不都是为了这事吵的么,我出了那么多力,就问问,你还委屈上了?”
沈芊生了闷气,扭扭捏捏回自己院里,下了船还一堆行李要收拾呢。
第十一章 不在意子嗣
萧羡鱼一路小跑,在前头遇见了从祠堂出来的沈珩,谨慎地离他十步,跟在身后。
这条路的方向是回他们院子的。
走着走着,前面的沈珩转过身来望她,看她跑后显得红扑扑的脸蛋,还有略急的呼吸,宽袖下的手指微微摩挲,后又握成拳。
萧羡鱼停下来,始终保持距离,眼晴大大地盯着他。
仿佛在问,什么事?
身后的秀月小声说:“姑爷是不是觉得今天我们做得不对瞧,他皱起眉了,好可怕…”
沈珩确实皱起了剑眉,那表情像在质问什么,可是她看不懂。
萧羡鱼已经开始在肚子里准备措辞了,一定是先道歉,然后保证下次绝不会出现忤逆、堵话的情况云云。
可是不到一会儿,沈珩又继续往前走了,然后大伙也维持原本的距离跟着走。
走着走着,他又转过身来看她,同样的表情。
萧羡鱼停下来,不知道沈珩到底要干嘛,有什么事不能回去了再说么。
一旁捧着官帽青杨看不下去了,低着头,用细不可察的声音说:“夫人,您自个儿赶紧上前去吧。”
萧羡鱼无法,想着措辞也想得差不多了,于是自己快步去到他身边,刚深吸一口气先来个自陈不是,沈珩已经伸手过来捉她的腕子,将人往身边拉拢,然后敞开大氅把她包了进去。
“下雨了。”
萧羡鱼听他那么一说,仰望天空,确实有蚕丝那么细的雨水十分稀疏从上头落下来。
竟不是来问她错处的。
那是一直想同她并肩走么?萧羡鱼突然就理解了沈珩,那表情是在质问她怎么还不到他身边去…没来由的,萧羡鱼心跳快了起来,肩膀被大手用力揽住,紧挨着结实的身躯,能闻到沈珩身上的檀香,好像好像还有心跳声她浑身僵得很,一双小手无处安放。
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昨晚的事,有些尴尬,也有些羞耻。
沈珩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怎么那么迟过来?”
萧羡鱼回:“和阿芊说了两句话。”
“嗯,不管是阿芊还是其他房的,那些难听的话,都不需要理会太多。生不生的,我不在意,以后让沈靖或者沈崎过继一个来便可。”
他竟然是那么想的?
萧羡鱼讶异他相信她不能生育之事,更讶异他居然将子嗣后代看得那么淡然,可这背后要是为了避开和她有夫妻之实所以先塞出的理由?
沈珩娶她到底为了什么,以前想的那个答案又扎回思绪里,整个心又沉了沉,还是不停嘱咐自己,不管怎么样都要做好妻子的本分。
他日后要纳个喜欢的姑娘为妾,开枝散叶,她一定没有二话,只希望给点颜面,一个月来几次房中便可,直到她离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