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染低头端起茶盏,不去看他。
原本坐在那的沈睿倏地被挤了位置,有些不爽,但忍着没出声,起身坐到了周屿安旁边。
沈榕脸色立即转好,冲他招手,“阿承,来吃饭了。”
霍抉懒腔调:“不用了。”
沈榕怔了下,拿不准他什么意思,但还是堆着笑,“来都来了,不吃饭算怎么回事,再说你看我把大家都叫过来了,正好趁今晚家宴聚一聚。”
霍抉望着沈榕,眼里带一点讽笑,“家宴?”
沈榕明白这两个字的虚伪,她说:“今天虽说是家宴,但阿姨也是有事求你帮忙,你既然愿意来,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霍抉身体后仰,慢条斯理,“我来跟你没任何关系。”
旁边的沈睿暴脾气站起来道:“差不多得了,你别蹬鼻子上脸!”
周屿安皱了皱眉呵斥,“沈睿。”
沈睿哼了声又坐下去。
沈榕这时已经没了起初的笑容,许是也看清今晚这场谈判没那么容易,便开诚布公道,“既然跟我没关系,那你来是做什么?”
霍抉落下两个字:“收房。”
沈榕:“?”
霍抉伸手在面前的茶几上轻扫了两下,语气淡而轻慢,“鸠占鹊巢了这么多年,是不是该还给主人了。”
沈榕脸色白了白,还没开口,沈睿又暴躁地跳起来,“傅修承,姑姑给你脸了是不是?这房子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野种来收了?你算老几!”
他骂得实在难听,孟染虽垂着头,还是没忍住皱了皱眉。
霍抉这次终于抬眸看向沈睿。
但他没有说话,似乎也没有生气,只是像一池静水般看着他,而后平平地收回视线。
大门这时突然被推开,所有人目光又随之落过去。
来的人是漆东升。
他其实早就候在门外,听到动静,直接领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来。
来人给沈榕递上名片,而后恭敬拿出一份文件道,“您好傅夫人,这是傅明山先生生前单独补充的一份遗嘱,写明位于上城路8号的傅家大宅归次子傅修承先生和其母亲霍止薇女士所有,请过目。”
沈榕当即愣在那,“什么补充遗嘱?不可能,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沈榕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时候联系的前妻,甚至前妻竟然还有个儿子,她被瞒得像个傻子不说,现在前妻的儿子不仅冒出来分遗产,连住了几十年,象征着傅家权利的大宅都留给他。
沈榕的心理防线接近崩溃,看着那份遗嘱,一直摇头说着不可能。
几个正在餐厅打牌、被沈榕请来当说客的叔父也在悄悄围观,看到风向突变,纷纷低声交谈起来。
眼看沈榕陷入被动,一直在旁没说话的周屿安不得不站出来,面朝霍抉:“傅明山先生的遗嘱是在我的律所立的,我从没有听说他有任何补充,因此,我合理怀疑傅少爷你这份遗嘱的真实性。”
霍抉睨周屿安几秒,忽然慢慢走到他面前。
强烈的气场压过来,孟染的心倏地一紧,手不觉握紧了茶盏。
却听到男人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周律师报警好了。”
周屿安:“……”
其实周屿安心里非常清楚,傅修承伪造遗嘱的可能性不大。
傅家的事他听说过一些,傅明山隐瞒众人留下大宅给前妻,应该是他最后的弥补和抱歉。
可他刚刚必须那么说,哪怕只是暂时压制住傅修承。
但显然,他失败了。
“不报吗?”霍抉看着周屿安,再看沉默的沈榕,又等了会,笑意逐渐冷却,“那就请你们24小时内从这里消失。”
厅里气氛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中,众人面面相觑,眼里纷纷交换着各种“傅家要变天”的信息。
傅琰闹出这样恶劣的事,在持有同样多股份的前提下,公司继承权几乎没有悬念地变成傅修承,现在连傅家大宅都被留给了这位二少爷。
足以见得傅明山对小儿子的重视和偏爱。
今天之后,傅家怕是要有新主了。
**
这一顿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家宴最终还是没有如愿举行。
原本就为傅琰的事操碎了心,现在住了几十年的房子也被一夜之间收回,沈榕接连承受打击和变故,失去仪态地在家里大发雷霆。
周屿安被留下研究那份突然冒出来的遗嘱,只得让沈睿帮忙送孟染回家。
沈睿是沈榕的侄子,因为沾她的光,年少就进了演艺圈,只是心思都没用在事业上,三天两头传绯闻,是圈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孟染跟他是第一次见面,再加上同行还有其他人,上车后几乎没怎么说话。
整个回程途中,沈睿都在控诉傅修承——
“他一个野种算什么傅家的人。”
“姑父也是疯了,把房子留给他。”
“上次没死算他好命,等着吧,我迟早要收拾他。”
许是察觉话说得过分,同行的人推了推沈睿,沈睿从后视镜里看着孟染,不甚在意道:“嫂子是屿安哥的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是吧嫂子?!”
这句话背后是早已清楚划分的阵营。
沈睿说的,周屿安肯定都知道,且认同。
孟染皱了皱眉,没回应沈睿,指着前面路口说,“我就在那边下,谢谢。”
说这话时,孟染无意中发现身后有辆深灰色的车,好像从傅家出来就一直跟着他们。
沈睿把车停在路口,还算客气,“嫂子慢走。”
孟染礼貌道谢,待沈睿离开后,看到那辆深灰色的车依然紧跟在后,一起驶离了视线。
路灯影子一闪而过,能隐约看到里面坐着几个人。
她并未多想,毕竟这种少爷出门有几辆车同行都是寻常事。
孟染转身走进小区。
时间指向晚上8点多,又是乱糟糟的一个晚上。
淡淡月光笼着她柔软又削瘦的身影,她走着走着,思绪不知不觉游离。
孟染从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豪门的遗产争夺战,今晚算是亲眼目睹了一场现实版,魔幻到不真实。
尽管她无法判定谁是正确的立场,但她很清楚地看到——
傅修承不仅和周屿安不是一路人,甚至整个傅家都没有站在他身边的人。
他们出言不逊,甚至想他死。
孟染曾经一直不明白他作为傅家的二少爷,为什么会受伤出现在偏远的小渔村,今晚看到傅家众人的态度,再结合听到的那些流言,好像明白了周屿安曾经说的那句“大家族的事是复杂了些”
又何止是复杂。
……
回到家,孟染疲惫地躺在沙发上。
因为没吃饭,她的肚子一直在抗议,正打算点一份楼下常吃的米线外卖,好朋友章令的电话打了过来。
“画展定在12.31跨年那天,在M艺术中心,这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你到时候可得盛装出席才行。”
章令说的画展全称是宁城新秀画家艺术作品联展,早前孟染去小渔村找创作灵感就是为了这个项目。
章令不提孟染都忘了这件事。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坐正,“我的画已经送过去了吗?”
“那必须的啊,你交给我的那天我就拿去了,别说,人家馆长都夸有意境,说是什么……有种超越时空维度的抽象和浪漫。”察觉到手机着头孟染的沉默,章令忽然紧张,“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孟染手按着额,内心一时复杂交错。
毕竟在完成作品的时候,她从没有想过,那个给她灵感的男人会重新出现,并且和她再次相遇。
但这时候再撤下已经来不及了。
孟染叹了口气,“没什么,我知道了,到时候会准时出席。”
“好嘞,那不打扰你跟男朋友约会了,回见!”章令风风火火地挂断电话。
放下手机,想着好友说的约会,孟染莫名失笑。
和周屿安认识这些日子来,虽然以情侣的名义相处着,彼此却好像连个正式的约会都没有过。
肚子这时又发出饥饿的抗议,孟染打开外卖app,找到小区楼下那家她常光顾的米线店,刚要下单,门铃忽然响。
她去开门,看到一个外卖小哥提着熟悉的包装袋站在门外,冲她热情道:“您好,您点的米线到了。”
孟染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眼手机页面还没来得及下的单,疑惑地皱眉,
“……我点的?”
第10章 就范
这单米线来得很是意外。
孟染的疑惑惹得外卖小哥都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地方,两人拿起订单仔细看,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孟染的房号。
——没送错。
外卖小哥打趣:“说不定是男朋友给你点的呢。”
经他这么一提醒……孟染思路被打开。
周屿安原本就是个细心的人,知道自己晚上没吃肯定会饿,就近点份外卖送上门,合乎情理。
似乎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不然谁会这么巧,知道她的住址,知道她没吃晚饭,还刚好卡在这个点及时送来。
孟染打开米线,鲜香的香味扑鼻,还未入口已经感到满足。
她拍了张照发给周屿安,配文字:「是你吗?」
等了几分钟没收到回复,孟染又补了一句:「你如果在忙就不用回我了,待会也记得吃点东西,别饿着。」
刚把手机放下,屏幕就亮了:「好,你吃完早点睡。」
收到这条回复后,孟染放心地拿起筷子,吃了迟来的晚餐。
边吃边想,周屿安今晚倒是和自己有几分默契,无意中竟点到了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
填饱肚子后,孟染洗了个澡上床。
原以为忙了一天应该倒头就睡,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失了眠。
闭上眼睛就总会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
比如周屿安说还要再办一次订婚宴。
又比如傅修承的那句不同意。
两个男人的话莫名其妙就被联想到了一起,在脑子里拧成了一个打不开的结。
翻来覆去,孟染思绪愈演愈烈,干脆不再较劲,起床披上外套离开家。
转弯进楼梯,她熟练地去了楼下。
上下两层是同个户型,孟染拿钥匙开门,房里一片漆黑,她轻轻按了墙边的开关。
温柔的暖黄灯光瞬间落到室内,投下大块光影。
宽敞干净的室内,正中央摆放着一座精致的六扇屏风。
屏风入画,上面绘制的是一幅传统的花鸟山水图,填彩浓淡相宜,十分高雅。
这里是孟染母亲关千卉生前的工作室。
作为当年知名的屏画大师,孟染的母亲将毕生心血都投入在发扬屏画艺术这条路上,十多年前为了绘制出一副逼真的竹林图,她不惜亲自去往西南某省,沿途一路采风,谁知遇上了几十年一见的大地震,生命永远定格在那里。
一同留在那的,还有陪着她一起去的丈夫——孟染的父亲。
从小到大,孟染经常会来这间工作室看母亲遗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幅作品,长大后也没选择更高端的小区,就近租了楼上的房子居住,随时随地守护着这里。
她的愿望很简单——
母亲没有走完的路,她一定会代她继续走下去。
只是母亲性格温婉,擅长传统的山水花鸟,其中以水仙和盆梅最为拿手,画风十分清雅。
而孟染……
关绍远总说孟染性格像妈妈,但只有孟染知道,在画画这件事上,她内心住着另一个强大又叛逆的自己。
反正也睡不着,孟染整理好画笔,在一扇画了一半的空白屏风前坐下来。
窗外偶尔闪过一点灯光,明晦之间,还未完成的虎兽图仿若行走在呼啸天地间,张扬冷冽。
沉浸在创作里时,时间会过得特别快,不知画了多久,孟染突然被一旁的手机打断。
垂眸看,才发现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是微博推送了条新消息过来。
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可当看到上面的名字时,孟染视线又落了回去,拿起手机。
「独家!沈睿凌晨入急诊,疑似拍戏受伤,嘴部缝针!」
广场上路人爆出来的模糊照片里,沈睿手遮着脸,但隐约可见血从嘴边往下流,看着还挺严重。
粉丝心疼地嗷嗷叫,纷纷在评论区指责经纪公司不作为,剥削沈睿半夜还要拍戏。
孟染看得一头雾水。
……拍戏?
昨晚在车上,她明明听到沈睿和朋友说要去酒吧喝一杯,怎么变成拍戏了?
难道是送完她后临时被叫去的剧组?
孟染不追星,也不了解娱乐圈工作模式,这条新闻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略了过去。
甚至连半分同情的情绪都没。
夜已深,孟染也有了些困意,收拾好画具就上了楼。
隔天是周末。
画室里那些趁周末找老师上小课的学生家长暂时还没把眼光放到孟染这个才毕业的新老师身上,也正因为这样,孟染可以有个相对轻松的假期。
她醒来看到手机上有周屿安的一条消息,是夜里三点多发来的。
「才忙完回家,周末要协助干妈搬家的一些事宜,不能陪你了,你好好休息。」
孟染垂眸,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删,关绍远今天出院的事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他应该忘了吧。
明明昨晚在去傅家的路上说好了接舅舅出院,再一起吃饭的。
孟染轻轻吸了口气,回复他:「好。」
毕竟今天是舅舅出院的日子,应该高高兴兴的才对。
趁着阳光正好,孟染发完消息便换上衣服出了门。
她没有马上打车,而是先绕到了米线店外的墙角边。
可当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猫粮时,却没看到每天都在这附近溜达的橘猫。
那只橘猫是流浪猫,孟染平时上班前总爱来这里逗逗它。但今天沿着米线店外找了一整圈都没找到,心想是不是跑去别的地方玩,孟染便暂时收起猫粮打车去了医院。
到住院部是下午两点半。
上次探病时关绍远的主治医生曾叮嘱孟染,出院之前去一下他的办公室,交代出院后的注意事项。
毕竟关绍远这次算是死里逃生,日后还需要好好地调养。
护士告诉孟染给关绍远做手术的刘医生正在出门诊,“刘医生让你直接去门诊三楼,他处理完手头的病人就跟你谈。”
孟染应下,道谢离开。
住院部和门诊离得不远,孟染走过一段走廊,按照导引找到刘医生的诊室后,护士指着里面说,“稍等,刘医生正在帮病人换药,一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