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骨——曲渚眠/平山客【完结】
时间:2023-04-21 20:26:08

  陆慎冷笑两声:“很好很好,你如今眼空心空,流言都传到姑老太太那里去了,我这里竟半点风声也无。你这个内院的总管,真是做的好生称职。”
  陆慎向来厌恶旁人置喙他的内帷之事,何况这流言又事涉内宅,沉砚深知疏不间亲的道理,不敢禀告,双手举着一叠纸扎:“奴才知罪,只事涉府里长辈,未得实证,不敢禀告君侯。”
  陆慎接过纸扎,并不叫他起来,瞧过之后,往书房里坐了大半个时辰。直至安寝时分,杭卿站在外面回:“主子,已经亥时三刻了,可要抬水进来洗漱。”
  丫头们不敢进去点灯,整个屋子黑黢黢一片,好半晌,杭卿才瞧那书案后的黑影动了动。
  陆慎从屉子里抽出火折子,静静地瞧着那叠纸扎烧光了,这才唤了沉砚进来吩咐:“事涉相干人等,不必审了,你亲自去办,定一个瘐死狱中的名头。倘露一丝一毫,你也不必再办差了。”
  沉砚挨了一记窝心脚,满嘴的血腥味,他跟着陆慎有五六年了,手里不知办过多少不能拿到明面上的脏事,听见这话也愣住了,事涉的这些人少说也得七八十之多,全都不审,不留?
  沉砚不敢抬头,问:“这些人里面有些是……”
  陆慎横了他一眼,站起来整整衣袖,脸上已经恢复云淡风轻,看不出丝毫发怒的样子:“还要我教你吗?”
  他站起来,推开门,见杭卿端着茶候在屏风处,吩咐:“掌灯,到崔氏的院子去。”
  杭卿露出惊愕的表情,随即低头:“是!”
第18章
  且说这头,林容从陶然居出来,行至半路,一阵阴云飘来,顿时下起暴雨来。
  曲嬷嬷在一旁喋喋不休:“姑老太太是长辈,县主不该就这样回去,该候在廊下等吩咐才是。不说什么服侍不服侍的话,总是个孝心,也不让旁人挑理。”
  林容瞧了她一眼,颇为无可奈何,她实在是明白了,曲嬷嬷这个人是叫三从四德、以夫为天这一套给腌入味了。不然也不至于昨儿才说了她,今儿又故态复萌了。
  林容也不搭话,懒得听她聒噪,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伞,大步往前走去。
  偏这雨来得又急又猛,还带着乱风,林容虽撑了伞,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身上衣裳已然全湿了。
  翠禽吓了一跳,忙伺候着换衣裳、沐浴,又端了滚热的姜汤来:“县主怎么也不等雨停了,再回来,这样大的雨,要是伤风着凉了,那可怎么好?”
  曲嬷嬷在一旁,讷讷不敢言语。
  林容见她也淋了雨,连头发上都往下滴水,一时不忍,终是硬着心肠道:“嬷嬷下去歇着吧,你年纪大了,更要注意保养,以后也不必时时在我面前伺候。寻常琐事,叫几个丫头做就是了。”
  曲嬷嬷欲言又止,心里叹:县主如今心里已有主意,我劝得多了,反惹她嫌弃,要是她一怒之下把我遣送回江州,只怕要辜负长公主的重托了。
  正说着话,凤箫引了小丫头桂圆进来:“主子,止戈院的桂圆来了。”
  林容摆摆手,示意翠禽搬个小杌子给她,笑:“今儿来得倒是早,怕是园子都逛完了。”
  桂圆这几日同林容混熟了,脸上笑眯眯地福身行礼:“奴婢给夫人请安。”
  林容笑着点头,多留了她一会儿,叫凤箫把水晶缸里湃的果子拿给她吃。
  桂圆吃了两个,道:“上回夫人说想出府去打几天平安醮,我瞧杭卿姐姐的意思,怕是不成了。只是,我真没说谎,雍州府里的太太、姑娘们时常去道观里打醮听戏,一连五六日,都是常有的事。”
  林容喔了一声,道:“何曾怪你,到底是我从江州来,身份敏感些,没那么自由的。这几日你可还得闲?”闲话了两句,便叫她领着今日抄写的大字走了。
  等入了夜,到底是白天淋雨受了些寒,林容便有些咳嗽、发热,倘若还在家里,这个时候她父母已经急急忙忙熬了中药来给她喝了。
  林容掀开帐子,命翠禽移灯过来,就着炕桌,蘸墨写了一副人参败毒散的方子,又加上荆芥、防风两味药材,写完了正想叫丫鬟出去配药,才恍然想起,这不是自己外公家的中医馆,前面也没有药房,要配药也得第二天了。家?何时才能回家呢?
  她怏怏地丢了笔,见几个丫头披着衣裳,睡眼惺忪地立在床边,道:“我没什么事,吵醒你们了,对不住,都歇息去吧。”
  翠禽、凤箫听得这‘对不住’这三个字,惊得睁大眼睛:“主子?”
  林容自知失言:“我睡糊涂了,还以为是在江州,把六姐姐吵醒了,同她讲话呢。”
  两个丫头这才笑起来:“县主想必是叫抄家规给抄迷糊了,半夜睡醒就着急忙慌地写字起来。”一面掩了帐子,悄悄退了出去。
  林容这夜睡得极不安稳,一时梦一时醒,眼前蒙蒙的有些人影,却也分辨不清。
  突然,一阵急烈的拍门声响起,林容惊醒,见翠禽举着灯烛过来:“县主,快起来,君侯来了。”
  林容尚有些发懵:“君侯?”
  外面渐次上了灯,映得明晃晃一片,听得丫头婆子们的跪拜之声,林容这才醒过神儿来,忙起身,还未来得及穿戴,便见陆慎掀开帘子进来,顿时涌进一股闷闷的湿热之气。
  林容虽只见过陆慎不过三五次,除大婚那日,无不是一派世家公子的清贵模样,此时见他一身玄色大氅,手腕上带着护甲,身形高大,目光凌厉,显出几分沙场征伐的勇武之气。
  林容后退一步,行礼:“妾身见过君侯。”
  陆慎本是隐着怒气而来,此刻抬眼望去,却不自觉愣住。
  这个时候天气热,林容本就是怕热的人,只穿了素白纱中单,连袖子都特地裁短了三寸,叫窗菱间透出的月光一照,便显出两管牛乳似的臂膀,襟口是一对儿极漂亮的蝴蝶锁骨。这身纱极薄,还隐隐可见纱下嫩柳黄流云纹的抹胸,以至于两团高耸的雪脯。
  陆慎脑子里蓦然闪过一句诗――脉脉双含绛小桃,一团莹软酿琼谬。温比玉,腻如膏,醉来入手兴偏豪。①
  温比玉,腻如膏?
  林容见他久久不言,这才抬起头来,察觉到他的眼神,心里惊呼一声,不动声色往架子上取了外裳披上,抿唇道:“不知君侯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陆慎本瞧她站着发懵,三分茫然中带着两分温婉,别有一番楚楚可人的姿态,此刻见她赶忙披了衣裳,冷着脸问:“这府里什么时候多了锁院门的规矩?”
  他这样一问,院内外的丫头婆子哗啦啦跪了一地,林容只得道:“君侯恕罪,这都是妾身的吩咐。想着此处僻静,又无人来往,便照着往日在江州时的样子,一入了夜,便关了院门,免招是非。”
  陆慎回:“这里是雍地,不是江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容心里直翻白眼,面上却强挤出个笑:“是,妾身谨记君侯教诲。”
  陆慎冷冷地嗯了一声,转身进入净室,吩咐人预备水。不一会儿,里面便响起了水声。
  林容心道:古代的女人可真受气,还是要赶紧打探出千崖客的消息才是,无论这千崖客是不是师兄,总归是同乡吧。一时,又见那位杭卿姑娘抱着包袱进来:“夫人,这是主子明日要穿的衣裳,不知放在哪儿?”
  林容随手指了个竹屉:“那个好像是空的,翠禽你瞧瞧去。”话说完,这才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僵住:“君侯……君侯,今儿晚上要歇在这儿?”
  杭卿点头:“是,君侯吩咐了,今夜歇在夫人处。”
  林容惊得站起来,不妥二字刚要脱口而出,便听得陆慎在里面净室唤:“来人,拿亵衣进来。”
  杭卿从包袱里取出一套中衣来,奉给林容:“夫人。”
  这是叫她送进去的意思,只是她哪里肯,推脱道:“还是你送进去吧,你常侍候的,我原不如你们得用。”
  杭卿有些吃惊,仍旧笑:“夫人不知,我们这些丫头是一向不进去服侍这些的,这也是君侯立下的规矩。”
  曲嬷嬷本睡下了,听见响动又穿了衣裳起来,怕林容气未消,只候在廊下,听见这番话,忙进来,唤了一句:“夫人!”
  林容推脱不得,另换了一身衣裳,接了中衣,磨磨蹭蹭到了门口,见里面没了水声,这才掀开竹帘。
  这一处院子甚是僻静,也不如别处富丽堂皇,只这净室却修得极好,皆是白玉铺就,林容一路进去,脚上的软鞋便湿了大半。
  林容绕过一扇四季珐琅帷屏,便见陆慎闭眼坐在汉白玉浴池里,他眉头紧皱,脸上一片肃色,头发已然打湿了,水滴滴答答,从锋利的眉角而下,露出一大片精壮的胸膛来,左肩处有一大道陈年的刀疤,在烛光映照下,越发显得肃杀起来。
  林容顿时升起一股寒意来,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杀过人的。她一时心跳如雷,顿了顿,唤:“君侯。”
  陆慎睁开眼睛,见那妇人亭亭立着,只浑身已裹得严严实实。他厌恶崔家,连带着厌恶崔氏来的小妇人,可那也只有他嫌弃旁人,断没有这妇人嫌弃他的道理。纵使这崔十一娘不婉转承欢,也不该做出这样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来。
  他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儿,揭起一块儿棉布帕子,围在腰间,缓缓朝那妇人走去。
  林容吓得后退两步,微微偏头,眼睛盯着汉白玉池边雕刻的大幅牡丹:“君侯……君侯恕罪,妾身来了癸水,恐不能服侍君侯。”
  陆慎听见这话,反而解了几分烦闷,见那妇人羞得连脖颈处都染了绯色,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接了她手里的中衣,便往外走去。
  林容大松了一口气,在里面磨蹭了好一会儿,听得翠禽掀了帘子进来催促:“县主,您怎么还不出去,君侯都唤咱们这些丫头出去了?”
  林容无法,这才出来。
  丫头们都退下了,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陆慎正椅在床边读书,这是他习惯,每日读史,圈点十页,从不间断。
  见她出来,陆慎放了书,道:“不必做此忸怩之态,你放心,我不会碰你。”说罢,他叩了叩床沿,翻身往里躺下:“安置吧!”
  林容被他点破,却见他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下惴惴,又见他果然闭眼做安睡状,这才缓步走到床边。这院子简朴,自然连床也不甚宽敞,只堪堪睡得下两人罢了。幸好翠禽、凤箫知趣,往床上铺了两床被子。
  只这时节暑气太甚,林容本裹得严严实实,又盖上这么一层被子,不过一会儿,便热得满头大汗起来。她一时想起身,又怕惊动陆慎,好生煎熬。不知过得多久,听得身旁陆慎均匀的呼吸声,这才翻身取了一柄雉羽宫扇,缓缓摇着。
  陆慎向来警觉,这妇人略一翻身,他便醒了,却也没出声,宫扇轻摇,送来一阵一阵的暖香,这香与寻常脂粉香不同,夹杂着淡淡的草木清露,沁人心脾,勾得人发痒。
  他正想出言止住,便听得啪的一声,那妇人已然熟睡,扇子掉落在床边了。
第19章
  第二日天还未亮,外面便渐次上了灯,偶听得几声禽鸟的叫声,窗外人影憧憧,只未得主子吩咐,统统敛声屏气,半蹲着候在窗外廊下,不敢随意进内间。
  林容尚且迷迷糊糊,心里嘟囔:天还没亮呢,点什么灯,凤箫这丫头又闹什么鬼?一时又反应过来,昨晚陆慎是歇在这儿的,手不自觉往旁边一探,床另外一边已经空了,只还留有一些温热之气。
  她惊得立时坐起来,睡意全无,见身上衣衫完好,松了一口气,忙不迭下床来,正好迎上陆慎从净室里出来。
  他已经换了一身烟墨色暗云纹的细绫中衣,不笑的时候,越发显得整肃冷峻,只眉头鬓角还挂着些许水珠,他缓步过来,顺手扯了乌木衣架上的一块儿天青色绸布。
  等陆慎擦完了脸,这才觉得这绸布甚是怪异,虽是一块儿纯色没有绣花的绸布,顶端却有两根长长的细带子。他拧着那两根带子好一会儿,又瞧了瞧林容欲言又止的神色,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妇人内穿的小衣。
  林容见他脸色铁青,讪讪开口:“丫头新做的,还没穿过。”
  陆慎哼一声,把那小衣仍在一旁,吩咐:“更衣。”
  这屋子里并没有旁人,这个更衣说的自然就只有林容了。她微微叹了口气,手持着一盏明角灯,凭着记忆去翻检昨夜的藤箱,好半晌才解开包袱,寻出来一套月白色的绸衣。
  林容穿越不过大半年的时间,此时的衣衫又以繁复华贵为上,系带颇多,就连她自己的好些衣裳,没人帮忙的话,还真没法穿上,更何况这不熟悉的男子衣衫。
  林容摆弄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套在陆慎身上,只那玉腰带实在没见过,怎么扣也扣不上,她索性环腰,从陆慎身上解下来,拿在手上细细端详。
  陆慎背光立着,那妇人的身量颇小,不过堪堪到他胸口,如云的绿鬓已放了下来,直垂到腰间去,耳垂上是一对儿水滴状的碧玺,一晃一晃打秋千似的。这妇人忙活了好一会儿,宽肥的中衣早已不似原先那般严密,屈膝整理下摆褶皱时,衣沟下浅露出一团红玉来。
  他闭上眼睛,墙角一樽青绿铜鼎也不知点了什么香,一蓬一蓬浮上来,熏得他脑子里又想起那句艳词来――温比玉,腻如膏。
  林容对此无知无觉,见他闭眼站着不动,又叹了口气,开口提醒:“君侯,可要唤人进来伺候洗漱?”
  陆慎睁眼,问:“何故清晨作此长吁短叹之状,你有什么不足,还是有旁的困苦?”
  林容心里腹诽,一大早使唤人,连叹气都不许,泥人尚有三分性,她一时也冷了脸,懒得再装:“不敢。”
  陆慎板着脸训道:“可见叫你抄的家训,你也并没有往心里去,不知祖宗教养子孙保养自身的道理。人之精气,全在于晨,早晨便一团愁苦,这一日也算废了。”
  说罢,便推门而去。
  林容愣住原处,见他走远了,立刻瘫倒在床上,骂道:“神经病!”
  话音刚落,翠禽、凤箫便蹑手蹑脚地进来,蹲在床边:“主子,可要起身?外头止戈院来的丫头都起来候着了。”
  林容闭着眼睛问:“什么时辰了?”
  凤箫答:“才刚寅时三刻,那位杭卿姑娘说,君侯一贯是这个时辰起身的,鸡还没叫就把人唤起来了。”
  寅时三刻,才四点钟,林容裹了被子,往里滚去,翻了个白眼:“等鸡叫的时候再叫我吧,周扒皮家的长工还等鸡叫才出工呢?”
  凤箫同翠禽面面相觑:“县主说的周扒皮是何人?”
  ……
  林容被吵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偶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她纵使想再睡也不能了。赤脚下床,推开菱花窗,便见院子里丫头婆子搬着腾箱往来,凤箫端了茶进来。
  一面见林容已经醒了,披着衣裳立在窗前:“我就说,这样大的动静,怎么能不吵醒人?主子,您醒了多久了?”
  林容端了茶漱口,往旁边净面过了,坐在铜镜前挽发,问:“外头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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