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骨——曲渚眠/平山客【完结】
时间:2023-04-21 20:26:08

  凤箫、翠禽两个丫头也是黑眼圈严重,凤箫也道:“我们才熬了几日,便成这幅样子,真不知止戈院的那些丫头是怎么服侍下来的,长年累月,人都熬干了。”
  翠禽点点凤箫的额头:“也就是县主这样的主子,由得你吃,由得你睡。要论起来,君侯哪儿院子才是做下人的规矩。”
  林容知她两打岔,却也提不起兴致来,摆摆手:“你两歇午觉去吧,我也再睡一会儿。”
  不料午睡醒时,雨已经听了,艳阳高照,二门处也来回:“那路已经清理干净了,五庄观也派人去了,老观主说厢房已打扫干净、饭食已经备妥了,这一月就不叫旁人进去打醮,只等着夫人的仪驾。”
第24章
  林容听了大喜命小丫头去请杭卿安排车轿,杭卿倒是不反对,只瞧了瞧天色:“这时候已经晌午了暑气又盛只怕晚上赶不回来。”
  林容叫陆慎那日给吓怕了不敢耽误,立刻衣裳都换好了:“来得及,来得及。”
  杭卿笑着称是,亲送了林容到二门扶她上马车又嘱咐轿夫:“雨才停没多久,说不得路上滑不好走,你们要上一万个心。”一面又对林容道:“夫人也要当心有什么不妥打发小子回来,出门在外,万不可委屈了。”
  林容见她不畏琐事,亲力亲为,安排得井井有条心里叹息,这样的人才要放在自己单位高低也得是个办公室主任的料,可惜她生在古代,只是个没有人身自由的丫鬟。
  一路上车轿人马,丫头随从近百人浩浩荡荡地往五庄观而去。
  五庄观建在山顶上山路难行,直走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到山门口。出得轿子,老观主早已经领着几十个小道童迎在路旁。
  只是这老观主胡子花白,身着锦绣彩衣,一张口就是一嘴大黄牙,无半点仙风道骨,一手持着拂尘一边念了一句:“无量寿佛,夫人下榻,小观蓬荜生辉。”说着又要回头呵斥那群小道童:“猴崽子,还不跪下,给贵人请安。”
  林容忙止住:“老天师是世外之人,我不好受礼,免了吧,免折我的福。”虽然来古代也有八九个月了,但是别人给自己下跪,心里还是挺别扭的,能免就免了吧。
  老观主点头:“夫人心善。”一面引着她进内,往正殿而去。
  这五庄观并不是小观,占地五十来亩,又因为分封宣州的陈留王酷爱修道炼丹,世家大族一时效仿,此处香火极盛,修建得极为富丽堂皇。
  一路行来,只见檐牙高啄,崇阁巍峨,殿内供奉着三清数尊神像,林容亲手在神像前点了四盏大海灯,又点了三柱清香,心里默道:依长公主的性子,只怕崔十一娘往日这七八位贴身侍婢是绝活不了的,虽然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此时按照你们的风俗祭拜,希望你们能够安息。
  出得殿内,是有六株遮天蔽日的丹桂古柏,遥相对应,老观主有心奉承,夸耀:“夫人请看,这丹桧、纽桧乃是春秋老子亲手所植,距今已有一千多年了。此古树皆是西瘦东粗,合阴阳鱼旋之道也,在此修道之人,得享此处仙气,有大成者不在少数。”
  说着一甩拂尘,命小道童奉上托盘:“丹桧、纽桧的桧片,往年间只得进献洛阳,藏于内库。今雍州牧执掌宣州,我等小道便是想尽一份心,也不得其法。如今夫人上山来,真是了却了贫道的一番孝心。”
  林容有事要他帮忙,便不好拒绝,含笑叫丫头收下了:“那就多谢老天师了。”
  老观主见林容收了东西,自觉关系亲近了一层,又引着林容去瞧历任皇帝、文人墨客留下的碑帖,林容随着逛了一遭,问:“听闻此处有一位通玄真人,道法精妙,不知可否有幸得见?”
  林容本以为老观主会一口答应,不料却见他迟疑:“好叫夫人知道,通玄真人是小道的师叔,因犯了戒律,已被逐出门下。只小道怜他眼瞎腿瘸,这才收留在后院厢房里,供给三餐衣食,他平日里疯疯癫癫,不修边幅,气味儿难闻,只怕熏着贵人。”
  林容摇头:“那怕什么,想来这道法越是精妙的,那行止便越有些不同寻常。你也是修道的人,怎么连这个也不知。”
  老观主见林容坚持,满口应下,见人说人话人鬼说鬼话,又改了一番说辞:“小道这师叔,论起道法来远比小道强上百倍,二十岁上便是陈留王、裴令公的座上卿,只后来裴氏大乱,小道师叔也受了鱼池之殃,眼也瞎了一只,腿也瘸了,心境也灭了。若非如此,必定是本门最有望羽化之人啊。”
  林容一面走,一面听他满嘴里胡诌,听得他说到此人二十岁上便是公侯座上卿,问:“你这师叔,年庚几何?”
  老观主推开柴扉,指了指院子里松下坐着的老者:“回夫人,小道这师叔,已经八十有二了。”
  林容顺着他的手望过去,见一松树下一佝偻的老头,坐在一石棋盘前,脚边蹲着一只黄猫,一只手哆哆嗦嗦的去夹棋子,只是手上没力,打落了棋盒,一地的棋子散落。这幅画面,除了这佝偻的老头,一树一瓦,皆与江州那副署名千崖客的画卷一模一样。
  林容心里发虚,脚上发软,又想进去又不敢进去,惹得旁边服侍的翠禽、凤箫问:“主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老观主也道:“想是此处腌H,气味儿难闻?还请夫人往前面厢房熏香更衣。”
  林容摇摇头,站门口处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挥退众人:“你们在门口等着,我进去瞧瞧,这等世外高人,不要冲撞了他。”
  凤箫皱眉:“主子……”刚喊了一句,便叫翠禽拉住,望着她摇摇头:“左右咱们候在门口,人又瞧得见,就叫县主去吧。”
  林容小步走过去,见那老者棋也不下了,正蹲在地上同那黄猫说话:“你就有福了,今儿钓了条大鳜鱼。”
  听见脚步声,那老者也不抬头,抱了那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今儿不下棋,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林容声音发紧,唤了一声师兄的名字:“冯异!”
  那老者一身簇新的道袍,只是他不修边幅,一头白发仿佛乱草,便成了一副邋遢样子,闻言并不停,只一味的摆手:“今儿不下棋,今儿不下棋,同臭棋篓子下棋是要短命的。”
  林容顿时松了一口气,师兄啊师兄,你要真变成了老头,我还真有点接受不了,道:“小妇人寻得一本棋谱,署名千崖客,不知老先生是否认得这人?”
  不料那老者理也不理,仍旧自顾自抱着黄猫往前走。
  石桌上的棋盘摆着一副残局,林容细细瞧了一会儿,是《当湖十局》,她故意出言相激,朗声道:“这千崖客的棋谱也不过如此,不过到中盘而已,竟下成残局了。”
  那老者闻言果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望:“喔,是你呀,你不会下棋,又来做什么?”
  此人说话神神叨叨,崔十一娘久在深闺,从没来过雍地,又怎么会同他见过面?
  林容把那棋子一粒一粒捡起来,按照记忆里棋谱的样子一一摆了上去。不料,瞥见林容碰那残局,老者顿时大吼,一瘸一拐飞奔而来:“你这妇人,好生无礼,这棋不是你能乱碰的……”
  话未说完,瞥见石桌上完整的棋局,仅存的那只眼直愣愣地瞪着林容:“你会下棋?”
  林容笑:“《当湖十局》也不止千崖客一人会!”
  那老者撇撇嘴,往那石桌上坐定,细细瞧了一会儿,大呼:“妙,妙,妙,往这里低挂,顿时活了,我怎么没想到呢?”一面又回头吩咐小道童:“松头儿,快拿纸笔记下来。”
  他佝偻着背,整个人几乎贴在棋盘上,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抬头问:“说吧,你要什么东西,这局棋我留下了?”
  一股怪异之感挥之不去,林容道:“敢问老天师,千崖客现在何处,家父生前还欠着他一局棋呢?”
  那老者偏着头打量林容,随即揉了揉眼睛,道:“你既然也知道这棋谱,是他的故交,难道不知千崖客这别号的由来吗?千崖客取自于千荡崖三字,那自然是在千荡崖了。”
  崔十一娘是从千荡崖上跳下去的,林容也是在千荡崖上被救上来,林容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觉得千崖客这三个字熟悉,却也没联想起来,想必师兄也是跌落在千荡崖的。
  又一时万分懊恼,要是在江州的时候找个机会偷偷跑去千荡崖看一看,弄不好,早就已经同师兄团聚了。
  林容犹不放心,问:“当真,千荡崖何其之大?”
  老者嘟囔埋怨:“老夫从不说假话,说假话烂舌头。十年前,我见他时,他说他要在千荡崖等一位故人,此生都不再外出游历了。你从水路去,到了泊门渡下船,便是他的地界了。”
  十年前,师兄到底已经来了多少年了?
  林容有心问个清楚:“ 千崖客现在唤什么名字,年庚几何,何方人士?”
  老者恍然大悟:“呵,你不认识千崖客?”说罢,也不管那局棋,扭头而去,呼应不答。
  林容知自己心太急,大意了,摇摇头,往外而去,叫翠禽、凤箫服侍着往厢房里休息更衣。
  林容摇着扇子发呆,只想着要寻个什么法子再套点话出来才是,她丝毫不怀疑师兄会在千荡崖等自己,只是他总要出门吧,总要访友吧。总不可能十几年都在哪儿等着,林容自问跟他的感情没深厚到这个地步。
  更何况穿越这种非自然现象,就算是林容没瞧见那副画之前,都不敢想象师兄也过来了。十几年前的消息实在太旧了点,现在师兄还真不一定还在那儿。
  翠禽笑着上前问:“县主,天色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林容抬头,见窗外黑云密布,是风雨欲来的征兆,道:“这天闷热得很,我快喘不过气来了,歇会儿再下山。”
  又坐了一刻钟,那天儿果下起大雨来,林容便道:“这雨只怕会越来越大,下山路不好走,就怕马车行不得。趁着这时候还能骑马,你打发两个小子回府,就说我今儿回不去了,歇在道观里。”
  翠禽心里老成些,怕不妥,曲嬷嬷又叫留在府里,也劝不过林容,只好往外吩咐两个人快马回去报信。
  凤箫从没在这道观里玩过,倒是瞧什么都新鲜,拉了同来的小丫头桂圆商量:“这观里有株极大的银杏树,听人说,趁这时叶子还没黄,挂了绸带子许愿,比拜菩萨还好使呢。”
  翠禽见林容今日怪怪的,又具体说不上来什么,几个丫头偏一心都是玩,沉着脸出来:“被褥、帐子也不换,茶炉子也不生,反倒一口一个上哪儿玩去?叫你们跟着主子出来,你们倒惦记着出去玩,反叫主子来当差么?”
  翠禽一发话,几个丫头立刻收拾起来,道观里的东西,凭他收拾得再干净,也是不敢给主子用的。好在翠禽心细,带的东西齐全,不光被褥、帐子,就连圈椅上的椅搭,日常用的靠背、引枕,统统都换了个干净。
  另煮了茶,用林容惯常用的霁蓝釉小杯奉了进去:“主子。”
  林容品了一口,这身体的舌头灵得很:“是山上的泉水?”
  凤箫笑着点头:“县主,这里的水好,也不知是不是道士多的缘故?”
  林容笑她:“这时候倒是因为道士多的缘故了,谁刚来的时候还嫌门口那群小道童气味腌H呢?”
  凤箫吐了吐舌头,接过团扇,默默站在旁边打扇。
  翠禽亲去厨下盯着,没带厨娘来,也只得将就,随意弄了几道小菜,等用过膳,又亲自提了灯笼吩咐各处的婆子,守卫:“不比在府里,万不可打瞌睡误了事。”
  众人各自歇下,林容也没有叫丫头睡在脚踏上值夜的习惯,只叫那七八个小丫头睡在一起,几个人说笑话打趣,浑闹得后半夜才睡,这是后话不提。
  倒是林容这里,没了陆慎在旁边,又得了师兄的消息,舒服又自在,一夜黑甜,直睡到第二日中午才醒。
  杭卿这天夜里得了消息,不敢做主,派人去禀告陆慎。偏陆慎今日骑马,往外城而去,不知什么时候才回转。
  如此这般,渐渐过了三五日,杭卿心里不安,又打发人去道观,偏林容迟迟不回,不是头昏便是目眩,不是天太热,就是下雨山路不好走。
  陆慎外出五六日,这日匆匆打马归来,略一思忖,便往崔氏的院子去,还未走近,便又见黑漆漆一片,他冷哼一声,也并不令人叫门,一脚踢开。
  预想中的灯烛大明并没有出现,只几个老婆子跪在廊下,吓得浑身筛糠:“夫人往山上道观去了,说是今儿雨大,路不好走,便留宿了。”
  陆慎闻言,哼一声,这崔氏女还当此处是江州吗,行止岂由得她独断的道理,当即命人唤了杭卿来。
  杭卿还睡着,叫人唤醒:“君侯在夫人的院子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姑娘快去瞧瞧吧。”
  忙穿衣拢发,提灯匆匆赶过去,见屋里屋外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连守夜的侍卫也跪了好些,也忙跪下:“夫人想去山上五玄观打醮,不巧下了大雨,打发人来说歇在道观里。奴婢那日回了一次,见君侯没吩咐别的,便自作主张。”
  说着磕了个头:“请主子责罚。”
  杭卿到底与寻常丫头不同,不好下她的面子,陆慎便不再苛责,挥手命人都退下。
  他沐浴过了,躺在锦帐绣帷的拔步床的,手里拿着史书,鼻间是幽幽的冷香,眼前浮现出妇人那日宝髻斜飞、绯色香腮的模样来,又娇气得很,不是催他快一点就是喊疼,芙蓉绣面上总是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只那眼波流转,便是不耐烦,也是风情万种。
  陆慎书也看不进去,望着帐顶好半晌,思绪乱动,蓦然反应过来,暗自惊心,末了,掀开帐子,见一头一盏绿蜡,光影浮动,却已经是天色将明时分了。
第25章
  陆慎坐着良久望着窗外天边竟已经晓白了,一时更加心烦意乱,顿了顿吩咐:“唤个仙籁馆的女子过来。”
  仙籁馆是雍州各地搜集的美人居住之所燕瘦环肥应有尽有,是陆慎为了自污名声,命各地方郡守进献的。
  门外上夜的丫头听了,忙去寻正在下房歇息的沉砚:“小房大人君侯宣仙籁馆的美人侍寝。”
  听见这吩咐沉砚犹疑惑自己听错了,穿了衣裳出来,见外头蒙蒙亮这个时候君侯往日早就起身去署衙处理军务何曾还待在内院,还要宣美人侍寝?
  仙籁馆的那些人不过是装个样子罢了,君侯从未过问过,只叫属吏去操办,沉砚只怕这丫头听错了自己冒冒失失去宣了人来,还要受罚站在门口又问了一边:“君侯,不知仙籁馆的美人宣几名过来?”
  里面却没了声音,沉砚了然,往仙籁馆而去不多时,一环一瘦两女子便悄声推开门缓缓进去,跪在拔步床前:“婢妾拜见君侯。”
  陆慎一手挑开帐子,见环肥的那女子身着一身杨妃色薄纱衣,白绫细褶儿裙子,头戴一支赤金累丝嵌红宝石的流苏钗,燕瘦的那女子一身月白色绫袄,水绿裙子,插着一支白玉光素扁方。两人缓缓抬起头,又是惧怕又是娇羞:“请君侯怜惜!”
  陆慎见此二女神色娇羞柔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心道:着红的太艳丽,着白的那个又太寡淡。他又忽想起崔十一娘来,往日说她艳俗倒是大大屈了她,也并不副实,她那副眉眼,勉强……勉强算是淡妆浓抹都还瞧得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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