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就在深山之中,鲜少与外人来往,只在信中知道阿昭是谁,并不知道什么皇后薨逝的事情,当下拱手同林容行礼:“嫂夫人!”
不等林容开口否认,陆慎便嗯了一声,吩咐:“前面领路。”
那少年道了一声是,提着灯笼,缓缓往前走去,只他性子跳脱,一面走一面同陆慎叽叽喳喳说话:“先生近来越发爱酒了,每日静坐垂钓,每日便要饮一壶酒……”
他一路聒噪,陆慎也并不回上半句,直到院前,推门而去,便见一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庭中松树下,迎风按下一枚白子,见着陆慎来,只略抬头,仿佛早有预见一般,隔得远远的便闻见一阵酒气,已经是微醺态了:“你来了!”
说着指了指棋盘:“陪老夫手谈一局如何?”
陆慎此时板着的脸,倒是显出一点笑意来,缓步过去,撩开袍子坐在石凳上,按下一枚黑子,问:“先生,怎么不下山去?”
那老者摇头:“避世的守灵人,岂能再入世呢?”
林容立在那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廊下行来一个妙龄女子,手上捧着一托盘干净衣裳,瞧了瞧庭中下棋的两人,冲林容道:“公子每次来,总要与先生下一夜棋的,夫人先随我去沐浴歇息,换身衣衫。”
这时已是五月下旬,快六月了,正是最热的时候,一路上山来,出了一身的热汗,又饿又累,狼狈得不成样子,当下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那姑娘笑着摇头,引着林容往回廊后厢房去:“夫人哪里的话,本就是地主之谊。”
这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下人,那小姑娘看着柔弱,却十分有力气,趁着林容拆发鬓的时候,已经麻利地提了三四桶热水进来。见林容微微吃惊,颇有些腼腆:“我自己织的布,新做的衣裳,还没穿过,夫人不要嫌弃。”
林容点点头:“哪里会嫌弃?”一面在竹屏风后擦洗,一面同外间的那姑娘搭话:“裴令公往日在这里住,是么?”
那小姑娘正收拾床铺,闻言问:“裴令公?这我倒不知道,只不过从前是有个姓裴的老老先生来着,很有些岁数的。”想了想又道:“跟先生一样,也爱坐下松树下下棋,只是他不喝酒,也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来着。他是先生的老师,可是连先生,他也不怎么理似的。我那时候还小,总同我哥哥溜到前院去,倒是偶尔同我们说上一句半句的……”
林容不知怎的,闻听此言,忽涌出泪来,将脸埋在水里,好一会儿,才浮出水面来。
那小姑娘正换床帐,说得正起劲,忽听见里面没声音了,吓了一跳,忙绕过屏风,见林容正趴在浴桶上,怔怔望着墙上一幅画。
小姑娘吓了一跳:“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林容歉疚地笑笑,取了棉布巾子披在肩上,道:“我没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便道:“我叫林林。”
林容默了默,问:“是那位裴老先生替你取的名字?”
小姑娘眉眼弯弯:“夫人怎么知道的?连公子都不知道呢?”又喔了一声:“必定是我哥哥说的,他那一张嘴巴,没有他不往外说的。”
林容不再说话,闷闷坐在床边,那小姑娘倒也知趣,不再打扰,不一会儿,端了碗面条进来:“夫人,公子方才说你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厨房的老婆婆今日回去了,我的厨艺不好,夫人不要笑话我。”
林容闷闷地本没有食欲,可终究是一天没进食了,那碗素面一端进来,便觉得胃部一阵饥饿的灼烧感,到底是吃了大半。
那小姑娘笑笑,随即又捧了好些书进来,均是裴令公生前所写,或者一些批注的经史子集,越到后面,便是一些聊以寄托的佛经了。
林容一面看,一面默默流泪,不知什么时辰,枕着书睡了过去。
只是,也并睡不太安稳,又忽地惊醒过来,见陆慎正坐在床沿前,伸手去抚她脸上的泪痕:“哭了?”
林容坐起来,还带着些鼻音,轻轻嗯了一声,半晌道:“多谢你带我来这里。”
陆慎只道:“我并不要你的谢。”
林容望着他,似乎时间真的可以磨平一切似的,她瞧着他,忽然已经记不清往日的愤懑忧郁到底是何种程度,她默了默,忽转头望着床帐上陆慎的影子道:“不要谢,那要什么?我的心么?”
她抿出一个苦笑来:“你难道不觉得,在我们之间谈这种事情,有点荒谬吗?我在雍州的时候,曾经对你有过那么一丝期待的,床笫间的温存的确可以迷惑人。只是,倘若真的爱一个人,为什么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
她微微叹气:“生死荣辱,皆系于一人之手,这种感觉,很不好。”
陆慎只默默坐着,倘若他方才见她满脸泪痕,还在犹豫,那么此时已是下定了决心了。
第104章
陆慎顿了顿小声驳斥道:“夫妇人伦之道,皆是如此,便是寻常人家妻子也需柔顺恭敬。何况你并不行此道我又何尝说过你什么?至于什么生死荣辱系于一人之手,你这话叫那些大臣听了,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陆慎的本意不过是想叫林容明白,自己待她已经超出了寻常夫妻之道只可惜,他并不能意识到,林容最恨听这样的话了。
林容今夜本念着师兄心里闷闷地浑身懒懒的没有力气,听了这话,倒叫气得有了三分精神,望着陆慎冷冷道:“你说得很是,人皆不能免俗为何独我要例外?便是不嫁去雍州,生死荣辱也是要看丈夫的脸色的,你这样说,我也不能反驳。只是……”
说着她沉吟:“只是……只是我实在不喜欢你,而你也已经不是我丈夫了。”
这是实话陆慎自然听得出来,坐在床沿上默然不语既不同林容说话,也没有出去的意思。
林容见外面天色依旧漆黑,转头去瞧角落里的滴漏,见不过才丑时罢了,离天明还早得很,掩了帐子道:“出去吧,大晚上,没精神跟你吵架!”
陆慎闷声道:“就这么几间屋子,你叫我上哪儿去?”
林容翻身躺下,懒得理他:“你可以出去站一宿。”
陆慎叹了口气,往屏风后,就着凉水,略洗漱了一番,复回转来,掀开床帘,见林容已然是睡熟了,这才轻手轻脚脱了外衫,半躺在外侧的床沿上。
第二日,林容醒来的时候,正是鸡鸣时分,床另一侧还带着些温热,床头还挂着陆慎的腰带,不由得冷哼一声。那唤林林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唤:“夫人,您醒了吗,我端了热水来给您洗漱。”
林容忙披衣起身,开门迎她进来:“怎么起这么早?你这个年纪还在长身体,要多睡些才好。”
小姑娘笑笑:“我老早就不长高了,倒是我哥今年还长了一点。何况我们庄稼人,鸡叫便起,洒扫庭院,还要听先生吩咐,去药谷里看顾那些花草的。”
她不怕生,林容问一句,便打开了话匣子,忽见林容打开一个粉彩梅鹊纹瓷盒,里面是碧澄澄的膏子,细细地抹在那白玉般的手腕上,呆呆道:“好香啊!”
林容笑笑,把那膏子抹在她手背上:“自己调配的,改天我教你。”听她说什么药谷:“那药谷里都有些什么,能不能带我去瞧瞧?”
小姑娘对那润手的膏子爱不释手,点头:“药谷寻常不许外人进出,只我同哥哥两个人打理。得先去问问先生,不过您是公子领来的人,先生必定会同意的。”
说着便旋风似的跑出门去,不过一会儿又回来:“先生本不大愿意,刚好公子晨起练完了剑,正在先生哪儿喝茶,这才允了。我待会儿便要去山谷里挖些草药回来,咱们一同去就是了。”一时又问林容爱吃什么,不过又挠挠头:“不过我也不大会,先生跟哥哥常说我做得难吃呢?”
这样的小姑娘,林容是不好意思叫她侍候自己的,随她到了厨房,果见她手忙脚乱的,见林容望着她,不好意思笑笑:“我平时还麻利点,夫人这样看着我,我反倒忘了。”
林容笑笑,从缸里舀了米来:“早上吃粥吧!夏用绿豆,冬用黍米,是最好不过的。”一面教她:“煮粥,要看不见米,也不能看见水,水米交融,这样的粥才好喝。”
小姑娘笑笑,觉得她说话极其好听,一步一步照着做,末了舀了半勺,挠挠头:“我吃惯粗糙的了,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同。”
这样坦诚,叫林容失笑,用了半碗,便见昨夜出门迎接的少年从远处跑来,站在窗前,慌里慌张道:“我方才沏茶,给公子沏错了,把往日先生胡乱炒制的百花仙茶给公子喝了。我记得先生从前说过,什么药材可以缓解一点的,妹妹,你可还记得?”
小姑娘端着粥碗站起来:“我哪里记得,赶紧去问先生?”
那少年也挠头:“先生吃了点心,出门消食去了,我在外面找了好一会儿,并不见他呢。”
林容这才开口:“领我去瞧瞧!”一面走,一面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那茶怎么了?”
一连三个问题,少年其实也不大清楚:“那配的药材本是熬酒的,那酒叫先生喝没了,醉着说不能浪费,又加了好些杂七杂八的进去,配着茶叶炮制。先生后来喝了一次,病了三天,嘱托我再不能用的。我本仍了的,必定是赖婆婆又捡了回来,放在盒子里的。”
林容怎么听怎么觉得那么不靠谱,一时随着那少年到了门口,还未来得及推门,便听得陆慎暗哑的声音:“都退远些,端了井水进来。”
那少年是一向是怕他的,闻言,立刻转身溜了:“夫人,我打水去了。”
林容推门进去,内间空无一人,转身向后,见竹屏风后,陆慎正泡在浴桶里,水迹顺着鬓角而下,目之所及的皮肤皆是一片绯红,他闭着眼睛,双手握拳撑在桶沿上,肌肉贲发,一副极力忍耐的模样。听见脚步声,也并没有睁开眼,只沉声吩咐:“放下水,出去。”
林容走得近些,这才发现,他手腕上已经起了一大片的红斑、风团,典型的过敏症状,卷起袖子,托着他的手腕,一面把脉一面问:“痒不痒?”
陆慎这才睁开眼睛来,撇见那一截牛乳凝脂般的雪腕,越发气血上涌,呼吸急促起来,撇过头,咬牙忍着,好一会儿才勉强说得出话来:“你先出去!”
林容哼一声,怀疑是他自导自演,当下站起来:“我自然是要出去的。”说罢,便立刻站起来,果不再问,擦了擦手往外间走去。那少年恰好提了井水进来,林容叫住他问:“那是什么茶,用什么药材炮制的,端来给我瞧瞧。”
那少年马虎,做错了事,也怕得厉害,立刻飞奔去取了过来,交给林容。林容照着那单子细细比对了茶叶残渣,到底用了那些药材尚且说不准,只那名叫百花仙酒的酒盅里,还隐隐可见好些固本培元的,还加了人参、鹿茸、仙茅。林容看得嘴角抽搐,心里暗暗吐槽:“这老先生真是人老心不老呢,这样的药材也敢用?”
一面提笔写了清心减欲的药方来,嘱咐:“去捡了药材,熬两碗端上来。”这里是药谷,自然是不缺药材的,少年点头,又担忧:“公子没事吧?”
林容不知为何,倒是心情颇好:“死倒是死不了,别的么,那就说不准了。”
少年听不懂,迷茫地啊了一声,急急忙忙跑去熬药去了。
这边林容到底是端了凉井水进去,见陆慎已从浴桶中起身,披了件松松垮垮的外衫,坐在窗前的凉椅上,仍旧闭着眼睛,仿佛叫晨间的山雾一激,还舒服了些。
林容缓步进来,带来一阵隐隐的香风,好似的栀子花香,又好似是百合花香,若有若无的萦绕在陆慎鼻尖,叫他越发不能忍受,咬牙长长呼了一口气,那语调颇有些哀求的意味儿:“你先出去吧!”
林容撇了他一眼,见他脖颈上青茎暴起,偏起了大片的红团,青青红红的颇为吓人,到底坐下来,从袖子里取出随身带着的小瓷瓶,那是粘稠的像藕粉的膏子,沾在指腹上,轻轻往那脖颈红团处揉了上去。
心里虽不忍撇下不管,嘴里却冷冷道:“你早上吃了莲子,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一碰莲子就过敏长红点子的么?”
陆慎默了好一会儿,指腹轻轻按在脖颈上,先是凉悠悠的,后却觉得越发燥热起来,只觉得那冰凉的指腹不是在替自己上药,而是在折磨自己,情欲一圈一圈发涨,几叫人不能忍受。
蓦地,陆慎睁开眼睛,已是极明显的血色,胸膛起伏,抓住正往脖颈上涂药的一双柔荑,还未说话,便先闻见喘息的粗气:“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吃莲子?”
林容去掰他的手,烙铁似的,丝毫掰不动,一时就立刻后悔起来,对陆慎这样的人果然不能有一点慈悲之心,管他做什么?站起来,狠狠踢他一脚:“松开,别在这儿装,那药材再厉害,用来炮制茶叶,药效也有限,绝不会让人失了神智的。”
陆慎站起来,握着林容的手,将她抵在墙边,灼热的呼吸喷涌在林容耳边:“可见,你也并不是你自己说的那么无心。倘若真的无心,又怎么会记得我不能吃莲子呢?”
他抓着林容的手,覆在她胸前,一字一句问道:“你问问你自己,是不是真的无心?”
林容一时叫他问住,只道:“阿昭不能吃莲子,所以你也不能吃?”
陆慎只闷笑:“你错了,阿昭随你。”
林容颇为迷惘,已经记不得是谁告诉她的,又或者是自己瞧见他从前吃过,但是具体又是什么时候呢,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陆慎不能吃这一点。
陆慎拥了那小妇人在怀里,低头去吻她的耳垂、纤细的脖颈,只见她呆呆地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忽的,胸前一凉,林容这才回过神儿来,见自己衣衫半褪,不知什么时候叫他抱着坐在高几上了,耳边都是陆慎粗砾的喘息声,推开来,冷冷道:“陆慎,你敢?”
陆慎这才止住,到底不敢再放肆了,抱着她好一会儿,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尤为可恨:“是,我再不敢的。”只,话虽这么说,陡然升起的情欲却不那么好平复,虽不敢再动手动脚,人却依旧拥在怀里。
第105章
林容叫他紧紧拥着听他在耳边喃喃:“我是再不敢了的!”
那声音沙沙哑哑的,犹自能听出十足的情欲之色,抚在林容后背的手的手也微微发颤又重复了一遍似无奈又似蛊惑:“我不敢!”
林容不知怎的一时倒有些怔住,手也无力的垂下,松松搭在陆慎肩上。偏陆慎身上发烫,二人肌肤相贴一个胸膛肌肉贲发一个软白如雪,不过一会儿便觉得胸前一阵湿腻之感,心口也渐渐发热起来。
这时高几旁是一处半敞的小轩窗吹拂来一阵山间的晨风,凉凉地浮在光洁如玉的后背上,林容这才清醒过来,推开陆慎,把半褪到腰迹的衣衫缓缓拉至肩上从高几上下来,冷冷道:“你知道就好。”
不多时那少年已熬好了药,端了进来,见外间并没有人,唤:“公子、夫人药熬好了。”
林容站在门帘处,理了理发鬓衣衫这才掀开往外而去,端起那少年托盘上的药碗,见里面是清亮的汤汁,并不是黑乎乎浓药。
那少年尴尬地挠挠头:“有两味药材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