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脸去看贺兰瑾,他就坐在旁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两人中间隔了半臂的距离,看在她眼里,就像是男人在故意疏远她似的。
心里有话,李星禾直接问了出来:“你怎么不过来跟我一起坐?”
“行有端坐需直。”男人如此回道。
她看了看自己的坐姿,又看向坐得端正的男人,嘀咕道:“又不是在外人面前,哪有那么多规矩。”
男人始终直视前方,偶尔垂一下睫毛,视线却不是落在她身上。
李星禾顿时觉得委屈。
这人是她的相公,该疼她懂她,最爱最爱她才是,为何她好不容易出了牢房,夫妻重逢,相公却不亲亲她抱抱她呢。
些许的不安便叫她迷茫的心动摇起来,太阳穴紧绷着,委屈中带着些怨念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男人,质问他:“你是不是嫌弃我身上不干净,还是我没梳头发不好看了,我是不是饿丑了……”
被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质问给镇住了,贺兰瑾转过脸来,近距离的看清了小姑娘被抹脏了的小脸,从怀里掏了帕子给她擦拭脸上的灰尘,却被她嫌弃的躲了过去。
只是没同她坐在一处,便惹她如此不安,这可不像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公主啊。
贺兰瑾只在心中感慨了一下,便很快知晓了缘由。
她失忆了。
如同那时的自己一样,失去了外在的“伪装”,暴露在外的是彻彻底底的本心。
原来她心里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
贺兰瑾嘴角勾笑,收起了帕子,主动朝她张开手臂,轻声唤她:“过来。”
他要看她主动投怀送抱,要那个对他动手动脚、出言不逊的长公主……将他视作唯一的依靠。
男人安静的等待少女的主动依附,不想少女径直撇过脸去,只留了乱糟糟的头发给他瞧,高傲道:“不要,我现在不稀罕了。”
贺兰瑾立刻意识到自己打错了算盘,主动挪过来坐到她身边,双臂环住少女柔嫩的臂膀,在她耳边温声教导:“都是进过大牢的人了,怎的还如此任性。”
听到这话,少女立马像只被拔了羽毛的小鸟一样炸了毛,转身来推他,委屈道:“你,我在大牢里又冷又饿,你都不安慰我,还说我任性,你算什么相公。”
举起手臂就毫不客气的捶在了男人肩膀上,要从他怀里挣脱,口中不住的埋怨着:“哼,大坏蛋,我不要跟你回去了。”
说着就要下马车。
奈何她一丁点的力气,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能从男人身边离开,气鼓鼓的坐在他身旁,仍是不肯给他正脸看。
贺兰瑾抱着她,逐渐意识到小姑娘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好哄。
好在他也没打算骗她太过,不似她那般,编瞎话都编到话本子里去了,哄得他云里雾里,还真以为自己同她是青梅竹马的良缘。
他低头在她耳边道:“非我责怪于你,你身为长公主却因罪入狱,圣上初登大宝,也不能为你徇私枉法,如今我带你出狱,更不可在礼法上有失,叫人拿住了把柄。”
听罢,李星禾嘟囔说:“啰里啰嗦的,我听不懂这许多。”
贺兰瑾哑然失笑。
直言快语,倒是无所顾忌。
他便换了句更为直接的话:“我是担心你。”
闻言,李星禾鼓的圆圆的腮帮子稍微瘪了一下,侧过身来,严肃的问:“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男人不假思索答,嘴角带笑。
爽快的态度、毫不掩饰的心意叫李星禾心里感到暖暖的,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他的脸又问,“那你最爱的人是我吗?”
小姑娘生的娇俏,一双杏眸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像翻飞的蝴蝶落在了他心上。
细细凝视着少女稚嫩的面孔,男人仿佛失了神,视线从她饱满的额头向下掠过弯弯的细眉,明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尖,白里透粉的脸颊,落在了那对柔软而水润的唇瓣上。
口中忽然生热,男人滚了下喉结,草草移开视线,肯定答:“是。”
得到满意的回答,李星禾心里的别扭劲儿总算舒展开了。他松了一口气,身子一歪便靠在男人肩膀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便老老实实的,不再动弹了。
贺兰瑾依着她的姿势搂住她的肩膀,并未过多思考,另一只手便牵过来她的手握在手中。
发觉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如此轻浮,他也并未松开,只是在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刚才用视线细细描摹着的唇瓣,细软的如同花瓣一样。
他皱了下眉,轻轻摇头。
低头看了一眼靠在他肩上笑的天真无邪的少女,满眼的纯真,更叫他反思自己心思龌龊。
马车行了一路,在府门前停下。
李星禾迫不及待的撩开窗帘,看到不算小也不算大的府门前有十几个下人分列在门外,行礼道:“恭请大人回府——”
下人们喊完,贺兰瑾便下了马车。
他并未走向府门,而是停在马车边,撩着门帘,等李星禾下来,后者却只从马车里露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出来,好奇的看了一眼外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怎么不下来?”贺兰瑾问。
李星禾从马车里探出身子,抬眼扫视了一遍门前的下人,问贺兰瑾:“他们为什么不恭请我?”
下人们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小姑娘还没开口的时候,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个落魄的富家小姐,一开口这理所应当的质问,瞬间叫他们想起那位下了狱还跟他们家大人有不少纠葛的长公主。
大人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重回朝堂,早上才上任职位,怎么到了中午就把长公主给接回来了。
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众人万分不解,个个呆若木鸡。
贺兰瑾回过头去,看了管家一眼。老管家立刻会意,管不了许多,扯着嗓子喊:“恭请……长公主回府——”
老管家开口,下面的人也只能跟着应和。人多了,喊起来声音就热闹。李星禾听得满意,这才将手搭在男人手上,要他扶自己去。
一只脚刚迈下去,裙子被抻开,瞬间就露出膝盖上被磨脏的两处深深的污渍。
李星禾赶忙把脚收了回去。
她可是长公主,这样脏兮兮的给人看见,实在太丢人了。
“相公。”李星禾俯身向他招招手,贺兰瑾走到她身前,就听小姑娘伏在他耳边说,“你背我进去吧?”
“嗯?”贺兰瑾疑惑地看着她。
李星禾在身前绞着两根手指,害羞地解释说:“我的裙子脏了,鞋子也不干净,就这么给人瞧着,好丢人。”
比起从前精致的装扮,她今日的穿着的确很是落魄。
贺兰瑾点了下头,伸出手去拦腰将人抱了下来,抱在怀里,走进府门中。
二人从下人面前走过时,众人惊得话都说不出来,更有甚者,瞧见了长公主脸上甜美的笑容,又是害羞又是积极地搂住贺兰瑾的脖子,哪里有一点记恨他的模样。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啊。
大人从刑部领了长公主回来,已经令人心惊。
这长公主不把自己当外人,还在他们下人面前就使唤上大人了,哪里有半分囚犯的模样。
进到院子里,李星禾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眼神逐渐从惊喜变成失落。
尴尬的看向男人,“这就是咱们家啊?”
“嗯。”贺兰瑾并未觉得哪里不妥。
李星禾又看了一眼庭院,初春时节草木还不茂盛,入目所及的房屋道路全都简单的无趣,窗户上没有雕花,房门柱子的用料也不考究,廊下没有挂东西,空空荡荡的,一眼看过去,像是白纸上用黑墨勾画了几笔,便成了这府宅似的。
怜悯的眼神看向男人,喃喃道:“原来咱们家那么穷啊。”
穷……贺兰瑾崇尚节俭,无欲无求,第一回 听到有人用这样的字眼形容他。
侍从忙在身旁解释说:“长公主别误会,家主喜好简单朴素,家中才不多饰繁杂之物,并非是穷苦。”
李星禾并不接受这种说法,“可我是长公主,你们家大人娶了我,便是做了我的驸马,入赘到我府上,这个府邸应该是我的呀。”
娶了公主……驸马……听到这样的字眼,侍从紧张的闭了嘴。
少女没有注意到身边侍从的异样,只天真地看向男人,问他:“不是这样吗?”
她这样想,的确没错。
贺兰瑾只得解释说:“原该如此,但公主遭人弹劾,府邸暂且被封,此处是我的住处。”
提到此事,李星禾又生气闷气来,嘀咕道:“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关起来。”
她怎么想也想不到从前的事,也不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偏偏睡了一觉醒过来,人就在牢里了。
一定是有人针对她。
“你不也是做官的吗,为什么他们弹劾我的时候,你不替我说话,你就应该把那些说我坏话的人挨个捆起来打一顿,叫他们知道本公主的厉害,他们才会闭嘴。”
李星禾不悦地晃着小腿,一会儿抓他头发,一会咬他肩膀,在男人怀里胡乱折腾,抱怨他不给自己出头。
贺兰瑾一只手抱在她背上,一只手穿过她膝下,再没其他的方法能按住怀中这只骄傲难驯的小凤凰。
他镇定道:“公主私聚财宝。”
李星禾理直气壮地回:“我有银子不能买宝贝吗?难道我是抢旁人的不成?”
贺兰瑾继续道:“豢养私兵,数次抗拒朝廷征召。”
“那,那我养的兵马就应该留着保护我呀。”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来,心虚的转过脸去。
“公主还强占文臣,辱没皇族名声。”
“这……”李星禾一时没了说辞。
原来相公是她抢来的啊。
怪不得他的容貌那么合她的眼缘。
思考了片刻后,又说:“那我们不还是成亲了吗,成了亲便是名正言顺,凭什么翻旧账定我的罪,我就是不服,不服!”
她气呼呼地抱起双臂,义正言辞地喊着:“我要进宫去见圣上,我要跟他讲道理,不能让那些老家伙轻轻松松拿捏了本公主。”
“好。”贺兰瑾轻笑一声。
“不许笑我。”李星禾转过脸来,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
贺兰瑾并未回话,很自然的转开话题,“在这之前,公主是不是要先沐浴净身,梳洗打扮,再换身衣裳?”
李星禾眨巴眨巴眼睛,又看了一眼自己污浊的衣裳——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她可没脸出去见人。
这才收敛了气势,弱弱应声:“哦……”
将少女送进房中,安排好人为她洗浴打扮后,贺兰瑾总算得空去书房处理政务。
在书案前坐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侍从在书房外敲门,进来后便苦恼说:“大人,咱们府上没有公主能穿的衣服啊。”
贺兰瑾没有抬头,随口道:“派人去成衣店里裁几身就是。”
侍从为难答:“可是长公主的尺寸,奴才们并不知晓,敢问大人……知不知道?”
她的尺寸……
不止一次夜拥软玉,他如今仍旧能回忆起少女柔软的身躯,单薄的寝衣下,凹凸有致的身姿,完全的放松,像只温顺的鸟雀依偎在他身侧。
喉咙发干,贺兰瑾轻咳了一声,回过神来,“能不能去公主府取几件回来。”
侍从细细想了,答说:“长公主府被封,户部派了人看管,户部尚书又是弹劾过长公主的人,随意进出怕是不成。”
贺兰瑾这才发现事情不简单。
他想把人带回来的时候,竟然没考虑过府中养一位公主是件多麻烦的事。
心感无奈,喃喃道:“那就只能……先让她将就一下了。”
……
从热气腾腾的浴桶中迈出脚尖来,踩在微凉的地面上,少女细嫩的脚丫往后退了一下,适应了温度后才重新站上去。
身上裹着吸水的毛巾,看向丫鬟们手中捧着的衣裳,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见,李星禾拿了那件大小明显不合身的丝绸中衣,展开了放到自己身前比划,比她的尺寸大了一圈还有余。
再看向她最讨厌的深色的衣裳,碰都没碰,不悦的问丫鬟:“这是什么?”
丫鬟低着头,支支吾吾答:“府中暂时没有公主能穿的衣裳,还请公主先穿这几件将就将就。”
将?就?
李星禾暗暗攥起了拳头。
……
书房中,贺兰瑾批好了公文,不在桌前久坐,站起身来,推门出去要看看他带回来的小姑娘在府里可还习惯。
刚走出院子,就看到不远处吵吵嚷嚷,是一群丫鬟追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往自己的方向过来。
待距离拉近后,才看清那并非是什么白衣少女,而是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没擦干的长公主,身上穿着尺寸过大的中衣,遮到了一半大腿下,露着赤条条的两条腿,赤着脚丫就到了他面前。
身后的丫鬟还捧着外衣求她,“长公主息怒,您先穿件衣裳吧,当心冻着啊。”
少女丝毫不听,未到男人身前,回过身去抓了丫鬟手上墨绿色的外衣来,狠狠的扔到了男人面前。
贺兰瑾看向地上自己为数不多的蜀锦制的衣裳,刚要开口问她缘由,就听少女委屈道:“大坏蛋,说什么接我回家,家里连我的衣裳都没有,你这个大骗子,我不要在你家里呆着,快把我送回去!”
明白了缘由,他朝着她走过去,弯下身,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少女坐在他一只手臂上,被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到,只能搂住他的脖子保持平衡。
她不安的颤抖着,委屈的想哭。
自己莫名其妙失去了记忆,身在大牢中,无亲无故,只有眼前这个男人说是她的相公,可以让她信任,让她依靠。
可是这个家里,没有一丝与她有关的东西,这让她如何相信,他们是夫妻呢。
她泪眼汪汪的看着男人,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男人却只是抱着她俯下身去,捡起了刚刚被她扔在地上的衣服,用那衣裳,为她擦去脚上沾到的尘土。
“对不起,我只知道你爱穿丝绸衣裳,所以才拿了自己的衣裳给你。”贺兰瑾注视着少女被磨红的脚趾,小心擦拭着,眼中满是心疼。
看他心疼自己,李星禾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心软了下来。
他抬起眼来,温柔道:“新衣裳我会让人尽快赶制,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见他如此态度,少女的怒气像是捶在了软软的棉花上,一下子消散了,捏着过长的袖口勉强说:“那就再信你一次。”
说罢,歪头靠进了他颈窝里。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没有不甜的呀,真男人就要单手抱老婆!
感谢在2023-02-01 22:57:43~2023-02-02 23:3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