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穿着崭新的校服,蓝色条纹衬衫配灰色百褶裙,坐在桌边自言自语,又似是和他分享,“梦见开学考试起迟了,真是吓死我了。”
她果然没期待对方的回应,下一秒转移到另外一个话题,“快看我的新校服!”
时忧拎起百褶裙的裙摆在易驰生面前转一圈,“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应答她的是少年懒懒散散的声音,“嗯,好看,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
“……敷衍。”时忧戳穿道。
易驰生这才掀起眼皮看过去,突然改口,语气有些不快,“好看个屁。不是有校服裤?”
时忧一米六三,在南方女孩的身高中算是中等,身材比例却很好,腰细腿长。
最小码的校服裙在她身上大了一圈,昨天晚上还看到她坐在客厅改。偏偏又很短,仅到膝盖上面十公分的位置,露出一双细而白的直腿。
易驰生最懂自己这个年纪的男生,难免凶巴巴地劝阻,“你非要穿这么短的裙子?”
“裙子凉快呀,还好看。学校里的女生穿的不都是短裙嘛。”时忧懒得理他,催促道,“快点吃,等会儿咱们一起上学。”
她边说边抬眸看去,少年短寸的头发倍显精神,视线下移到他的脸,时忧微微蹙眉,“怎么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别的体育生起个大早去晨练,你倒好……”
“你吃完先走。”易驰生突兀地打断,“在学校咱们少相处,别总是一副很熟的样子。”
“……”时忧不解,“为什么啊?”
“上周五就让你别等我了,非要在后山等。”他拿起筷子,突然顿了顿,语气生硬,“还有,你以后能别把对我的那一套对别人吗?”
时忧愣了愣,“啊?”
易驰生回想起来那天下午见到穆嘉翊的模样,“你怎么打我都没问题,我从小到大都他妈忍惯了,你……你打穆嘉翊干嘛?”
“――我?”时忧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打他?我打穆嘉翊?!”
她“呵”地沉出一口气,忍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他、他那副样子是我打的吗?你姐我也不是这么粗鲁的女生吧,明明是――”
“算了!”生怕自己把真相说出来,时忧气闷地鼓了鼓脸颊,一言不发开始吃面。
易驰生夸张地叹口气,一副拿时忧无可奈何的模样,一边还吐槽着她煮的面没有潇洒面庄的好吃。
时忧忍无可忍,三下两除二地把碗里的面吃完,故意“划拉”一声推开椅子,“你爱吃不吃,记得洗碗,我走了!”
说罢就背上书包,神色愤愤地在玄关处换鞋。
生锈的防盗门被推开,引得一阵难听刺耳的声响。大概是没料到他真的没再叫住自己,时忧最后看一眼易驰生,气得在原地跺脚。
“哼!自己走就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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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家里,时忧还是更喜欢待在学校。
在渝城如此煎熬的酷暑,长期待在没有空调的室内,无异于一场无声又漫长的谋杀。
他们这个藏在破旧筒子楼里的家,是爷爷那辈留给爸妈结婚用的。七八十平米的居室内,只有客厅装了台不管用的空调,唯二的房间里唯剩吱呀乱叫的风扇。
刚开始回到这里的时候,时忧生活得很不习惯。
一整夜会被反复热醒三四次,身上爬满黏糊潮湿的汗渍,她翻来覆去再难入睡,就干脆怼在风扇面前吹风。
窗外很黑,大多时刻都看不见星星,压抑又阴沉。
偶有夜风吹过来,夹杂着远处嘉陵江的轮渡声,经过遥遥距离传入她的耳中,更像是阴森可怖的呜咽。
那一两个月里,夜晚几乎都成了时忧的噩梦,直到后来才被迫慢慢适应。
如今到了九月开学,她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待在学校里。
一间教室三台空调,比她家可奢侈得多。
难怪学费也贵呢。
时忧扯了扯自己身上校服衬衫的下摆,不禁又回想起那天在后勤部缴费时,自己听到老师说出一串骇人数字后表情。
恭益校服中四季基础款是四套,加上备选款总共八套。时忧本着节省的态度,当然只勾选了必选的基础校服,可加起来还是超过了四位数。
时忧苦哈哈地撇着嘴,肉疼了好久,可想到这不过是她暑期打工十来天的工资,一下子又乐观起来。
手里的金钱是用之有尽的,但她赚钱的能力是不断增长和不断丰富的呀。
现在是在甜品店打工,以后说不定还能当口语陪练和家教老师呢!
就是这个成绩……她还得再努力提升点。
一想到这,时忧对今天的开学考试更加重视。
因为是唯一一个转校生,时忧自然成了最末考场的最末一个。
这个考场五分之四的人都是理十九班的,几个男生看到时忧之后大大咧咧地吹口哨,“时忧,真漂亮啊!”
时忧和这个班的人相处的已经很不错了,知道这几个人的性格,听出他们话里没恶意,笑着挥了挥手,“那肯定,谢谢呀。”
她走到最后一排,发现自己前面是难得比她早到的穆嘉翊,不禁惊喜地开口着,“我们考试也坐一起!”
少年背对着她,正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笔,听到她的声音也仅是稍稍侧头。
时忧的注意力很快被他身上别的地方吸引过去,“G,你今天穿的也是校服!”
穆嘉翊的脊背宽阔挺拔,宽肩窄腰被很好地收束在浅蓝色衬衫里,光看背影都能引得考场外路过的女生频频侧目。
时忧笑嘻嘻地看着他,“校服穿在你身上真挺帅的。”
穆嘉翊:“……”
她显然是个很会夸人的女生。
“你穿校服很帅”和“校服穿在你身上很帅”两句看似无差的话,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穆嘉翊背对着她,转笔的手倏然一顿。
崭新的按动中性笔“啪嗒”一声摔落在地,慢吞吞滚落两圈,安然躺在时忧的脚边。
她今天穿了一双厚底的黑色小皮鞋,白色花边袜,包裹住一截又白又细的小腿,看起来很乖巧。
时忧这时还没坐下来,放下书包挂在考场的座位上,蹲下来帮他捡。
灰色百褶裙的后部垂落地面,前半段则摊开在弯曲的腿部,细腻瓷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时忧起身,把笔放在他的桌子上,笔直的一双腿在穆嘉翊余光中晃一圈。
“不过,之前没见你穿呀。”
时忧重新坐回他身后,毫无察觉地继续刚刚的话题。
那天在后山是她第一次见穆嘉翊穿校服,而今天是第二次。
往常他都是穿自己的衣服,大多都是时忧叫不出名字的潮牌,听宋熙西和蒋纠打趣得多了,更加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件。只知道件件价格不菲,能抵她十来天的打工费、忍痛买下的全套校服钱。
上次穿是因为打过球,不得已要换衣服,那么这次……
好奇怪呀。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穆嘉翊眼微垂,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却没应答。
时忧疑惑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不过,你竟然坐我前面。你真是最后一名,理科倒数第一?”她看着他的座位,突兀地引起另外一个话题。
穆嘉翊音色淡淡地“嗯”了声,轻轻压了压下颌。
“不然?”
“不是不然。”时忧抿了抿下唇,撑着下巴和他聊天,“……是不该。”
“我之前一直以为宋熙西和蒋纠是开玩笑的。你不该是最后一名呀。”
她这话说得有些荒唐。
穆嘉翊扯了扯嘴角,实在觉得好笑。
他无所谓地说:“有什么该不该的。”
“可是你的重点都特别清晰。”时忧不假思索地开口,“而且你很聪明,无人机和魔方都好厉害。”
她坦荡的称赞让穆嘉翊一时哑然。
他短促地皱了下眉头,眸中划过异样的情绪。
穆嘉翊没再搭腔,反倒勾起椅子往前移了移。
距离拉大,时忧只能看到他孤绝的一个后脑勺。
两个人再无交流,监考老师正好拿着试卷进来。
严厉的女老师扫视一圈这个考场的人,看着他们懒懒散散开始收拾的动作,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在铃声响起的时候开始分发试卷。
时忧到没有被周围环境影响,深呼吸一口气,认认真真拿着笔写题。
看到她垂下来的脑袋,女老师的神色舒缓,欣慰点了点头。
视线落到她前方的男生上。
谣传中无人机竞速比赛的冠军、次次考试交白卷的二世祖、任何老师都拿他没办法的冷峻少年,此刻宽厚的脊背挺得很直,拿着试卷默默地看。
不知为什么,他从头到尾翻阅过,却没有动笔写过一个字。
只有王胜仔路过考场监察,才顶着那道灼热目光,象征性地拿起笔转两下。
下考的铃声响起,女老师路过他的桌边。
草稿纸上的简式被密不透风地划掉,她抬起目光,透过平光镜凝着少年起身离去的背影,面色凝重又不解。
清脆的女孩声突然响起。
“穆嘉翊,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回去!”
终于,在少女叫住他名字的那瞬。
女老师发现了他动作的僵硬。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奶茶店
考试进行两天,最后一门理科综合结束,校园如一片败落战场,处处是哀鸿遍野。
理十九班的教室里,宋熙西忍住自己撕书的冲动,踹了蒋纠的座位好几脚。
“我靠大姐,您轻点不行吗?”蒋纠差点摔下凳子,丧着脸大骂。
等到时忧和穆嘉翊双双从最后一个考场回来,宋熙西已经高抬贵手放过他,扑到时忧面前纵情哭诉:“开学考这东西真的操了蛋,怎么会这么难呜呜呜!”
“考完试等成绩的感觉太折磨人,这和判下死罪之后被拖上断头台结果还要苦苦等待砍头有啥子区别!我不想回家,我妈会杀了我的!小忧,我们一起去借奶茶消愁吧!!”
时忧被她一惊一乍的动静逗笑,刚考完试紧绷着的情绪反而松弛下来,“好啊。”
宋熙西见机从她身上起来,变脸般撞了撞蒋纠的胳膊,“姓蒋的你们来不来,正好打盘游戏庆祝庆祝……”
“行行行!”蒋纠给了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一拍大腿,“去前门那家酸奶牛?阿翊你去吧,顺便叫上小北!”
时忧从书包里探出脑袋,“小北是谁?”
“就是咱班班长,”宋熙西摇头晃脑地笑,和刚刚哭天喊地的那副样子截然不同,“虽然我也不知道原因――不管怎么样,走啦走啦!”
穆嘉翊在一旁泼凉水,“我不去。”
“不是,那你去干啥子嘛?”蒋纠愁眉不展地看着他,语气哀怨。
穆嘉翊刷着手机:“附近新开了家火锅店。”
蒋纠干瞪眼:“你一个人去啊?”
“怎么。”穆嘉翊语气淡淡。
蒋纠锤了下桌子,脸都皱成一团了,“哥,你对吃这方面真的是情有独钟啊,这才四点半,你急什么急?咱们先喝点东西吧。”
“店比较火,去晚了要等位。”穆嘉翊不耐烦地答,
时忧目光扫过他的脸,也在旁边劝,“那也不用这么早吃饭吧?一起去喝奶茶呗。”
她知道穆嘉翊为什么没兴致。
刚刚他们一道从最末考场回来,正好在路上遇见了王胜仔。
试卷都还没被监考老师送过去,对方就已经知道了穆嘉翊又交了四张白卷的事。
他恨铁不成钢,当着来往学生和老师的面,在走廊把穆嘉翊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时忧当然是想帮他的,手忙脚乱地在旁边和稀泥、打圆场。
结果王胜仔更来气,“打架那事的账我还没和你算,现在又交白卷!我得把时忧和你调开,别影响了人家小姑娘学习!”
穆嘉翊对王胜仔的态度一向温和,懒懒散散站着挨完训,听到这句话,倏然掀眼看过来。
顿了片刻,王胜仔问:“看什么看!”
他眸光微变,复又敛目,愣是没吭一声,给足了王胜仔面子。
但时忧一眼就看出他不开心,走回来这一路都在讲笑话缓和气氛。
此刻,这件事估计还在他心里堵着,时忧更不能不管了,凑在他身边和他耗,“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啊,咱们先去奶茶店坐坐呗。”
她的语调一放软,就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穆嘉翊僵住一瞬,错开她的视线,无言半晌,还是低声开口,“……不去。”
时忧却听出他马上松口的意思,直接把他推起来,“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走啦。”
穆嘉翊开始还有点恼,到底还是松了眉头,迈开腿往前走。
出门时正好遇上隔壁班的易驰生,蒋纠也不顾对方的不情愿,二话不说也把他拉了过来。
奶茶店的大圆桌上挤满六个人,时忧夹在宋熙西和穆嘉翊中间,对面是她那个看上去并不想搭理她的亲弟。
她又扫了易驰生一眼。
对方无视。
……很奇怪。
算了,她也不和他讲话。
宋熙西扫了桌上的码开始点单,下巴枕在时忧肩膀上,“小忧,你之前喝过吗?渝城本地的牌子,可有名了。”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时忧犹豫片刻开口,“前几年在湘北上学喝过一次,感觉像是大米粥加酸奶,味道就……”
她话没说完,宋熙西却理解了,“不是渝城的都差了点味,你信我,这次绝对好喝!”
时忧将信将疑地划着菜单,蒋纠在旁边帮她做决定,“你就和阿翊一样喝原味的,绝对不踩雷,来来来快上号,这两天被我爹关在家里,游戏都不敢碰一下!”
蒋纠利落地做完决定,一个人把全桌的订单都下了,对游戏的渴望已经写在了脸上,穆嘉翊却没拿出手机。
人群中,他突然在时忧耳边问,“有纸笔么?”
“有,书包里。”见到穆嘉翊主动和她搭话,时忧料定他情绪缓和差不多了,自己也跟着开心起来。
转过头拿过书包开始找,一边小声嘀咕,“……怎么又忘了拉拉链。”
“在这。”她把拍纸本连笔一起推到他面前,“你要纸笔干嘛?”
穆嘉翊:“写检讨。”
“检讨?”她好奇地看过去,捧着脸在他边上,“你真写啊,我还以为你不听仔仔话呢。”
坐了几天同桌,她很少看穆嘉翊拿笔。
平时作业都不写,更别提写检讨了。
穆嘉翊未置可否地接过来,王胜仔刚才的威胁言犹在耳,他断眉微扬,没再搭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