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没想过要趁他上卫生间的短暂功夫溜走,这个晚上,她更想在这里多待一些时间。
北山条件有限,房间配套设施基础,几乎不隔音。
苏嘉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注视虚空,听着卫生间里面的哗哗水流声,思绪乱飘。
纪玄屹半晌没出来,苏嘉骤然想到一种可能性,脑袋转向卫生间,迟钝地理解了她罪在何处。
她掌心冒汗,捏上他劲瘦大腿的触感似是犹存,蹭起身就要跑。
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门口,握住门把手,苏嘉又迟疑了。
这是纪玄屹的房间,他好心收留她这么久,特意叮嘱了她不许畏罪潜逃,她要是不声不吭就走了,说不过去吧。
而且他还说那样的话,会去寝室抓她。
可如若硬着头皮留下来,面对从卫生间出来的他,她恐怕能尬到扣出一套海景大别墅。
苏嘉脑中站出两个一黑一白的小人,对立争执,谁也不让。
她纠结又纠结之时,卫生间的门把手被拧开,纪玄屹大步而出。
苏嘉羞怯地回头张望,他光洁的额头上垂落几缕沾水的碎发,肯定是冲过脸。
纪玄屹走了几步,遥遥望着她,目光下滑,凝在一处,神色不善。
苏嘉顺着垂眸看,是自己握住门把手的手。
她触电似的松开,双手贴着裤缝垂落,规矩得如同站军姿。
纪玄屹摇头笑了笑,去往沙发一角坐下。
他见苏嘉纹丝不动,淡声问:“想跑?”
苏嘉摆手否认,龟速挪过去,坐到离他最远的一端,中间至少能塞三个人。
纪玄屹瞧着彼此堪比天地之差的间隔,好气又好笑。
不过他没打算提出异议,小姑娘先前可把他害得不轻。
离远一些也好。
纪玄屹不说话,房间安静到只余下双方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苏嘉更加觉得难为情,直直盯住面前的茶几。
她看的那块地方放置的正好是一盒月饼。
她不由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点半,没过十二点,还是中秋。
纪玄屹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说:“饿了就吃。”
苏嘉瞅着那些月饼,每一块都包装华美,比外婆买给她的高级千百倍。
纪玄屹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吃,起身拿起一个月饼,拆开外包装递给她,再坐回原处。
苏嘉看到手上的饼子是记忆中的经典苏式,眼眶禁不住泛热。
外婆离开后,她再也没有吃过这种月饼。
苏嘉撕开最后一层包装,用配套餐刀把小巧的月饼一分为二,递一半给纪玄屹。
纪玄屹是准备拒绝的,一句“我不饿”卡在喉咙,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睛又红了。
他疑惑地伸手接过。
纪玄屹对月饼一类的中式点心完全提不起兴趣,在大宅时,纪琳亲手做的都只吃了一口。
可旁边的女生却对品尝各个味道的饼子颇有兴致,接着拆开另外一个口味,照常分给他一半。
纪玄屹不接,她也不言语,就眼巴巴、湿漉漉地看着他。
看得人心口发慌,右手不听使唤。
纪玄屹拿过又一半月饼,其甜腻程度对他来说,必须要配合其他喝的才能吞咽。
这里找不出可口的酒,只能喝冰水。
灌完一杯水,他暗暗自嘲,为什么会拿一个丁点儿大的小姑娘没办法?
险些听之任之了。
纪玄屹陪苏嘉尝了三个不同的味道,感觉她状态特别不正常,正想叫她别吃了。
苏嘉忽然扭头喊:“纪玄屹。”
纪玄屹回视,她难得如此郑重其事地叫他的名字:“怎么?”
苏嘉字正腔圆地说:“谢谢你陪我吃月饼。”
一直以来,没人会在这个节气陪她吃月饼。
哪怕外婆会给她买,也不会陪她吃。
一是担心被生父生母发现端倪,二是节俭了一辈子的老人家舍不得,想把好东西全部留给外孙女。
纪玄屹不明白陪吃月饼有什么值得感谢的地方,可这件事于她而言,约莫极其重要,她说着说着,双眼再度蓄上了泪花。
“你的感谢都只是说说而已?”纪玄屹问。
苏嘉吸吸鼻子:“你说怎么谢?”
纪玄屹扫过他们之间的数人间隔,说:“过来。”
这是今天晚上,他第二回 对她说这两个字。
苏嘉听出他的语气比前一次更重,先问清楚:“做什么?”
纪玄屹直言不讳:“再让我抱一会儿。”
苏嘉听姚林下形容过他放浪形骸,也真切体会过他的风流不羁,然而听他如此直白的吐露,依旧怔住。
他们是可以随便搂抱的关系吗?
之前的亲昵是特殊情况下的特殊情况。
当下的她可清醒着呢。
纪玄屹等不了苏嘉的回应,自顾自坐到她旁边。
被他搂在怀里的感受顷刻袭击苏嘉的大脑,炙热、踏实、惶恐、拘谨……应有尽有,天翻地覆。
她起身想躲,纪玄屹一把拉住她的左胳膊。
他抽出一张纸,擦拭她眼角的泪痕,口气霸道:“还敢在我面前哭。”
苏嘉呆坐不动,紧盯他握住自己的地方,又被这句话转移走注意力。
她抽了一张纸自己擦:“哭怎么了?很丑吗?”
纪玄屹拨弄开她鬓角散乱的长发,露出犹如晨露一般干净细腻的肌肤:“不知道什么叫梨花带雨和我见犹怜?”
苏嘉稍稍抬起眼。
纪玄屹蓝眸微眯,眼神分外缱绻,不加遮掩地告知:“比平常更招人。”
就算苏嘉有千万委屈,再想哭,也没胆量哭了。
她快速抹干眼泪,反唇相讥:“就你思想龌龊。”
纪玄屹唇边牵出笑:“你对我的用词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苏嘉回顾一下,确实是的。
她瞟向他,同样直接地问:“你会生气不?”
纪玄屹扬眉:“我生气了,你再给我抱一下?”
苏嘉:“……”
他不知羞耻的程度,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她认识的人当中,夺得魁首。
恰好时间不早了,她该回寝室睡觉了。
苏嘉起身就走,纪玄屹也要离开北山,先送她回去。
两人行至女生寝室楼下,苏嘉遥望灯光半明半暗的大楼,莫名感慨。
今晚不是纪玄屹那个房间的话,她是不是只能在偌大的山区流浪?
不是他特意赶来的话,她是不是只能一个人在这种团圆日,沉溺于寂寞与追念?
纪玄屹掏出手机,操作几下:“以后不开心,就给我打电话,我把号码发你微信了。”
苏嘉接收到荷包里的手机震动,回头望向他。
“别自己一个人憋着。”纪玄屹长身挺立,柔声嘱咐。
暖意相随悦耳的嗓音淌过苏嘉的心间,她又有些想笑:“你的下句话是不是怄气伤肝?”
知道她在戏谑自己的年纪大,时刻顾念养生,纪玄屹把手机放回兜里,站姿闲适。
他半调侃半警告:“我觉得你今晚不是很想回寝室,要不要和我走?”
苏嘉的皮劲儿即刻烟消云散,仓促说完“再见”就跑。
可没跑几步,她停了下来。
回头瞧,明明圆月的洒光处,纪玄屹尚在原位,悠然深邃地注视着她。
“舍不得走了?”纪玄屹拉长尾调问。
苏嘉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复松开,松开复握紧,纠结至极。
还是纪玄屹走过来,背着月光俯下身,薄笑覆盖一层暖柔的朦胧:“真的想和我走?”
他身上的檀木香从伊始的微弱奶甜自然过度到凛冽辛辣,其磅礴与内敛,不着痕迹地迷乱她的心神。
苏嘉一咬牙,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第23章 国庆
月色清浅, 女生馨香甜美,胜春华,比娇花。
纪玄屹在被苏嘉抱上的刹那,心神一晃, 唇角的淡笑如同被封印。
不过仅有一刹那, 苏嘉的收放简直是开了十倍速, 飞速撒开手,掉头溜进寝室楼。
恍若慢上半秒,她便力气尽失,再也无法逃脱。
纪玄屹站直身体, 目送她纤柔的背影穿梭在长长的走廊,直至瞧不见。
他垂眸看了看被她拥过的地方,眼角眉梢的浅笑重新焕发生动。
更轻松愉悦, 更纯然简单。
苏嘉在这里的寝室位于三楼,没有电梯, 她一口气冲上二楼才慢下来,改跑为走。
她从未在神智清醒的状态下, 主动亲近过异性, 眼下脸颊和双手的滚烫程度不相上下,心跳快得像是在起兵造反。
贴身荷包中的手机接连震动,苏嘉略微缓和, 摸出来一看,新消息全部来自纪玄屹。
纪:【占完便宜就跑?小流氓。】
纪:【不介意给你多占一会儿, 下回记住了。】
纪:【我还什么都没感觉到。】
纪:【明天还要训练, 早些睡, 晚安。】
苏嘉盯着第二条和第三条反反复复地看。
下回记住什么?
抱他的时间长一些吗?
他还想感觉什么?
苏嘉不用深想也知道他没安君子之心,腹诽他才是大流氓。
她斟酌一番, 回了他第四条的“晚安”,顺带让他开车回去当心。
苏嘉爬上三楼,走到寝室门口,准备找钥匙开锁,门忽然从内打开。
出来的是姚林下。
她风风火火,险些和苏嘉撞个正着。
姚林下及时刹稳车,苏嘉瞧她手上端着洗脸盆等,显然要去澡堂洗漱。
她同样需要刷牙洗脸,便说:“姚姚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
“好。”姚林下侧开让路,等她进去拿洗漱用品。
不多时,两人站去澡堂的洗手台,并排刷牙。
姚林下通过镜子看她,口中含着牙膏泡沫,模模糊糊地问:“见到纪玄屹,就这么高兴?”
苏嘉刷牙的动作一顿,定睛盯向镜中的自己,惊觉眉目确实略有向下弯曲的弧度。
“你怎么知道纪玄屹来了?”苏嘉诧异地望向姚林下,含糊问。
姚林下吐了一口泡沫,如实说:“我看见了。”
她和周渊清楚那个房间是校长安排给纪玄屹的,他们在外面疯玩一下午回来,远远望见房间透出灯光,好奇跑去瞧。
“他抱着你,在沙发上,你好像是睡着了。”姚林下直接说。
苏嘉把嘴里泡沫全吐了,怔怔直视她,等待下文。
可姚林下仅是陈述事实,再无后话。
苏嘉憋不住,几下漱完口,打量四周,确定没有第三个人以后,认真地说:“姚姚,我今天晚上其实很不开心。”
这是中秋夜,姚林下前几天就发觉她对这个节日的恍惚和异常。
“现在开心了吗?”姚林下问。
苏嘉颔首:“好多了。”
姚林下:“开心就行。”
苏嘉耷拉下眼,细细从这一晚往前追想,暗自过一遍抵达北城之后,遇到的所有事。
似乎绝大部分的记忆点,都有浓墨一笔,落下“纪玄屹”三个字。
苏嘉轻声说:“他是第一个对我这样好的人。”
姚林下快速刷好牙,在镜中看着清纯又青涩的室友,陷入沉默。
她心直口快,说话做事向来源自本心,不在意对方的感受。
姚林下此刻脑海盘旋一箩筐的实在话,特想大声脱口:
小妹妹,醒醒吧。
纪玄屹对你好,或许不是因为喜欢,至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纯粹喜欢。
他那种生而不凡,万花丛中过的男人,怎么可能给你所憧憬的专一爱情?黎烁那种单纯大学生还有可能。
他们只会玩女人,玩漂亮女人,不停地玩漂亮女人。
你和他不会有未来,何必浪费大好青春。
但在这些文字转化为语音前,姚林下脑中闪过纪玄屹抱着熟睡苏嘉的场面,简单温馨,有几分普通小情侣的影子。
她不知道是哪根弦受到了触动,终究没有对苏嘉说出那些话。
十八岁,适合白日做梦,适合随心所欲,适合挥霍浪费。
姚林下轻撞了一下苏嘉的左胳膊,酷酷地说:“将来要是受了委屈,必须说出来,我去给你撑腰。”
苏嘉粲然一笑:“你也是,要是谁惹到你,我也去给你出气。”
姚林下莞尔:“傻妹子。”
“我哪里傻了?”苏嘉不解。
姚林下没应,只是说:“傻点也好,或许比清醒更舒坦。”
苏嘉懵懵的,没太明白。
中秋一过,余下的军训时间飞逝,赶在国庆节前,彻底结束。
苏嘉的三位室友都会离开学校,姚林下和周渊要飞北美,说是要去大峡谷蹦极,明莉和舒辛静回家陪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