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头一回见到他那双特别的蓝眸被镜片遮挡,还是很有味道的金丝边,脑海中只闪过一个词语:斯文。
可又想起他以往的不着调行径,暗自在后面补了两个字:败类。
纪玄屹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出声问:“打算看多久?”
苏嘉不好意思地扑闪黑睫,指着珍珠奶茶解释:“我请你喝的。”
答谢他帮忙代的那半个小时和晚饭。
纪玄屹沉入工作状态后,情绪就很淡,不在意地点了点下巴,视线又回到了电脑屏幕上。
苏嘉不打扰他,也没功夫打扰他,掉头去忙自己的。
纪玄屹冷俊的混血外貌在这里相当扎眼,店长越瞧越欣喜。
他可是眼睁睁地看着纪玄屹吸引来了一批又一批客人。
只是纪玄屹本人聚精会神处理工作,对那些打量视若无睹。
晚间十点,几乎没什么客人,苏嘉得以下班。
店长特意找到她,问:“那个帅哥是你的男朋友?”
苏嘉惊怔,摇头摆手一并上:“不是。”
店长往外面望了一眼,纪玄屹仍旧端坐在原位。
在他看来,这就是在接苏嘉下班。
店长了然,豪爽地说:“下次再带你朋友来啊,我给他打八折。”
苏嘉别扭地挠了挠刘海,打了个笑哈哈:“那啥,店长我先走了,明天再见。”
说完她就跑开。
她站去纪玄屹面前,提醒:“我们下班了。”
纪玄屹差不多处理完新项目的突发问题,合上电脑,取下眼镜,疲乏地捏了捏眉心:“嗯。”
旁边的司机随即把他的电脑和眼镜收走。
苏嘉望向桌面,那份甜品和奶茶完好无缺,压根没动过。
她盯着自己给他的奶茶,弱弱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喝这个口味?”
纪玄屹不喜甜,对奶茶和甜品都无感,尤其是这种平价奶茶店做出来的,平常若是路过,连眼神都不会分一个。
他之所以会点一道甜品,仅仅是因为占了人家店铺的座位,不消费说不过去。
但他迎上苏嘉略有忐忑的眼神,鬼使神差地插上了奶茶的吸管,浅尝一口:“还可以。”
苏嘉顷刻绽放笑颜。
司机经过这一晚上,对于自家老板异样的举动见怪不怪了,淡定地问:“纪总,您还没有吃晚饭,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纪玄屹之前还告诫苏嘉要准时准点吃饭,自己忙起来却忽略了,听此才感觉胃部确实很空。
他颔首,对苏嘉说:“吃夜宵吗?”
苏嘉说过要请他吃饭,晚上又麻烦他安排了一顿,更要还回去。
“吃啊。”她应道,“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纪玄屹盯了盯不谙世事的她, 丽嘉浅勾唇:“好。”
苏嘉又上了纪玄屹的车,瞅着窗外相连数十里的缤纷华灯,拿着手机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来的路上,纪玄屹就观察到她这个小动作,以为是因为赶时间。
当下才发现不太对劲,怕不是那么简单。
纪玄屹再联想到她总是推辞搭车,侧脸问:“很害怕坐别人的车?”
苏嘉惶惶然回头:“不太习惯坐不熟悉的。”
纪玄屹莞尔:“多见几次就熟了。”
苏嘉眨巴眨巴眼,又去望窗外夜景。
在苏嘉的认知中,夜宵就等于大排档,是价格适宜的烧烤或串串,反正顶多花费三位数,她还是拿得出来的。
可她忽略了身边坐着的这位是何等身份,纪玄屹怎么可能会去大排档那种烟熏火燎的地方。
最终,库里南停在一家顶级日料前,苏嘉懵得瞪圆了双目,光看这个热闹非凡的黄金地段,便断定自己消费不起。
纪玄屹注意到她踟蹰的动作,浅浅一笑:“下车吧。”
他专门补了句:“这家日料品牌是我公司旗下的,老板吃饭不要钱。”
苏嘉明了地点下巴,随他下车后,说:“说好我请客的啊。”
纪玄屹不假思索:“欠着。”
苏嘉“哦”了声,安分跟上。
进入包厢,两人对面落座,苏嘉吃过晚饭,现下吃得不多。
纪玄屹也过了饿劲儿,一样尝了两口,多是在喝这家店做得极好的纯米大吟酿。
半晌,纪玄屹瞧苏嘉吃得差不多了,一件事儿涌上脑海:“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苏嘉迷茫抬头:“什么?”
纪玄屹小酌一口清酒:“你上次不是关心我香水的味道,今天怎么不问了?”
苏嘉的确还惦记这事儿,性子使然,她没搞明白的事情总是会反反复复地思索,直至得到答案为止。
不过这一日忙得团团转,她一直没有找到时间问。
纪玄屹一提起,她便好奇地问:“你这次记起来了?”
“记性没那么差。”纪玄屹总觉得她在内涵自己的年龄,语气中加了两分嗔怪,“我用的是李哥调配的,主要是檀木香。”
“这样啊。”苏嘉听李太太说过,他们家是做香水的。
“檀木?”她嘀咕,依据这条线索搜寻,终于记起来在哪里听过。
儿时,唯一对她极好的外婆还在世的时候,带她去过一两次寺庙,据说里面特别的香味和檀木有关。
但似乎和纪玄屹身上的有所区别。
可能是因为他用的是提炼加工过的香水。
苏嘉边想边用鼻子嗅,试图再闻一闻他身上那股又甜又辛辣的味道。
但很可惜,并没有闻到一分一毫。
她自以为不经意的小动作天衣无缝,不想全被对面人收尽了眼底。
纪玄屹指腹摩挲陶瓷酒具的外沿,撩起眼皮问:“你想闻?”
被拆穿的苏嘉只尴尬了半秒,旋即不掩饰地回问:“你带了吗?”
纪玄屹:“没有。”
苏嘉哦了哦,不再执着,垂首去夹三文鱼。
纪玄屹放下酒具,起身坐到她身侧。
苏嘉吃完一片鱼肉,不明就里地望过去。
纪玄屹幽蓝的眸光在昏黄暖灯下,显得分外迷离。
他的嗓音磁性而有质地,直视苏嘉问:“现在闻到了吗?”
第9章 逗弄
钟表时针悄无声息地划过数字十一,日料店里早寻不出其他客人,别样清幽。
这间包厢像是特意为了纪玄屹开的,四下静谧得落针可闻。
苏嘉一瞬不眨地回看他那张难以赶超的脸,再听见他沉声吐出这样的问话,心跳都漏了半拍。
纪玄屹良久地注视她,盯得她白皙透亮的脸蛋飞来胭脂色,再问了一遍:“闻到了吗?”
这句话的声波如有实质,轻点在苏嘉的额间,迫使她回过神。
她仓促地埋下脑袋,胡乱地应:“闻到了。”
纪玄屹视线停在她的侧脸上,本就微有弧度的唇角漾开明显的笑,送出一声促狭:“撒谎。”
苏嘉眉心一跳,下意识地反驳:“你凭什么说我撒谎?”
纪玄屹理由充足:“我今天都没喷香水,你怎么闻到的?”
他下午在别墅泡完澡就遇上她出来了,压根没顾得上其他。
苏嘉用混沌的脑子回顾,这大半天两人近距离的接触不算少,确实没有在他身上闻到别的味道。
但纪玄屹这种偶尔混不吝的人的话不能全信,苏嘉不死心,当场朝前嗅了嗅,只有一股薄薄的酒香。
因为苏建川常年酗酒,她极其厌恶劣质酒味,然而纪玄屹贪杯却不醉,饮下的都不是凡品,沾染上的味道极浅,别有一番馥郁,尚未触及到她的反感神经。
纪玄屹观察着苏嘉,见她逐渐抿起双唇,接受了这个事实,唇边玩味的笑意更重。
彼此不过一人间隔,苏嘉自然发现了他的取笑,没好气地控诉:“你明明知道自己没有喷香水,还叫我闻什么?”
纪玄屹把对面的酒具端过来,握在手上把玩。
他慵懒地坐着,挑起眼尾,将问题反抛给她:“你觉得呢?”
家庭因素和现实需求,苏嘉做过不少乱七八糟的兼职,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自认能游刃有余地与绝大部分人相处。
但她惊奇地发觉此时的纪玄屹的眼神过于复杂难言。
像是无垠海面猝然升腾出乱人方向的迷雾,纵是远航了半辈子的老船长,亦不敢去赌。
那是会豁出性命的。
苏嘉这样的新手更是不可避免地退避,她再次低下了脑袋,挑拣几块造型华丽的寿司。
可她不太爽,口头上不能输,愠怒道:“你又在逗我玩!”
纪玄屹不置可否,饶有兴味地看她炸毛。
苏嘉闷头吃了一块卷成花朵的寿司,越想越憋火,两边腮帮子不由鼓起来,像愤怒到了极点的河豚。
纪玄屹看乐了,弥漫在指尖的那股痒劲儿又在找存在感。
他没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苏嘉的左脸颊。
他喝的清酒被冰镇过,连同他握了好会儿酒具的手指也凉丝丝的。
苏嘉暖热的面颊陡然接收到温差迥异的接触,条件反射地挺直脊梁,寒毛竖起,诧异望向始作俑者。
与此同时,她鼓圆的腮帮子泄下去,恢复原状。
纪玄屹敢做敢当,收回手指后,还在调侃:“这么快就破功了,还以为你能一直鼓着。”
苏嘉咬紧唇,觉得这个老男人今天晚上着实是太嘚瑟了。
她倏然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纪玄屹纹丝未动,双眸添了份期待,似乎是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苏嘉忽地弓起身子,扬手在他的右脸颊上戳了一下。
她举止灵敏,戳完就溜,并丢下一句:“扯平了。”
纪玄屹没料想她会来这一招,在原地怔了一秒,用舌尖顶了顶右腮,唇线曲度缓缓增大。
他仰头把杯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起身朝外走。
大气的库里南停在原处,苏嘉逃得快,早就钻进了后座。
纪玄屹开门进去,瞅见她缩坐在最左边,双手环抱在身前,一只手攥着手机,脑袋枕着靠背,双眼闭得紧紧的,开关门的动静传出也不动。
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睡熟。
显然是在装。
不知道是还在生气,还是害怕他秋后算账。
纪玄屹没拆穿,更没打扰,安静地在手机上给司机敲了一排字,司机随即下了车。
苏嘉等了好半晌都没等到司机启动车子,有些绷不住了,浓翘的黑睫轻微地颤动,琢磨纪玄屹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直至十来分钟后,她入鼻的轻淡酒味掺杂了一股清甜花香。
是她近几日时常在闻的味道——源自奶油向日葵。
其实向日葵几乎没什么味道,但苏嘉对此敏感,一丁点儿都不放过。
而这时,久停不前的车子终于有了动静,启动后有速向前。
苏嘉的定性达到了极限,不禁掀开一条眼缝,看旁边人在干啥。
谁知这一瞧,正好撞上纪玄屹的视线。
他又用一种打趣的,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她。
以及,他怀里抱有一束奶油向日葵。
苏嘉的心没来由地发慌,迅速转回头,又把眼睛闭上。
纪玄屹目睹她成串的反应,牵出淡笑。
苏嘉全程懵逼,搞不明白他的用意,手上为什么多了一束向日葵。
二十分钟左右,库里南驶进北城大学,停在女生寝室五号楼外的大道。
一路装睡的苏嘉感觉到刹车,睁开眼睛望外面,确定到了以后,就去拉车门。
可照旧被锁得严实。
她疑惑,回头望纪玄屹,一声不响,亮晶晶的眼睛中充盈问号。
纪玄屹迎上她的目光,“肯看我了?”
苏嘉抿抿唇,答非所问:“太晚了,我要回去睡觉。”
纪玄屹赞同地轻点下颌,却依然不发话让司机打开保险,反而摸出手机说:“加个微信。”
苏嘉始料不及,微微有愣。
纪玄屹给出理由:“你还欠我一顿饭。”
苏嘉心想也是,她前些天因为他和“希冀”有关联,还想问姚林下他的联系方式,便找出微信,让他扫二维码。
他的网名是一个敷衍的逗号,头像是几根凌乱又相辅相成的线条,自成一派艺术美感。
打招呼内容简洁明了,只有他的姓名。
添加好友,苏嘉习以为常先改备注。
刚输入一个“纪”字,她突然想到李梦欣喊的叔叔,后面就打算跟这两个字。
纪玄屹忽地朝她倾身,卷携清酒醇香的男性荷尔蒙气息逼近,作势要看她的手机。
暗影笼罩,苏嘉戒备值拉满,毫不犹疑反扣手机:“你干嘛?”
纪玄屹不是真的想窥探隐私,只是见她不自觉流露出的小表情太狡黠了。
给他一种这只小狐狸又在变着法使坏的感觉。
“想给我改什么备注?”纪玄屹晃到是这个界面。
苏嘉心虚,眼神乱飘:“没什么啊,就是你的名字。”
“哦,是吗?”纪玄屹拉长尾音反问,“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苏嘉张口就来。
纪玄屹不勉强,稍稍坐直身子,车子的保险一直不打开。
苏嘉认清这个悲催的现实后,把手机推给他:“你看吧,我真的没有乱打。”
纪玄屹瞥见她只输入了一个“纪”字,还算满意:“行。”
他通过后视镜给了司机一个眼神,车的保险才解开。
苏嘉抓紧时间溜。
纪玄屹紧随其后下车,喊她:“等等。”
苏嘉定住脚步:“还有事吗?”
“把这个拿上。”纪玄屹将手上的奶油向日葵递过去。
“又是给我的?”苏嘉伸手接过。
纪玄屹说:“鲜花的保质期只有几天,上次那束差不多了吧,这束续上。”
娇花迷人眼,苏嘉脑子变得不太灵光,组织半天语言,只讷讷地回了一声“哦”。
她正要离开,后方传来一道特别嗲的女声:“姐,那不是姐夫吗?”
后面三天是大一新生正式报道入学,这两日陆续有新生前来,空旷的寝室楼日渐热闹。
有些外地的,还是三更半夜到,家长出没再正常不过。
苏嘉没太在意这些喧嚣声,但她回身发现,迎面走来的两个女人聚精看向的是纪玄屹。
其中一个年龄偏大,穿着贴身鱼尾连衣裙,打扮得颇为成熟有韵味的女人回:“湾湾,你别乱说,我和他都分手一个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