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站在走廊,对着初澄抿唇微笑,明媚得叫人羡慕,“麻烦你啦。”
初澄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姜雪小跑着离开,背影透着愉悦。
当时是下午第四节 课,上自习,一帮男生偷偷出去打篮球了。
沈知燃的桌上完美体现了青春期男孩残废的动手能力——很凌乱。习题册,黑水笔,试卷横七竖八地放着,椅背上挂着名牌外套,篮球。
找不到地方“下脚”,初澄把东西往桌洞里一塞,便回去了。但写作业的时候又有点担忧,怕信封掉出来叫人看到。
一下课她赶紧去察看,顺便往里塞了塞。
她弯腰的时候,背后刮来一阵凉飕飕的水汽夹除菌皂的味道。
“喂!”有人恶作剧吓她。
初澄转头,猝不及防地看见了矜贵的小少爷,十分漂亮。他的脸上洋溢着坦然的笑意,正歪着头瞧她,嘴角上扬,顽劣不驯。
还是带着这17岁男生特有的青涩单薄,眼睛明亮又纯粹。
那一刻的初澄心情酸酸涩涩,极度复杂。
在沈知燃又笑着问她“干嘛?做什么坏事呢?”的时候,她的脸来不及调动肌肉,麻木的,冷漠的,像受惊一样快速走开,一个字都没回答。
被喜欢的人突然搭话,不外如是蠢笨不堪,连初澄都没能逃过。
沈知燃在她这吃了瘪也不太在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甩着湿漉漉的头发,像一只乖巧的大狗。他的视线落在桌洞里露出一角的粉色信封上,十分刻意,像是等着被发现,遂抬眸看了眼女生。
安安静静。
他用拇指和食指一捏,信封被带了出来,同桌见状嘲笑他:“花蝴蝶又收情书啦?”
花蝴蝶本人推开对方,笑着道:“去你的!”
这就是初澄和姜雪,沈知燃三个人重叠的全部经过。
说来也奇怪,她和沈知燃做了三年的同班同学,十七年的邻居,但是说过的话却很少很少,哪怕是眼神交流都几乎没有。
初澄没等到姜雪情书的后续,沈知燃每天还是打球,玩游戏,搞乐队,和一帮狐朋狗友高调潇洒。她也没再去广播站,因为高三的复习任务很紧。
沈知燃和姜雪到底发什么了,她不知道。
其实如果有心,还是有迹可循的,比如,她再也没有在广播里听到女孩子甜美又生动的声音朗读诗歌散文了。
初澄此时此刻躺在床上,想,如果她没有帮姜雪送那封情书,可能都会不一样,哪怕是她在事后去问一问。
她辗转反侧,长夜难眠。
姜雪的Q|Q是离线状态,空间也不对外公开。初澄来来回回地点进去,打了几个字。
【嗨,你在么?】
第4章
初澄当然没有收到姜雪的回复,能收到才怪,太傻了。
她为此翻遍了网络去寻找后续,也只有跟沈知燃有关的真真假假的新闻,并没有另一位的痕迹。
可是她太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
一周后,初澄在文娱榜的热搜上看到灰色鱼雷的消息,是某音乐节目官博发微表示和灰色鱼雷乐队终止合约。
原因无外乎与沈知燃的校园丑闻相关,他被节目粉丝抵制了。
网友盖了高楼骂他,诅咒他快去死,给他p遗照。
初澄在那条热搜的广场上停留很久,诋毁的词汇不堪入目,让她大脑麻木呆滞,好像迎来一场风暴。
姜雪没有音讯,沈知燃又变成这样。
此时却是她心跳停滞,奔涌,无法正常工作,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劫难。
初澄准备给小鹿打电话约她出来问一问,手机里却出现一个归属地是北京的号码。
“喂?”
“我是周骛。”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对方直报家门。
“有事么?”初澄眉心一跳。
周骛说:“我今天在上海,有时间见一面?”
两人在初澄学校旁边的一家咖啡馆见面,初澄远远便看到一个干净帅气,气质深沉的男生坐在窗边,“你不是在北京么,怎么忽然跑来了?”
“来看小鹿。”周骛看着她说:“但没见到。”
“哦。”初澄若有所思,“他们原定的活动取消了。”
周骛是小鹿的哥哥。
前两年他们父母离婚,但是莫名其妙的两个小孩也不能往来了。2015年之前,兄妹俩打算一起考去北京,但分数出来的时候,周骛破天荒地给初澄打了个电话,说小鹿不会去北京了大概率会去上海,拜托她帮忙指导小鹿填志愿。
“你不去她学校找她么,或者打电话?”初澄有些不明白对方的行为。
周骛表情踟蹰,“我不能陪在她身边,见面只会让她再难过一次。”
初澄说:“其实小鹿现在过得还不错。”
“网络骂战把她殃及了,我有些担心。”
初澄有些无言,“主要是骂另一个人的,与她无关。”
“沈知燃有今天不奇怪。”周骛说,小鹿也不是第一次因为沈知燃的事被牵连进去。
初澄抬头,“你知道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原委,不能擅自给他下定义。但当年小鹿被五个女生堵在学校天台霸凌,是因沈知燃而起。”周骛微微叹气,“其中一个人你认识,叫谢梧,她是沈知燃的朋友。”
周骛能留在上海的时间不多,当晚就要返回北京。他年后就要去国外交换,那才是真的对妹妹的事鞭长莫及。
“我不在的时间,如果小鹿遇到困难,请你不遗余力地帮她。”男生眼眸低垂,“我感激不尽,也任愿意用任何代价去换。”
初澄笑说:“没那么严重。我尽心就是了。”
眼前这位坚硬又克制的男生,也只有在提到妹妹的时候神情里才有一丝柔软。他在身上搜搜刮刮,能给的只有钱了。
但初澄没要他递过来的卡,承诺一定会照顾小鹿。
周骛临走的时候,初澄问他为什么选择她帮忙,而不是沈知燃,或者小鹿身边任何一个好朋友。
“你是最可靠的人。”周骛摇头,“沈知燃,人不太行。”
“……”
*
初澄这两年忙着学业,两耳不闻窗外事,过去的人和事她已经很久都不关注了。
包括沈知燃,包括小鹿。
隔天下课后,初澄给小鹿打电话约饭,定在她学校旁边的四川老火锅店。
“你吃辣没问题么?我听说专业歌手都很保护嗓子。”初澄问。
小鹿笑嘻嘻地问初澄:“你觉不觉得我们乐队马上要玩完?还保护什么啊?”
“你希望它完蛋么? ”
小鹿眼底失望,说:“我的意见不重要,是沈知燃一直在作死,你懂吗?”
看来他们乐队内部的矛盾很大,可小鹿看上去似乎没有被网络上的纷争影响心情,也许是经历了太多次麻木了。
但小鹿问初澄为什么忽然在今天来看她时,初澄没法回答,真正的原因是受她哥哥的委托,于是胡编乱造了一个理由,“有点无聊,想看看你平时干些什么。”
“该练习的时候练习,不过大部分时间在无聊发呆呗。”小鹿无所谓地说。
“你和——”
初澄的话没说完,小鹿的电话响起来,工作室打来叫她过去。小鹿收了电话,挽初澄的胳膊,说道:“走,去你陪我去。”
“远么?”
小鹿弯着嘴角又笑起来,“远你也得陪我。”
两人一路走着过去,时间比约定的稍微晚了点。工作室在一栋商务楼里,小鹿刷卡进门。
初澄没想到,他们乐队竟然有自己的录音棚,那造价很大。
她在会客室等她,站在走廊落地窗边可以俯瞰这座繁华的城市,深冬的天空都像是铅灰色的,蒙了一层浓浓的雾。
门没关严,她能看到室内半张桌子和几张沙发。装修色调很高级,四面都贴了灰色的隔音棉和降噪罩。
沈知燃坐在外间的调音台前,戴了监听耳机,小鹿在里面试音。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皮肤干净,喉结清晰,恍惚间还能看到十几岁时青涩的影子。
很快沈知燃察觉出小鹿状态不对,拧着眉把人喊出来,不悦道:“你嗓子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小鹿摘了耳机出来。
沈知燃漆黑的眼睛满是厉色桀骜,“你乱吃东西了?”
“火锅,超级无敌霹雳辣的那种。”小鹿倒是也不隐瞒,甚至有些添油加醋的味道。
沈知燃抱着手臂,长腿交叠翘在桌沿,黑色靴子像是一柄锋利的刃,直呼她的大名怒道:“鹿苑,把我的话当放屁?”
小鹿不是可以随意被吓唬的女孩子,她自己本来就对沈知燃不满,吃火锅都是故意的,“沈知燃你别在我这横,不吃这套,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两人不知怎的就吵起来,愈演愈烈。坐在沙发上的另外两位很让着小鹿,她是女孩子。
“阿燃,你别凶小孩儿。”韩硕使了个眼色。
沈知燃沉脸冷嘲,“小个屁,老子不伺候小公主,你撒野找错地方了。”
小鹿也不甘下风,“你是没被网上的人骂够吧?这么欠骂?付点钱,我帮着继续骂,保证半小时不重样的脏字。受虐狂!”
门外的初澄虽然听得不真切,但也听得七七八八,被两人的唇枪舌战雷得外焦里嫩,久久不能回神。
受虐狂三个字彻底激怒了沈知燃。
“你他妈说什么?”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拧着眉,声线冷到极点,“没你哥护着,还敢跟我这么狂?”
鹿苑听到那两个字,嘴唇微微一颤,“你说谁,再说一遍?”
沈知燃笑起来,目光阴凛道:“哦,说错了,是男朋友。亲手把你哥变成男朋友了,你多牛逼?”
小鹿眼睛恨恨的,但没再说一个字。
这是小鹿多大的忌讳他不知道吗?
“你是疯了么?想让我们原地解散直接说话!”韩硕吼道。
沈知燃抬脚把门一踹,出去了。
初澄听见声音下意识转身,闻到一股冷冽的味道,烟草,沐浴液糅杂在一起。
两人目光对峙上,初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沈知燃显然很意外她此时出现在这里,冷峻的面容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薄唇紧紧抿着,眼底未见片波澜。
他抬了下眼皮,似乎花心思凝视了她一秒。
初澄只觉后背一片凉意,然后他们擦肩而过,冷得她打颤。
半个小时后,小鹿也出来了,已经整理好情绪,还是没心没肺的模样。
初澄也没从那句“亲手把哥哥变成男朋友”的话中回过神来。
小鹿和周骛是情侣?
如果真是这样,她也能理解周骛来上海却不来看小鹿的原因了。虽然是继兄妹,但他们做了违背社会风序良俗的事情,被人知晓,受到的压力不是她能想象的。
初澄陪小鹿从工作室出来,送她回学校在路上走了一会,小鹿饶有兴趣地跟初澄说着自己是故意跟沈知燃做对的。网络上的血雨腥风他始终不解释一句,这两年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不可理喻,动不动就骂人,恨不得大家陪他一起下地狱。
作为沈知燃的发小,她很知道怎么气对方。
说着说着,她忽然眼圈发红,声音哽咽着,将脸撇向初澄看不见的地方,“其实他也知道我的弱点。”
“什么?”初澄问。
“他明知道我和我哥——”她摇摇头,擦干眼泪,“没什么。算了。”反正他们都一样糟糕。
初澄本来想问一下有关于沈知燃和姜雪之间的事,但看小鹿今天的状态,她最好不要火上浇油了。
*
再次见到沈知燃是回到燕家巷。
他们大部分都搬离了巷子,只有春节才会回来相聚陪老人。小鹿嫌在家跟爸爸和奶奶待着太无聊,吃过晚饭就来找初澄了。
她拿了仙女棒和初澄在巷子里放,一簇簇的火花呲溜着,映亮两个女孩的脸。
路口停了辆车,几个人从车里下来,嚣张又放肆地吹着口哨,不知在为什么事儿起哄。
初澄猝不及防地看到一道黑影从暗中走来,站在自家门前的光圈之下。
南方不似北方,这边总是静悄悄的,没年味,家家户户都在屋子里团圆,也只有他除夕夜还在外头鬼混。
沈知燃穿着棕色的夹克,牛仔裤,肩宽腿长,一身的反骨样儿朝两人走了过来。
“鹿苑,过来。”
小鹿压根儿不屑看他,继续放自己的仙女棒,故意在空气中挥舞几下。蓦地亮光被人攫走,沈知燃徒手攥住那噼里啪啦的火花,甩在地上,用鞋底碾灭。行径过于恶劣。
“你干嘛!”小鹿瞪大眼睛。
“喊你过来说话,没听见?”他见小鹿不听他的话又暴躁起来。
“有病!”小鹿没想到自己大过年的还能被气着,干脆把手里的东西都扔了,扭头跑回了家。
沈知燃皱着眉“啧”了声,点了根烟,不疾不徐地吐烟圈,从骨头缝儿到眉梢眼角,处处都透着不悦和烦躁。
片刻后,他察觉到身边还有个人。
初澄拿着烟火,没有离开,安静看着他。
和小鹿截然不同的性格,眼前的女生是恬静的气质,像铃兰花,柔软而娇嫩,毫无力量可言,可那双眼却亮得要审视到他心底。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对峙着,时间过了很久。气氛都有些微妙。
以至于后来,初澄也弄不清楚她招惹沈知燃的目的是什么了。是不甘心自己多年的喜欢?还是不相信他人性本恶?亦或是她看清楚了他,又想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有多坏。
“你的脾气总是这么差,”初澄忽然出声,“是大姨夫来了么?”
“什么?”沈知燃猝不及防,眉头再度拧起。
“没什么。”她的神情冷冷淡淡的,“情绪不稳定就吃点大力逍遥丸,调节激素,别总对别人撒火。”
“卧槽。”沈知燃这回听清楚了,咬紧牙吼道:“我没有大姨夫!”
初澄云淡风轻地说:“哦,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你‘哦’是什么意思?”他眼看着又要发火,英挺的面容充斥着凶狠,“你还不相信怎么着?”
“算了。”
她看上去并不在意他的搓火,无奈地摇了摇头,进了门。
第5章
第二天初澄天刚亮便醒了过来,意识有点模糊,昨晚那几秒的挑事像是在做梦。
又过了几天,一切安然无恙。
初澄不喜欢出去玩,更不喜欢去别人家做客,寒假一直窝在家里刷题,写稿子。到年初六,郑娟拉着姐弟两人去上海小姨家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