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雷双臂环胸随意靠在柱子上,摇头沉声道:“我不是你们这的人。”
穆雷人长得高大块头也壮,面相气质都透着一股狂妄匪劲,往那一站都知道是个脾气不好惹的硬茬,这老板算是胆子大的,敢主动跟他搭话,但也就只敢有这么一句了,问完后便埋头专心干活。
兵器铺总共三条长街,横竖都有小道以供穿行,第二道的街尾处,商明铮是绕道带着部下来取月前订购的一批铁器的,完事之后还要赶去校场阅兵。
高大的男人点检中途,视线被不远处所吸引,旁边的副将疑惑问道:“将军?”
商明铮的目光从那匹正在修蹄的白马身上转了回来,招手唤来一个随行小将,“你去,那匹马看见了吗?去问问多少钱肯卖,我要把它买下来,钱去我账房上支。”
“好嘞,小的这就去。”小将领了口令小跑着过去了,商明铮便回头示意副将可以继续了,“接着来。”
没过多久,那小将灰头土脸回来了,商明铮偏头瞧了一眼没看见他身后有马,问道:“马呢?”
“他不肯卖,气势还大得很……”小将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那是个外邦人,有眼不识泰山的,小的已经说了是咱们赤羽营的主帅大将军要买,他还是不买账,把我骂了一顿赶走了。”
商明铮啪地一声把账单拍到了副将身上,“你接着质检。”然后自己大步跨了出去,却发现那修蹄铺子里的人已经走了,男人立刻回身上马,骑马追了出去。
马蹄声急促,穆雷不耐烦地回头瞧了眼,果然见身后那骑行而来的男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商明铮一举超过穆雷后再拉马回头,就这么将他拦在了路中间,男人并未下马,就这么居高临下睨着那人,冷淡道:“这位兄台,出个价吧,这匹马。”
穆雷嗤笑一声:“刚才那小子没跟你讲清楚怎么的?老子不卖,管你什么营的将军都不好使,中原人听不懂汉话?”
商明铮是高位武将,尤其现在铁骑铠甲加身,那身压迫感令左右行人自动退避三舍,他骑在马上气势凛然,但穆雷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丝毫没被他这虚把式震慑到。
他匪气十足,气势看起来比商明铮更加狂妄,朝着那太玉门马场扬着下巴挑衅道:“那里头什么杂毛都有,去挑啊。”
商明铮的脸色阴沉,薄唇紧抿着。两个如狼似虎的男人气势相撞剑拔弩张,任谁都能看出场面不对了,周围行人以二人为圆心让出了位置避免被殃及池鱼,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不在少数。
若穆雷是个肯好好讲道理的,商明铮或许还会考虑讲出其中原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是他已经过世的妹妹心爱的坐骑,希望对方能成全。
但这男人这副欠抽的臭德性,商明铮行伍多年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他攥紧拳头咬着牙关,再三告诉自己不要跟关外蛮夷一般见识。
“嗬,怎么着,还不服气?”穆雷松了缰绳,随意活动着手腕和脖子,“来啊,有种的下来,看老子今天不打到你服气,打赢了你爷爷,这马你就牵走。”
商明铮的情绪彻底被点炸,是可忍熟不可忍,去他妈的武将气度。
第79章 相公
茶棚里, 商宁秀一边吃着小点心,一边用手捶了捶自己有些发酸的腿,刚才那下山的石梯太长了, 她下得又急, 一下给跑猛了。
兵器街的方向传来喧嚷骚乱声, 还有人在赶着往那边跑特地去看热闹, 似乎是有人在打架斗殴,动静闹得还挺大的。
商宁秀够着脖子看了眼,但视线太偏了看不见, 正想起身往前走些瞧瞧什么情况,就听见后头有个熟悉的声音惊喜唤她:“秀秀!?”
一身紫色缎裙的柳湘宜坐在马车里, 起初不敢置信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商宁秀循声回头,二人的视线对上,双双都是惊喜交加,“大嫂!”
“秀秀,你没事,你还活着。”柳湘宜拉着商宁秀的手, 激动道:“真是太好了, 公爹婆母还有官人知道你还活着,肯定要高兴坏了。”
商宁秀高涨的情绪掉下去了一大半。
她不想被柳湘宜看出来, 笑着转移了话题:“大嫂你怎么会到这么偏的地方来?再往前头就是前线了。”
柳湘宜:“我是收到官人的飞鸽传书赶过来的, 他们前线战事吃紧, 碰到了棘手的难题,说是需要我的算数帮着算几个东西, 我便赶紧来了。”
柳湘宜师承数术大能耶律老先生,是他的得意门生, 算数相当了得。
“大哥他们遇到难题了?”商宁秀一愣,然后转又想到之前贺钊在世的时候说七万大军压境,已经一路收复失地到了边关靖州,但后来她看见的靖州城明明还是被夏军所掌控,必然是还未被攻下。
柳湘宜叹气道:“是的,官人说之前的那些失地都是易攻难守,唯有边关靖州是易守难攻,若不拿回靖州城,后头的西南九城没有哪一个是遭得住二次进攻的,所以他们正着急上火呢。不说这个了,秀秀,你还活着,为什么没回家呢?在这鸣望关里做什么?”
商宁秀避过目光低了下去,“大嫂,此事太曲折……总之是一言难尽。”
柳湘宜看出了她是不想说,便也没有勉强,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管怎么样,人没事就是最重要的,官人在城郊安静地段安置了一处庄子,你随我一同去吧?他军务繁忙今日巡完校场,最迟明晚便能赶来相见了。”
商宁秀是想见大哥的,她回头瞧了眼,见穆雷还没上来,便转头朝柳湘宜道:“大嫂你稍微等我一会,我还有个……有个一起的朋友,我想带上他一起去。”
另一边,兵器街上,赤羽营几个副将卫兵清点完了铁器绑上了车,却是还没等到自家将军回来,几人骑马循着人群熙攘处走,驱散开了围观群众,就看见商明铮正跟另一个身强体壮的异族猛汉打得脸红脖子粗。
穆雷没想真的在这大街上弄出人命来,毕竟二人只是口角之争也没到那份上。
他出手带着分寸,趁着机会一把掐住商明铮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服不服?干架的花把式挺多啊,碰上我算你倒霉,老子就会治你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
“操你大爷,你给老子耍阴的是吧?”商明铮一百个不服气,猛力挣动想把他掀下去,这男的就一直避着他的擒拿术不正面交锋,然后趁机抢了他的马硬勒着扬蹄反倒把他给踹地上去了。
“将军!”正好这时副将们赶来,一群人要涌上前来帮忙,但商明铮一辈子要强,要说被属下人多势众救下来可就真是变相承认输给这个草原莽汉了,那太丢人。
“都不许动!”商明铮一声厉喝制止了上前的众人。
男人又是一翻打挺,剧烈之下终于起身挣脱了束缚,他脖子上被勒得一片猩红,松了松铠甲的领子,一边后退一边恶狠狠地盯着穆雷,他后头还有事,不能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
商明铮拇指粗鲁地抹掉嘴角渗出的血腥,朝他用力指了几下威胁:“老子记住你了。”
说罢,男人黑沉着脸翻身上马,一甩马鞭扬尘而去。
穆雷舌尖吹了声轻哨,干架赢了,心情尚且不错,牵着云母回到茶棚处。
结果上着坡子,刚刚一露头,就远远地瞧见商宁秀已经没在原先的位置了,居然是正站在路边一辆马车边上,旁边还有个中原女人在跟她说话。
男人心里一沉,下意识的反应蹿上来,唇角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
商宁秀也看见穆雷了,便赶紧跟柳湘宜打了个招呼:“大嫂你稍微等我一会,我去跟他说几句话。”然后一路朝着穆雷小跑过去。
男人的脸色在看见她朝自己跑过来的时候稍微缓和了几分,因为她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之前那种惊慌失措,她状态很好并没有心虚,看起来不像是在琢磨着跑路。
商宁秀回头看了眼柳湘宜冲她笑了笑,然后借着云母的身体遮挡,在柳湘宜看不见的地方拉了一下穆雷的手腕,把他一起又拉回了坡子下面去。
“刚才那个人是我大嫂,她来找我大哥的,我想跟他们一起去庄子上住几天,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商宁秀仰头看着他问道。
听到这里,穆雷的表情才算是完全的阴转晴了。
他勾起唇角点头道:“去,当然一起。”
得到回答后商宁秀有点紧张地转了转眼珠子,然后小声跟他谈条件:“那……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在我兄嫂面前,你能不能,暂时不要透露出我们、嗯……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
“什么意思?”穆雷听着这话皱起了眉头,显然不悦。
“哎呀,就是、就是我大哥大嫂也是第一次见你,突然一下肯定接受不了,到时候万一起什么冲突,气氛弄得多尴尬……”商宁秀眼睛转来转去不敢看他,最后悄悄抬眼偷看他的表情,发现男人正一言不发黑着脸盯着她。
“你别这样看着我,你想啊,我们中原在嫁娶上那么多规矩,我俩一条都没占上,我大哥脾气很冲的,他肯定要发大火,那伤着你了或者你伤着他了,都不好。”
“老子能怕受点伤?你哥要打我不还手给他打就是了,伤不着他。”
商宁秀上前去箍着他的胳膊,把脸搁在了他的手臂上抬头看他,“那话也不是这样说的……而且我哥现在正打仗呢,紧要关头上,万一因为我的事情分心了,那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现在真的不是让他们知道的时候,好不好么,嗯?我知道你心疼我的,委屈一下?”
穆雷不说话低头睨着她,商宁秀睁着一双大眼睛跟他对视着,轻轻眨了两下,用身子带动他的手臂摇晃着,“好不好?”
穆雷没理她,商宁秀又再抱着他的手摇晃了两下,“好不好么。”
她看着他的模样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稍微得寸进尺了点,唇角微微翘起期待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不许反悔。”
商宁秀知道他是个重承诺的人,趁着他没有当场反驳,赶紧笑嘻嘻地拉着他往上走:“走吧走吧。”
柳湘宜站在马车边上等商宁秀回来,人确实是等来了,可妹妹身后还跟着一个过分伟岸的壮汉。
柳湘宜是书香清流门第出来的贵女,久居鄞京,见过的男子也多为文人墨客,后来嫁了商明铮,已经算是她所识人中最为高大威武的了,可眼前这一个,仍然还要再出其右。
由远及近的这段过程里,柳湘宜一看就是在发懵。
“这位是我大嫂柳湘宜,大嫂,他叫库穆勒尔,是个外邦草原人,我一直叫他穆雷,当时在盘城的时候就是碰见他救了我。”
直到商宁秀走到跟前了,开口给二人做介绍,柳湘宜才清了清嗓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穆……穆公子的大恩,我们忠毅侯府深谢……”
穆雷五官深邃原本在面相上就带着攻击性,尤其是现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的时候,落在不认识的人眼中,那简直就是一个阴沉可怖。
柳湘宜有点发怵,不大自然地干笑着,穆雷朝她点过头后她就再说不出第二句话来了,好在这时候商宁秀给她解了围:“大嫂你上车吧,我们骑马就行。”
马车缓缓向西,往他们安置的那处庄子而行。
商宁秀和穆雷骑马跟在后头,一黑一白两匹马,承载着各自的主人与夕阳。穆雷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商宁秀往前看了眼,小厮和护卫都骑马在前头,女使跟着柳湘宜在马车里头,应该没人看得见他们。
于是商宁秀趁机打马跟他走近了点,拿脚轻轻往他靴子上踢了一下。
穆雷斜眼睨过来,盯了她一会,忽然开口道:“期限?”
“嗯?”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给商宁秀问懵了,“什么?”
穆雷沉声道:“在你兄嫂面前假装你不是老子的媳妇,假装跟老子清清白白的没有关系,得有个期限。”
商宁秀有点紧张看了眼前头的马车,还好中间还是有些距离的,还有马蹄声和车轮声作掩饰,不是很注意去听的话,前面应该听不到这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