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
G展馆那夜之后，尹春再没和他见过面，那晚他情绪明显外露，很复杂，现在又重新变回空白，干净的模样。
他站起身来，和尹春打招呼，夹杂着几声咳嗽：“你好，小春。”
尹春温婉一笑：“你好。”
她落座，看见尹父和李昊吃的东西，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尹健带李昊来家中吃饭应当是临时起意，忘记通知佣人家里要来客人，所以佣人在准备饭菜的时候，就依照尹父平时的用餐习惯，只有清粥小菜，极为简朴。
白粥，几碟酱菜，还有煎蛋。
没有之前的鳗鱼，龙虾，韩牛，威士忌。
李昊和尹父吃的一样，但他似乎并不觉得被怠慢，没有任何不满，碗里的粥空了大半。
这是尹父已经融入骨血的人设，不会因为李昊的到来就发生改变。
尹春坐下之后，佣人过来温声问：“小姐晚上想吃点什么？”
她看了眼桌子上的清粥小菜，柔声问：“家中来了客人，父亲怎么吃的如此简单，不如再多做几个菜。”
尹健摇头：“不用了，你吃吧，我和李昊快要吃完了。”
李昊也点头，温声开口：“不用麻烦了，小春，谢谢。”
他似乎并不介意这样的饭菜，这本就是他日常吃的东西，并不会因为来了财阀家，就觉得尹健理所应当要给他提供高级料理，在别人家做客，他更不愿添麻烦。
只是，这粥的分量小，他确实没太吃饱，但已经不好意思再开口盛第二碗。
两人都拒绝，尹春便也没再问，柔声细语的吩咐佣人：“帮我做份意大利烩饭吧，加点白葡萄酒和干酪。”
佣人点头，微笑着答应：“好的，小姐稍等，我这就去做。”
尹父听着愈发觉得嘴里的白粥没滋味了，往白粥上放了一块酱菜，送进嘴里。
李昊吃相很好，不快不慢，眼神也只垂眸盯着自己面前的碗，并不四处游移打量。
尹父很快吃完，儒雅的用餐巾擦了擦嘴，笑着开口：“小春，你说巧不巧，上午我就随口提了那么一嘴，你就说李昊有可能是柳絮过敏了，下午我带他去医院检查，竟还真的是对柳絮过敏，才咳的这么严重。”
这事他和李昊提了一遍，现在又跟尹春说起，想来是真的觉得很神奇，很少有这么巧合的事。
“你和李昊似乎很有缘分呢。”
闻言，李昊并未顺着尹父的话说下去，反倒及时打住：“小春心细，可能是根据您描述的症状，猜出来的。”
尹春温婉一笑：“最近柳絮飘的严重，过敏的话，出门戴好口罩。”
她说话的时候，李昊会看着她的眼睛，点头，温声开口：“谢谢小春，我记下了。”
佣人很快将尹春的饭端上来，尹父嘱咐李昊：“你先陪小春在这里吃饭吧，我上楼去挑些书拿给你。”
李昊点头，很尊敬尹健：“好。”
尹健看重他天赋，潜移默化想把他往正统的学院派这条路上领，准备给他拿一些艺术性创作的书籍，让他回去看。
他离开后，餐桌上只剩尹春李昊两人。
李昊碗里的白粥吃完，他学着尹健的模样，拿起一旁的餐巾在唇瓣上轻轻按压，擦了擦嘴。
和尹春面对面坐着，颇有些不自在，他始终垂着头，视线盯着桌面，突然听到少女柔声唤他：“还想吃点什么？”
李昊抬眸，和她对视，摇摇头，星眉朗目的一张脸极为正经：“谢谢，不用麻烦，我已经吃饱了。”
尹春轻声细语：“父亲的书很多，没那么快下来，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不希望客人饿着肚子离开。”
闻言，李昊眼角眉梢显出几分羞窘，但也没再推拒，略微思索了一下：“拉面，可以吗？”
尹春点头，抬手招来佣人，温声细语的吩咐：“煮包拉面。”
尹父崇尚节俭，尹母不常在家里吃饭，尹春追求高级健康的食材，所以别墅内很少购置拉面，但别墅里还有许多佣人吃饭，她们会储备各种口味的拉面。
佣人手脚麻利，很快就把拉面煮好端上来，送到李昊面前。
尹春声音温软：“吃吧。”
说完，她不再看李昊，垂眸吃饭。
李昊用筷子夹起拉面，有热气在眼前氤氲开，他第一次偷偷看一个人，热气朦胧，对面少女温柔雪白的面孔逐渐模糊，但举手投足的透着优雅。
生来就在云端上，像神明温养的珍珠，通透温润。
几乎是自然而然的，他能感知到自己对小春产生了微妙的好感，只是很快就被他埋进心里最深的地方，他和她是云泥之别，他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去攀附她。
尹父下来的时候，尹春和李昊都已经吃完了，佣人将餐具收下去，餐桌上干净整洁，两人面对面坐着在喝果汁。
是鲜榨的苹果汁。
李昊第一次喝这样甜的果汁。
尹健捧了好几本书，交给李昊，嘱咐：“拿回去闲暇的时候看，说不定会有很多新的想法和感触。”
李昊收下，神态真挚：“您费心了，回去我会认真看的。”
尹健满意的笑笑：“好，吃完了让小春带你在别墅里逛逛。”
“你们同龄，可以轻松点相处。”
尹春带李昊去了自己的画室，她坐在画架前慢吞吞的调色，柔顺像软缎似的黑色长卷发散落在肩后，快要垂到腰间，衬得腰肢愈发纤细。
李昊仅看了一眼，就飞速移开视线，垂眸，不敢再看。
尹春不同他说话，他也不觉得无聊，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看她调色，但因为过敏，咳嗽确实控制不住，偶尔冒出一两声轻咳，已经尽力压低声音，但画室空荡安静，听着格外明显。
他又轻咳一声。
画架前，尹春动作顿住，背对着他，缓缓开口，声音淡淡的说了句：“很吵。”
李昊第一反应不是站起身来出去，而是淡声开口，保证：“抱歉，小春，打扰你了，我不咳了。”
尹春没再说话。
李昊忍耐着嗓子里的痒意，不想再发出声音，紧抿住唇瓣，白皙如玉的脸憋的有点红，能看出来忍的很辛苦。
第71章 气死了
李昊实在控制不住, 还是闷闷地轻咳两声，他十分抱歉，起身：“我出去吧, 小春，在这里总是打扰你。”
尹春停下手中动作, 轻声细语：“算了，我带你下去走走吧。”
李昊点点头, 站在原地，似乎觉得打扰她有点抱歉：“好。”
尹春拿了件外套和李昊一起下了楼, 去别墅院里走走，别墅院子后面有尹健亲手种的红枫, 很漂亮。
李昊跟在她身后，下楼梯的时候，始终慢于她一步。
夜色深了, 但别墅里有灯带，散发着淡淡的暖黄色的光，映照在李昊脸上, 衬得他五官愈发分明。
两人站在红枫树下，现在是九月初，枫叶还没红透，叶片大部分是青色，只有中间, 或者叶尖的地方透着微微的红色。
尹春看他忍耐着咳嗽, 憋的有些泛红的脸颊，轻笑了一下：“现在可以咳嗽了。”
李昊似乎觉得羞窘, 嗓子又开始发紧发痒，手攥成拳, 挡住唇瓣，侧身转过头去，轻轻咳嗽。
尹春温声开口，像是随口提起：“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但在这之前我已经从父亲口中听过无数次的你名字了。”
“他说你画画很有天赋，很有灵气，如果好好培养的话未来一定能成为有名的艺术家。”
她突然凑近他，温柔眉眼突然有些捉摸不透，像是好奇，又似乎隐隐透着几分嘲讽：“那个灵气是怎么做到的？”
“或许是生活的太贫瘠太痛苦了，所以能更敏感的感知到各种情绪吗？又或者是见过的世面太少，所以想像的空间更大，想象力更充沛？”
她这话冒犯讽刺意味强烈，可偏偏看着他发问的时候，眉眼温柔又认真，一时之间竟让人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嘲讽他，还是真的好奇想知道。
李昊站正身子，和尹春对视，没有被讽刺冒犯的不适感，情绪倒是依旧稳定，淡声回答：“灵气，天赋这种东西只是个人的判断吧。”
“我不了解这些词判定的范畴，只是有灵感的时候，想画画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落笔，把脑海里想的画出来，没有什么技巧，也不会想太多。”
虽然是尹春提问的，但她并不是真的想听他回答，对她来说天赋，灵气，这种东西根本就不重要，她也从不觉得天赋灵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以彻底否认努力的存在。
她略显敷衍的点点头，继续试探：“你想成为出名的艺术家吗？或许那时你也能住上这样好的别墅，一幅画价值万金，成为像我父亲这样有名誉，有声望的艺术家。”
李昊摇头，眉眼端正，面由心生，他的眼神也如他这个人一样，透着坚定正直的感觉：“我没有这样的想法，也没有那样强的能力，我只想做些触手可及的事情，从来也不会给自己定太高的目标。”
“其实我已经想好了，申请大学的时候会申请首尔中央警察大学，以后做一名警察，成长到现在接受了很多人的帮助和善意，希望以后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回馈给社会。”
“小春，这其中就包括你父亲，我一直心怀感恩。”
尹春温声细语的问：“想当警察的那颗心就那么坚定吗？”
李昊点头，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温和：“这是我喜欢的，也是我能选择的路里最适合我的。”
“小春，你以后有什么想做的吗？”
尹春声音轻缓，面色也愈发温柔：“我们不一样，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大家对我们评判的标准也不一样，不管做什么，只要是完美的就好了。”
李昊想，她确实是做到了，接触的这短短时间内，他挑不出她丝毫缺点。
家世优越，长相漂亮，温柔细心，还意外的坚韧，有主见，很清醒。
完美的无懈可击。
李昊只有在尹春说话的时候。才会看着她的眼睛，不说话时，就垂眸，视线只局限于他脚下这一亩三分地。
九月初，天气已经有些微凉，有红枫早落，坠在地上，落在他脚边，再侧头的时候，发现有一片红枫落在尹春肩膀上，挂在乌压压的秀发间，他隔空指了指，提醒：“小春，肩膀上有树叶。”
他指尖颤了颤，下意识想要帮她摘下来，但知道这样不合规矩，这样的举动太过亲昵，他们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又忍耐住，无意识的轻咳两声。
尹春垂眸，轻轻摘下发丝间的枫叶，捏着叶柄仔细端详，柔声开口：“这颜色红的漂亮，这样天然的红色很难调出来。”
李昊忍不住去看她，视线投过去，掉在她发间的叶子是难得红透了的枫叶，纹理清晰，叶片形状完美，他视线却控制不住地从她手里捏着的枫叶，移到她雪白的侧脸上，乌压压的秀发散落在肩后，睫毛浓密卷翘，红枫的红衬得她皮肤更白，发更黑，像雪白宣纸上泼墨的山水美人。
极为清透温柔。
宋年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美人手里捏着红枫，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颀长，年龄与她相仿的陌生男生，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那眼神，宋年也是男人，太熟悉不过，太多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尹春了，他在的时候，他不在的时候，他们都这样看尹春，只是他在的时候，他们会收敛些，他不在的时候，他们就正大光明。
这一幕极为刺眼，宋年脸色登时就阴沉下来，眉眼阴鸷的吓人，冷声吩咐：“停车！”
他跪在门外祈求，夫人最终还是从房间里出来，代表同意替他出面挽回小春，宋年心情焦急，但夫人被他逼迫，虽然答应了，但也有意让他吃苦头，所以不紧不慢的拖到了晚上才准备出发，期间宋年的等的坐立不安，脸色越来越难看。
直到出发时，夫人也不愿和他这个儿子坐同一辆车，两人分别乘了两辆车出发前往尹家别墅。
宋年的车被尹春取消了牌照认证，他进不去，所以让司机紧紧跟住前面母亲的车，这样能和母亲一起进去，但夫人实在厌恶她这个儿子，她这次去根本也没想着要挽回小春，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小春这样好的孩子值得更优秀的男生，她真正的目的是和尹母商讨退婚的事宜，彻底把退婚这事敲定下来，还有就是宋年是过错方，她身为宋年的母亲自然要补偿小春，所以中途经过红绿灯时，就让司机把宋年的车甩开了。
宋年气的发疯，但又无奈，到了尹家附近之后，只能让司机围着别墅附近打转，从后面绕过来的时候，他坐在车里就看见这么一幕，隔着雕花铁门栅栏，尹春和一个陌生男生站在红枫树下，赏红枫，相谈甚欢，而他这个正牌未婚夫要是不来，都看不见这一幕，什么都不知道。
宋年气的发疯，面色阴沉的下了车，气的唇瓣都在抖，他气的不是陌生男生站在尹春身边，而是她没有拒绝那个陌生男生站在她身边，两人甚至还相谈甚欢，这才是宋年最在意的。
他匆匆跑过来，手指紧紧抓住雕花铁门栅栏，面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眉眼扭曲着，怒骂：“给我分开！”
“不许站在一起。”
司机坐在车里，透过车窗也看见别墅院里并肩而立的春小姐和陌生男生了，脑海里警铃大作，暗道一声糟了，连忙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刚追过去，就看见自家少爷隔着栅栏在那里无能狂怒的大喊，让春小姐和那个陌生男生分开，不许挨着站。
这样看，突然觉得他家少爷有点可怜，隔着一道雕花铁门栅栏，别墅里那两位倒更像是一对情侣，他家少爷是第三者。
不过谁让他家少爷犯错在先呢，而且尹春小姐已经公开宣布要和少爷解除婚约了，他家少爷现在本就不是正牌未婚夫了。
尹春小姐现在还只是和一个陌生男生站在一起，少爷就这样发狂，不顾脸面，日后春小姐要是谈恋爱了，他还有的疯呢。
别墅院内，尹春突然听到一声发了疯似的怒吼，声音熟悉，她手里捏着红枫叶，不紧不慢的缓缓抬头看过去，就看见宋年站在栅栏外，手指紧紧攥着雕花铁栅栏，用了极大力气，手背上青筋都迸出来，指尖泛白，脸上神色更是扭曲，眉眼阴沉的吓人，和尹春对视的时候，眼尾还微微有些泛红。
雕花铁栅栏下面种了许多鲜妍的花，簇簇盛开的花间安装了灯带，清淡的光影洒在宋年脸上，衬得他皮肤更白，脸色更难看，眼尾泛的那抹红更明显，眼底明明暴怒的几乎要喷出火来，可又有难言的委屈，盯着她，像倔强又委屈的小狗。
李昊也抬头朝宋年看过去，宋年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但听他怒吼的那两句话，还有现在隔着栅栏，阴沉扭曲，又嫉妒发狂的神态就大概能猜到他和尹春的关系。
他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身上穿着的衣服剪裁得体，质地很好，手腕上戴着的腕表更是一看就知道极为名贵，更不用提他身后停着的豪车，还有小心翼翼候在一旁的司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