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穿着清洁工的制服, 外头套了一件雨衣, 推着她的小车,小车上还挂着几袋蔬菜, 在齐膝盖深的水里一圈又一圈非常坚定的走着。
温硫过去一把抓住她手臂:“老王!”
中老年的女人被吓了一跳:“啊呀!小温, 你吓死我了, 我马上就到你家了,出来接我干什么,你看你弄的一身都是水,也不穿雨鞋,这水多脏啊,四面八方的街上那些脏东西都被冲过来了。我买了块姜,一会煮点姜汤喝。”
温硫欲言又止,举着伞笼罩住两人,若无其事的往她脸上吹了一点点烟气:“怕你不方便,出来接一把。这条路这么破,万一有坑呢。”
她的眼睛隐隐作痛,疼痛的感觉略等于熬大夜看小说之后冲出去上课被太阳晒的头晕眼花的刺痛,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触碰自己,像是在山上跑步时撞破了蛛网,一些喃喃低语传入耳中,试图听清楚,却只听到如擂鼓的雨点,雨点中逐渐增加了细碎的冰雹。
左手撑着伞笼罩住两人,右手拔出腰间的武器,往四周挥了挥,一种击中了气球的感觉传到手心。
温硫不方便骂人,也坚强顽抗的用四根手指头抓着撬棍,伸出中指以示敬意。
老王对此一无所知:“嗐,就这两百多米,能有什么事。走后门,你前门地面不好收拾。”
后门进门就是卫生间,拖布就挂在墙上。“拖布都干透了,拿进去泡上。我带了衣服,放在二楼。你先把菜拎进去。”
温硫一脸无辜的耸耸肩,拎着菜放厨房台面上:“我去找老张。”
鬼工蜡烛捧着自己短了两厘米的蜡烛,普通的细蜡烛他都能点三个月,这种粗壮的香薰蜡烛预计一两年,结果这下消耗可太大了,幽幽的唱道:“黑暗暗雾沉沉冥途照晃,阴惨惨来到了这天地无光…”
温硫低吼:“唱点吉利的送我上路!”
你都说上路了!还要多吉利啊?鬼工蜡烛委曲求全的改口:“一画天门大开,二画地门紧闭。三画鬼路戒严,四画人道通利。”
安婴赌温硫这次也能勉强脱身,虽然周围的环境确实有点恐怖。天地之间,妖邪之气纵横,上方浓云蔽日,正午时分的倾盆暴雨让天色暗黑如墨,下方污水横流,看起来只是漂了大量枯枝落叶和垃圾,实际上混杂着尸水和死人妆裹上的纽扣,从含量来看,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加入捕猎中,肯定是大墓墅,修炼有成的厝棺也有可能。老王老张有这么大用处?是我见识短浅么?
温硫低声抱怨:“说话啊。”
安婴在她耳边低声说:“您有可能丧命。小人自幼失估,吃过的好吃的是您给的,被人当小孩儿抱起来也是您抱的,我实在不忍心……不如各退一步,您保下老王,让他们带走老张。”
温硫咬着烟头,站在白茫茫分不清天地上下左右的瓢泼大雨中:“绝不。指路吧,我爸的朋友就这么几个。今天他们看我能退一步,让出去一个朋友,下次还得来要老王,更有甚者,想要我,是不是?你都想要我和我爸。”她想起自己博览群书中那部分关于父子/母女被捕获然后五十章无剧情的文,算了,口嗨自己家不吉利,呕呕。
她试着眺望远方,用自己微微疼痛的眼睛当的探测仪:“冥府对员工有道德要求,我还不想被开除。”
安婴没有再劝,细细的声音说:“很远,在冷冻仓库门口。往前走吧。”
那是两里地外,一个白天不开门营业的冷冻仓库,据说是在凌晨进货出货,有大量冷冻的鸡鸭,哪门口总有一种淡淡的血的臭味,不论怎样刷洗都挥之不去。
旁边路边的石头隔离带上,每一个顶端都蹲着一只猫,安安静静的面露凶相,盯着温硫,随着她打伞走来的动作一动脑袋。其中有几只是温硫日常会撸两把,并试图绑架未果的猫,现在却露出一种完全陌生的神态。
绵延出去将近一公里,总共三十多只猫,没有猫的地方就放着一只被开膛破肚的小鸟。
雨水已经没过小腿,快要抵达膝盖,淡淡的臭味和血腥味压过了清新的雨水,但温硫的脸上被烟笼罩着。
很奇怪,这支烟已经抽了十几分钟,抽了十几口,顶端幽绿色的火焰还在稳定的不动,只要她不吸就不燃烧似得,像一只电子烟一样。
她无暇抱怨这下风下水的居住地。
老张呆呆的站在路边,双眼紧闭。
温硫高兴的凑过去,伸手要去抓他的手臂,感觉有点违和:“老张!FUCK!”眼睛一阵剧痛,幸好专门练过如何在闭眼时抡武器按照方位打过去。一种真正的盲打!
路灯的铁皮被撬棍打的发出一声巨响。
温硫快速后退,睁开眼睛时只看到老张的脸像是融化的冰块一样,快速融成一滩水的样子,融入雨水中。她敏捷的避开冲着自己扑过来的一团水,用雨伞拍散。“这规模他妈的有点大!他俩还挺值啊!”
声音带着咕嘟咕嘟咕嘟的气泡音,像是把嘴巴浸在泳池里说话一样:“我听说,你手里有五百斤人类脂肪?”
温硫盯着声音的方向,眼睁睁看着融化的雨水中又站起来一个人,用树枝做骨架,浑浊的污水做肌肉,两颗大纽扣和更多的小纽扣组成的眼睛和嘴巴的形状。
一个还行。估计打得过。“不卖!敢跟冥府抢东西,你挺牛逼啊,哥们你干嘛的?说出来,让姐开开眼~”我要不要一键摇人?工作手机带了,语音驱动,但是徐无常这人看着挺难搞的,打不过,算计不过,还跟我家有仇。
在齐小腿的积水,流动的木棍们渐渐凑在一起,浮起几颗老旧的纽扣,点缀成他们的眼睛。
哗啦一声,又站起来八个由污水构成的人形,和温硫一样高,宽阔而粘滞,似乎暴雨浇下的都是史莱姆的身体组成部分。
呈现包围状态。
“你可以叫我水鬼王,也可以告诉你,我就住在沉尸地。”咕嘟咕嘟的水鬼王说:“你和那个男人加在一起,不如五百斤人类脂膏有价值。”
安婴:“10点方向,老张在哪边!五十米外!”
反派话多就会输,正派主角话多就会赢,正派配角容易悲情挂掉,自己目前为止绝对是正派,至于是主角还是配角就不知道了。温硫晃了晃撬棍:“我曾经幻想像个英雄一样的死去。在以一敌十之后,力战而亡。那指的是真正的人类,不是你们这些脏水团子。你脑子里有一团狗屎这种事居然是真的,这算什么,幻想走进现实?”
水鬼王发出一些冒泡泡的声音:“咕嘟咕嘟!”
这八个污水人形包围起来冲向温硫。
温硫注意到他们都有纽扣做的眼睛,都有五根木棍充当基础的躯干和四肢。
温硫左手举着雨伞,右手抓着撬棍往下一劈,把一个污水人形直接劈开,顺势抽向左侧的另一个污水人形。
这浑浊的黄泥色人形凝滞着,用躯干夹住了撬棍,整体化作粘稠凝滞的胶状物,让撬棍拔出来的速度变得非常艰难。
“啊!啊!啊嗷!”夹住撬棍的人形发出难以言喻的痛苦嘶吼,挥舞粗壮的双臂,发狂的扭动由水组成的身体。
水鬼王:“咕嘟咕嘟”死也得给我夹住她的武器!
温硫猝不及防,第二次较劲时,已经被扑过来的污水人形压在背上。
污水人形粗壮但没分叉的手立刻捂住她的眼睛和鼻子。
似乎对含有药物和鬼火的自制卷烟有点恐惧。
像是巨大一袋水压在她背上,除了沉重和窒息和眼前一片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
手里抓着的撬棍也被强行夺走。
水鬼王:“有很多小姑娘小伙子像你一样,非常不冷静。要让你们冷静下来,其实也不难。你可以这样考虑一下。安婴,你好啊。”
安婴柔声说:“承蒙大王垂询,小奴一切都好。”
温硫咬着卷烟镇定的吸了一口,感谢自己的眼睛经常痛,早就习惯了。雨伞已经扔了,右手依然抓着撬棍,左手则伸入压制自己的几只污水人形中捞了两下,触感像一团水,终于抓到了一根粗壮硌手的木棍。
锋利尖刀贴在她脖子上,水鬼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或男女,它审视着这个年轻人类女子,二百多斤的重量压在背上,竟然还没把她压进水里:“获取脂膏的方式有很多,可是人类的毛重太大了,你懂么以羊来举例,三斤毛重出一斤净肉。而大部分人类的脂肪含量仅有25%,又不能完全提取,瘦子身上刮不出油,你们人类的测量方式有误。小姑娘,好好考虑考虑。被我杀了,会成为我的伥鬼哦。”
温硫心说这个重量我都不用喊教练保护,往他脸上喷了一口烟,戏谑的说:“我早就是地府的伥鬼了。身家性命压在人家手里,还有一个人质做担保,你要让我跳槽,跟我说没用。”
水鬼王一时语塞,她这番发言实在是槽多无口:“冥府确实有几个通达干练的社畜。”
“你以为我死了就能归你啊?”温硫感觉自己快要抽出那根木棍了,竭力贫嘴转移他的注意力,开启认贼作父狐假虎威模式:“徐无常徐老爷,我干爹,早就把我生前死后的事儿都安排明白了,我熊哥,前两天还说要给我介绍个妖王当男朋友。我搁这儿喊一声救命救命,徐无常总能听到。你是鬼我是人,你了不起,我打不过你,可我干爹人家也是鬼啊,冥府的无常,资历比你深吧?你抓我当伥鬼,我干爹当天就带人把你淦了。我死了不要紧,照样能在人间当差办事。你别以为我吹牛,我每周给我干爹上缴500斤人类脂膏,这其中的分量,你自己掂量。”因为我不清楚啊。
贴身放的工作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救命’语音识别成功。
水鬼王暗自好笑,人类总是喜欢狐假虎威,完全不知道无常们极少收义子,真收了务必要大排筵宴、下十方贴,自己虽然不在宴请范围之列,也会知道这件事。杀了算了,杀了她,趁热乎控制肉身,说不定能进她家。再不行就拆楼。
刀锋压着她脖子往侧面一划。
工作手机好像突然变成一个暖宝宝,在暴雨中冻的微微发麻的胳膊腿瞬间回温,一秒钟回到体力巅峰甚至还不止。温硫下意识的向后仰,用暴增的力量抽出压在背后的污水人形体内的木棍之后,身上的重量骤轻。
周围地上刚刚下降到脚脖子的水位瞬间回升,砸出一个平地上的旋涡。
她睁眼一看,操,手里抓的是一根削的光溜溜的脊椎骨,是障眼法!
顾不得找回撬棍,在其他污水人形扑过来之前,以几次被狗追着咬都没被追上的速度冲向旁边的人行道,很明显的坡,高处没有积水。
手里还抓着脊椎骨!“啊握草!!!”扔到房顶上。
身上有海水江崖纹的纹身贴纸,时效也是三分钟,刚要启用,又有点舍不得。
站在污水中的水鬼王看起来也是一团模糊不清的人形,把沾着温硫血迹的折叠刀放回体内,一串纽扣形成的嘴巴变成一个∩形:“哼…算你幸运。啊!”
附魔撬棍上绑着沾水就失效的符纸,已经掉进积水里五分钟,却在他伸手去抓时伤到他,整个鬼麻痹僵直。
温硫幸灾乐祸:“哈!”
毫不犹豫的冲进积水里,在僵直的水鬼王面前俯身拾起撬棍,顺手抽他正反三个大嘴巴子,卡BUG一样在它恢复之前狂奔到街道另一侧。
前方有一团浅青色的灯光,被层层鬼影围住,透过这些透明40%鬼影,看到店面的台阶上能避雨的位置躺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老张,而卫师古一脸严肃的站在台阶上。
卫师古大声说:“别害怕这些东西,冲过来!”
温硫:“你是不是私通勇气礼赞?”
第42章 一时间陷入沉默
在温硫冲过去的时候, 在风中有一把刀划向她的后背,后背的肌肤和小吊带被划破了十五厘米长的一道伤口。
温硫拧身反手用撬棍砸过去,只是砸在风中。
敌人似乎超过她的反应速度。
温硫直觉不能恋战, 打不过也打不到, 没有再犹豫,在肩膀感到被刺中开始流血时,猛地往后一缩,然后头也不回的冲向卫师古。
模模糊糊的鬼影围绕着卫师古,其中长得最标致的是无头鬼,他手里捧着的头虽然口歪眼斜, 到底是个人样,其他鬼魂平均长相是CUT片里的成品到怪兽片不等, 长得一副五官不正道德沦丧的样子。
她背上又被划了一刀, 但不深, 因为雨天太冷甚至不觉得有多疼。
冲过去的时候,卫师古手上突然闪现一只不算很长的漆黑木棍, 让过狂奔而来的温硫, 一棍狠狠抽向妖物。
这个怪物进入琉璃灯的范围内被照出来, 浑身翎毛羽翼, 双爪的八个指甲尖尖, 还带着血。
温硫立刻展现出古典文化的深厚功底,扶着墙喘气:“贼鸟厮!早晚把你做烧鸟, 叫你认得洒家。”
卫师古盯着飞速远遁的妖物, 一离开光照范围又消失不见了:“呵。”
八角琉璃灯正下方是两个人,两个人昏迷不醒, 背贴着背躺在地上, 一个穿着带有反光条的橙黄色马甲, 老张,另一个穿着牛仔连衣裙,把脸翻过来是严嫣。
卫师古身上看起来也没好多少,轻薄如水的浅青色小褂被划的破破烂烂,五分裤更是直接被扯成不对称的长度,手臂和肩膀上、小腿上同样有划痕和抓痕,较深的伤口发白翻卷,面无表情的站在雨搭下,任由雨水飘落。
温硫懊恼于自己刚刚吐槽他:“卫师傅,谢谢你。之前是我习惯性胡说八道,一会罚酒三杯。”
卫师古点点头,避开她的眼神:“我循着求救找过来时,这位老先生在疏通下水道,被水鬼王弄的旋涡吸进去一半,卡在下水道口,我把他拉上来时他已经昏迷了。不要紧,只要今夜能脱困,他没有性命之忧。这位女士误入其中,在大战中被妖鬼误伤,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温硫点了点头,抹了一把喉咙上疼痛的伤口,摸起来疼但伤口不深:“你叫我不要害怕有什么用意?你们能做到不被砍伤吗?”
“不害怕时被砍一刀只是被砍一刀。害怕时被砍一刀会伤到魂灵的。冥府有什么说法吗?”卫师古掏兜掏了半天,找到一包湿透的纸巾,雨水中也有邪气,只好揣兜里。
“没有。叫我们不怕牺牲,死了也能继续打工。”
卫师古打了个冷颤,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干干巴巴:“真稳定”
温硫想了想,不说不合适,说了又有点泄露机密:“前辈们比较支持做个刺客。现在这个情况,我们整合一下资源,考虑如何杀回我家,怎么样?”
“太好了。我独木难支,你来了我们可以一起杀出去。”卫师古听说过一些冥府官吏的故事,那都是些铁面无情的家伙,就算是父母妻子,多年的至交好友和同门兄弟姐妹,要死时也不会搭救,冥府都是些一心只要立功,没有袍泽情谊的家伙:“温姐重情重义。”
温硫微微有点羞愧,下次考虑一下等对方先欠骂我再骂人,对玄学协会的印象太刻板了。
水鬼王咕嘟咕嘟的说:“好好给我们介绍介绍,杀掉你们之后,能得到什么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