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叹了一口气,脸上皱纹渐深。站了一会儿,她没有如往常一样早早进屋休息,而是熄了灯关上门出了院子,径直往和周十他们相反的方向走。
来到村子里最偏的一处人家,阿婆拿起拐杖敲了一下门。
房子里头没回应,阿婆继续一下又一下的敲着,直到里面的人不耐烦起来,拖鞋踩在地上气冲冲的声音越来越近。
阿婆停了手,一脸平静地等待人开门。
门一开,果然是杨丽。她明显也没猜到敲门的人是阿婆,语气就不好了,“妈,晚上这样敲门,不知道会吓死人啊?”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说你怕什么?”阿婆没跟杨丽扯皮,推开她进去,“金才呢?在不在?”
想到今天周金才从周十那得了钱,杨丽也没继续和阿婆吵,关上门跟上阿婆,“在家呢。”
她朝屋里大嗓门一喊,“周金才,你妈来了!”
阿婆进屋去,扫一眼饭桌,这一家三口今晚的伙食可真不错,与这又破又小的房子倒是一点儿都不相配。
想到这一桌好饭菜是周十的辛苦钱换来的,阿婆脸一板,看着还在喝酒的周金才,拐杖一挥,直接打翻了桌上的碗盘。
周金才被溅了一脸酒菜和汤水,他腾的起身,怒道:“你疯啦!”
身后的杨丽也是目瞪口呆,周浩早就躲去他自己屋里了。
阿婆微微喘着气,死盯着周金才和杨丽各一眼,“我今天再问一句,小十从哪里来的?”
第19章 身世秘密
杨丽和周金才对视一眼,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老太太又提这茬。
对于阿婆的质问,使得周金才的怒气下去不少。
他坐下继续喝酒,不耐烦地敷衍道:“不是早跟你说过了,是我和小丽捡来的。他刚生下来没几天就被人丢在路边,我们看他可怜没人要,正好当时我们还没小浩,就抱回来自己养了。”
当年杨丽和周金才已是婚后两年,那时的确还没有周浩。但他们两个只顾着自己玩乐,根本不像着急要孩子喜欢小孩的样子,更何况从外面抱回来一个没血缘的自己养。
阿婆生周金才时年纪已经不小,所以在他小时候对他颇多纵容溺爱,没想到等他长大成人了,周金才成了个游手好闲的混子。
不过阿婆知道,那时周金才混归混,还不至于胆大到去偷孩子。一对不怎么喜欢小孩的夫妻,怎会毫无缘由就捡个小孩回来养?
阿婆心里的疑惑已经很多年,如今仔细回想当年的事,当初家里自从有了周十后,周金才和杨丽是过过一段富裕阔绰的日子的。
那时周金才带着他们这一家四口人从京北回了老家C市,他和杨丽给她的解释是,他在C市有生意,赚到了一些小钱。阿婆当时深信不疑,看到周金才终于上进她很欣慰。
哪知好景不长,短短几月,周金才在外面又惹了事。为了躲债,一家人来到了偏远的乡县,一住就是近二十年。
此时周金才的说辞,阿婆是不会再信了。知道不下狠药,他们夫妻两个是不会说实话的。
阿婆不动声色,假装厉声怒道:“我已经知道你们两个当年骗我的事了!你再不老实和我说,我明天就去镇上派出所揭发你们!”
杨丽急了,忙上前捂住阿婆的嘴,“妈!你胡说什么啊!我们可没干犯法的事!”
阿婆拿拐杖抽她的腿,杨丽吃痛松开手,阿婆立即转身往门边走,“我现在就去村长家说明情况!”
周金才赶忙从凳子上起身,一两步就追过来拉住阿婆,“妈!你这是干什么?真没有的事!”
阿婆只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一副今天你不说,我就跟你耗到底的模样。
周金才抓了把头发,豁出去道:“其实我真不知道周十那小子是从哪儿来的,当年道上有个兄弟来找我,问我要不要养个小孩,说那孩子才生下一个星期妈妈就死了,也不知道他爸爸是谁。那兄弟说如果我养他,可以给我一笔钱,唯一的要求就是我离开京北,离得越远越好。”
“你不信问小丽,这事她一直都知道。”周金才指指杨丽。
杨丽就怕老太太真去派出所乱说话,那她就十张嘴也解释不了当年的事,她可不想吃牢饭。
于是她连连点头,语气也服软不少,“妈,我们是真不知道,就只瞒了你那笔钱的事。不过我猜,周十应当是京北人。”
阿婆听了心里已经一团乱,他们居然瞒着她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有人出钱要别人养孩子?其中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
她气得拿拐杖抽了周金才一下,“你个见钱眼开的东西!你难道想不到这里面牵扯的事情肯定多?不然他为什么要你离开京北!”
周金才揉揉手臂,跳开一步,“你现在说有啥子用?再说了,你当年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我叫你扔了周十这个烫手山芋,是你自己假仁慈,没舍得。”
阿婆心里后悔,自知他们周家人在这件事里也有错。要不是他们也为了一己私利,或许周十就不会跟着他们吃苦这么多年。
她闭了闭眼睛,满是皱纹的脸上滑下泪痕,“我也活不久了,在我死之前,你们要是再去找小十要钱,找他的麻烦,我就把你们今晚的话说出去!说你们是拐子,让周浩将来没脸做人!”
杨丽和周金才又急了,“妈!你怎么又乱说话!孩子是人送我手上的,怎么成拐了?”
阿婆重哼一声,“我老了,我说胡话是自己控制不了的,你们现在就考虑清楚!”
想到今天已经先敲了周十一笔钱,也不算亏了,再忍忍就是了,于是周金才答应阿婆,“行行,我答应你行了吧。”
“我才是你亲儿子,他不过是个捡的!”他又道。
“捡的都比你乖,你这个丧良心的损崽,瘟丧!”阿婆气骂。
阿婆骂了一通,气冲冲的走了,留下周金才和杨丽看着打落一地的菜盘子,大眼瞪小眼。
两人肉疼的不行,这么好的酒菜,扔掉吧,可惜,捡起来吃吧,嫌脏。
“你妈说话能信么?都过去了二十年了,再说了这事儿本来和我们就没关系,我当年不也叫你不要捡这个便宜,你看,被你妈知道了吧,还白养了个儿子这么多年。”杨丽一边扫地一边抱怨道。
周金才一瞪她,”当年的钱你不也花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掏出一根烟抽起来,哼笑一声,“你以为咱妈当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老太太人不傻,你放心好了,她要是想说出去,早就说出去了。”
杨丽终于放下心,撇撇嘴道:“哼,你和你妈一个样,坏人都是我做。”
周金才笑笑不说话,看周浩的屋门关严了,杨丽才走过去小声问他:“欸,你真不知道周十那小子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我要是知道,我会留他到现在?”周金才自己也想不通,“你说当年那人叫我养孩子,还给我一笔钱,他是不是从哪儿偷来的就为了报复别人啊?”
杨丽想了想摇头,给他一个白眼道:“你那些兄弟都是个混子,哪来的那么多钱?我看他也是接了别人的活,自己不高兴养个烫手山芋,就和你分一些钱,把那小子扔给你了。”
当年那个人已经和周金才断联许多年,人是反正怎么也找不着了。
周十究竟从哪儿来的,那人没说周金才也想不到,他索性也就不去想了,就当周十是真的从路边捡回来的野孩子。
或许这辈子没做什么好事,自己的亲生子周浩却是个有点傻的。
周金才抽着烟,已经泛黄的指尖轻轻一抖烟,心中滋味难明。
第20章 你是不是喜欢她?
阿婆刚回屋躺下,周十和桑澜初就从多吉家回来了。
她听见女孩儿刻意放低声音细细软软的说话声,“嗳,周十,你说小羊为什么生下来就会走路呀?”
周十好像沉默一会儿,才给了个不是答案的答案,“......因为它不是人。”
“......”桑澜初声音大了一点,“你这算是什么回答?”
周十又说:“......因为它是羊。”
阿婆站在窗口望着院里的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最后只摇了摇头才回床上歇息了。
顾及着阿婆已经睡下了,桑澜初把周十拉到她房门口,小声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拿点东西给你。”
周十虽然不知道桑澜初要做什么,但是乖乖听她的话站在门口等着。他听见屋里窸窸窣窣的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不一会儿就见她手上捧着两样东西出来。
桑澜初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周十,“上面的是给阿婆的,下面的是给你的。”
灯光暖黄,周十低头看了看她手上的东西,问她:“你白天在镇上买的?”
桑澜初点头,“是啊。”
她还真心赞叹道:“你们这儿的东西好便宜啊。”
看他不接,桑澜初直接把东西推到他怀里,“拿着吧,就当我这些天的住宿费,行吗?”
周十想还给她,桑澜初退到门后,只留自己的一颗脑袋在外面,“好了,我要睡觉了,晚安。”
说完,门就被关上了。
周十看着手里的东西,是一罐壮骨粉,还有一件男士T恤。
他抬头望向面前关着的门,心里却想,她好像不喜欢欠别人,分得很清。
回了房间,周十将那件崭新的T恤放到衣橱里的最底下。临睡前,他告诉自己,本来他与她就是毫不相干的。
既然这样,那就只当做一场梦就好了。
...
一连几天,周金才夫妻两个都没再来阿婆的家找周十的茬,连周浩也没来过。
桑澜初总觉得周十他那个养父在算计着什么,这下她放心不少。
又是两天过去,桑澜初算算时间,明天该到了查分数的日子了。一晃在这山里已经不知不觉待了半个月了,也不知道萧煜怎么和桑乘风綦蓝两个扯谎的。
不过以防桑乘风在她填志愿时动什么手脚,桑澜初决定明天去镇上网吧查一下成绩,再给桑乘风去个电话顺便给他打个预防针。
周十又去多吉家帮忙了,这回是帮忙修羊圈。
桑澜初和阿婆打了声招呼,就出门找周十了。她要和他商量商量,让他明天带她去镇上一趟。
去过多吉家几次,她已经认识路了。沿着乡野田间的小路走,两旁都是大同小异的一座座白房子,倒有点儿像迷宫的感觉。
再过一条小路就是多吉家了,她刚拐过弯,就见周十从那头来,往她这方向走。不过他身边还有一个人,看上去和他挺熟的。
桑澜初停下步子不走了,等着周十发现她。
周十一个抬眸,见到俏立在前面的路那头的女孩儿,眼睛好像亮了亮。
他步子快了一些,没等身旁的人,到桑澜初跟前对她弯了下嘴角,看上去有些欣喜又克制地抿了抿唇,“在家无聊了吗?”
桑澜初歪头看了看他身后跑来的人,勾着耳边的发丝到耳后,“没有啊,我来找你商量件事。”
周十“哦”一声,低头盯着脚下的泥土路,一时好像没话说了。
他身后的人已小跑着来到他身边,她扯扯周十的袖子,用藏语问:“周十,她是谁呀?”
眼前的女生皮肤是亮亮的棕色,眼睛很大,嘴唇厚厚很性感,身材也有一种来自草原的野性美。
她看向的是桑澜初,周十微微抽回手,“她是我的一个同学。”
周十回答她的话却是讲的普通话,桑澜初轻瞥了他一眼,他眼神却又看向其他地方。
“梅朵,我们先回去了。”周十又说道。
梅朵跟上他,丝毫没有要与他告别的意思,“同学?我以前好像在学校里从没见过她。”
梅朵依旧说着藏语,桑澜初听不懂她说的什么,她走在他俩人前面,耳朵竖着,想听听接下来周十怎么说。
她今天没有扎起头发,周十的眼里只有那一头顺滑的黑长发。他垂在腿侧的手握了握,有点痒,突然想摸摸她的头发是不是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滑。
他没有让桑澜初如愿,用藏语回答了梅朵的话,“她只来过一次。”
来过一次算什么同学?梅朵看看周十又看看桑澜初的背影,瘪瘪嘴问他:“听我阿爸说,你在镇上为了救她都受伤了?”
周十没回答,只催梅朵回家,“梅朵,天快黑了,你回去吧。”
梅朵不依,咬了咬唇还是说道:“周十,你是不是喜欢她?她看起来和我们不一样,她这样的女生,是不可能喜欢上你的,也不会真心喜欢我们这里。”
周十的步子慢了下来,语气听上去也疏离了些,“梅朵,我和你只是同校同学。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周十待人一直算是很温和的,梅朵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一点小事生气,便也气呼呼地说:“她看着就很弱,我一拳就能打晕她!”
“梅朵!”周十肃起脸,话里似乎有警告。
听后头两人的语气,好像有吵架的迹象啊,桑澜初挑了下眉。还没等她再听会戏呢,梅朵突然跑到她面前,手叉着腰对她凶巴巴叽里呱啦了一通。
桑澜初自然是听不懂了,人还有点懵,想开口问她时,梅朵却跺跺脚跑走了。
周十居然也没和她解释什么,桑澜初就有点不高兴了。她跟上一言不发的他,问他:“嗳,她叫什么名字?”
周十还是不说话,桑澜初心想,他怎么又哑巴了?
她扯他的袖子,“快说啊。”
她最后一个字的落音习惯性地很软,周十抿了抿唇没控制住自己开口,“她叫梅朵。”
“梅、朵。”桑澜初口中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她应该叫波斯菊。”
周十没懂她说的含义,也没兴趣问有关梅朵的事,就又闭嘴不说话了。
桑澜初可不会放过他,天仙般的面孔一昂,漂亮的眸子盯着他,“她刚刚是不是骂我了?”
周十垂下眼睛,闷闷地答:“没有。她说你好看。”
“......”
其实梅朵刚才对桑澜初说的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根本不喜欢他。请你离他远一点儿!
第21章 Hi~ Baby
虽然她听不懂藏语,不过她也能从梅朵的语气表情看出来,梅朵根本不是在夸她吧?
既然周十嘴巴这么严,桑澜初也没兴趣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上心,于是她把梅朵对她的敌意抛在脑后,和周十说起她自己的事,“你明天有空吗?我想去一趟镇上。”
明天是二十五号,周十问她:“是去查成绩么?”
桑澜初从没和周十说过她自己的事,没想到他一下就猜出来,她点头,“嗯。”
路两边是田地上的沟渠,前头有辆电动三轮车驶过来,它拐弯的速度有点快,周十忙拉住桑澜初,没让她一脚踩空到渠道里。
“镇上网吧的网速不太好,有时候会卡。”他松开她的胳膊,看她没被吓着,又继续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