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虎脑的小娃娃抬起头道:“我叫温如意。”
“真好听,”杜月兰从兜里摸出几颗糖塞在他的小手里。
“哎哟,你给他干啥,你留着自己吃,”温二伯娘想要阻止,被杜月兰轻轻挡开了。
“没事儿,就几颗不多,”杜月兰又摸了摸如意的脑袋,这孩子刚剃了头,摸着刺刺软软的,挺舒服。
见她喜欢摸自己的脑袋,如意松开奶奶的手,直接抓住她的手。
正和温二伯说话的温庆平微微扬眉,“如意,过来让叔叔抱抱。”
于是如意松开杜月兰的手哒哒哒地跑到了他跟前,被温庆平一把举起来,如意兴奋地嘎嘎叫。
“我飞起来咯!”
等如意玩好后,温庆平才把人放下,举着小家伙玩了那么久,温庆平一点汗水都没有。
他在杜月兰身旁坐下,“去队里转转?”
“好。”
杜月兰点头,这边她其实来过几次,不过都是跟着嫂子或者爹娘来这边吃酒祝寿什么的。
特意转倒是没有过。
二人在外面逛了一上午,快中午时才回到家里。
温庆娇和温庆美正在做午饭,杜月兰挽起衣袖洗了手去帮忙,温庆平见柴火没多少了,于是便在院子里劈柴。
“大嫂,大哥能在家待几天啊?”
温庆美蹭过来问道。
她才十岁,本来应该是上学的年纪,但这个年代,儿女多,把儿子送去念书的都很少,更别提送闺女去了。
虽然温庆平每个月给家里交了钱,但这些钱全部被温父和温母所支配,他们不让姑娘去念书,温庆平说了也没用。
再有就是温庆美自己不愿意去上学,她一看见书就想睡觉。
温庆娇也是一样的。
所以温庆美姐妹就在家干点能干的家务活儿。
“婚假是三天,他又和同事调了下工作,一共能在家待八天。”
杜月兰笑道。
“太好了!大哥在家,娘都不怎么骂人,”温庆美欢呼出声。
温庆娇也露出大大的笑,“真好。”
杜月兰看着因为温庆平多在家待几天,就开心得不行的姐妹二人,又想起梦里不断向自己索取东西的姐妹,一时间脑子涨涨的。
那都是梦,怎么老混在一起。
杜月兰认真做事,让自己忙起来不去胡思乱想。
饭菜做好后,温庆娇拿了一个背篓,把饭菜装进去,然后背到地里给温母他们吃。
她过去就不会回来吃饭了,傍晚的时候再和家人一起回来。
所以杜月兰三人在家吃饭,吃过饭后,杜月兰又把厢房打扫了一番,温庆平则是砍了几根竹子回来,在厢房门口编竹篮。
温庆美倒是想进厢房看看他们的房间是什么样子的,但到底脸皮没那么厚,这个年纪在家也待不住,有小姐妹过来找她去后山坡寻野菜,于是便跟杜月兰他们打了个招呼出门了。
小夫妻一个在房内一个在门口,也不耽搁他们说话。
“我去跑车的时候,你就回爸妈家住着,粮食什么的我都会背过去。”
温庆平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爹娘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
“我知道的,你别操心我,倒是你,”杜月兰又想起那个梦了,她特意来到门口道,“跑车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点。”
“好,”温庆平虽然没有听杜月兰说昨晚做了什么噩梦,但是他通过昨晚杜月兰的那句话,也猜到了几分,“我现在可是有家的人,放心吧。”
杜月兰伸出手戳了一下他的脸,“我信你。”
院子里也没人,温庆平索性站起身,凑过去亲了一下杜月兰的脸蛋。
杜月兰哎呀一声,赶紧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大白天的,你别……有人!有人来了!”
她余光瞥见一个中年女人走进院子,看见他们后先是眼瞪大,接着脸一红,然后捂住眼睛赶紧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温庆平转头看过去,杜月兰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其实也没乱,可她现在羞得很,这手不整理两下心里都不踏实。
“咳咳,表嫂。”
温庆平被杜月兰掐了一把,他倒是脸皮厚,对着那人大声喊了一声。
表嫂,也就是温大姑的儿媳妇,此时还不好意思转过身,只是微微侧过了那么一点身子。
“是这样的,你们表哥今天开荒的时候按住了一只野兔,娘让我来跟你们说一声,晚上和三舅一起过去吃晚饭。”
说完就赶紧走了。
“你看你!”
杜月兰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对方说,瞧着表嫂那慌乱的步伐,这脸更红了,于是扭头又瞪了温庆平一眼。
温庆平赶紧认错。
“没有下次了。”
下午温庆平要去后山砍柴,于是杜月兰就跟着对方去。
一路上二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半山腰。
温庆平把外衣铺在一块石头上,让杜月兰坐着。
他拿起柴刀,在旁边砍那种已经枯死的松树。
“我记得你之前就跟我说过,没跑车的时候,你在家也不会去上工?”
杜月兰看着山脚下的田地与房屋,感受着微凉的风,轻声问道。
“嗯,”温庆平点头,他手劲儿特别大,三两下一棵松树就倒下了,“要不是为了舅舅和舅娘,我才不会回来。”
他不靠队里那点工分吃饭,自然肆无忌惮。
温母和温父的长子其实不是温庆平,他们之前还生了几个孩子,可没有一个养到一岁的。
在怀上温庆平的时候,他们也怕这个孩子养不成,为此偷摸找人算命,想他们是不是得罪人了,被人下了诅咒什么的。
结果算命的人告诉他们,温母肚子里这个孩子就是一个契机,这孩子生下来后不能养在身边,算是一个外送的祭品,只要送走这个孩子,他们以后的娃都会平安长大。
本来温父是找好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没有孩子,要是这个孩子送过去,还能给他们一笔“营养费”的。
不料温舅舅得知这件事,当下就到他们家,表示他们要把这个孩子送走,那就送到他家。
到底是自己的外甥,温舅舅就怕那户人家以后要是有了自己的娃,那外甥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他不敢想,加上他媳妇儿也是个心善的,于是便让他去跟妹妹妹夫说好。
到底十月怀胎,温母自然希望孩子去哥哥家,不去外人家,所以温庆平一生下来,温舅舅和温舅娘就过来接娃。
他的名字还是温舅舅当着温父他们取的。
巧的是温舅舅也姓温,所以在姓氏上到底没有什么争执。
加上他们这一代的孩子都是庆字辈,于是便有了温庆平这个名字。
温庆平被抱回去后,由夫妻二人每天抱到隔壁家,请刚生了娃的大嫂喂奶,每个月送些粮食过去。
那大嫂也是个热心肠,加上奶、水充足,自家孩子也喝不完,索性后面粮食也不要了,温庆平就一直喝着她的奶长大的。
温舅舅觉得两家也有缘,所以让温庆平认他们做了干爹和干娘。
温庆平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两家都没有瞒着他。
更重要的是温父怕他和家里过多接触会害了其余的儿女,所以对他并不亲热,甚至拜年的时候,也不会让弟弟妹妹跟过来。
而温舅娘发现这一点后,也有些怨他们做得太过分,索性他们这边过去拜年的时候,温舅娘就带着自己的孩子还有温庆平在家,让温舅舅一个人去那边拜年。
温庆平在舅舅家长大,舅舅舅娘对他极好,哥哥姐姐也爱护他。
后面还被送去念书,他脑子聪明,几乎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温舅舅他们也愿意他多念书,只要他能念,就让他继续。
所以温庆平是念了高中的,后面没走推荐大学,能走的专业都不合适他,所以他和舅舅舅娘商量后,从了军,退役后被推荐到他们县城的运输队。
这活儿好啊,出了名的好工作。
温父他们得知后不得劲儿了,加上温庆富一直说当年那算命的肯定是算得不准,这么多年他们几人也没事儿,所以还是得把大哥请回来。
于是温父和温母就用道德加亲情绑架,带着队里温家本家人去温舅舅家“请”温庆平回家。
温舅舅和温母一母同胞,而且父母早逝,温舅舅又是大哥又是爹娘,对温母的感情极深。
温舅娘即便再舍不得,也忍着难受跟着一起劝温庆平回家。
温母一直说家里有他的一分子,温庆平只觉得可笑,但那种情况下,他没有让舅舅和舅娘难做,虽然回了家,却没有和父母有多亲近,他的房间只要人不在家,都是上了锁的。
他是五级工,一个月的工资加偶尔的外快以及补贴,差不多有一百块钱,但是家里人以为他一个月是五十块钱。
本家长辈以长子和大哥为由,让他每个月给家里十五块钱生活费。
温庆平第一个月给的十五,第二个月以温母偷偷撬他房门为由,减了五块钱。
自那以后,只要家里人惹他不愉快,便会减生活费,所以这些年的日子过得还算舒畅。
第6章 06
杜月兰扯起一根青草,纤细的手指轻绕着,不一会儿就编出一根草花,她拿着草花看向温庆平,“反正你出门在外不用担心我,我又不是任人拿捏的软蛋。”
“什么软蛋,”温庆平扑哧一笑,“姑娘家不要这么说自己。”
“我就是形容一下,你想什么呢!”
杜月兰恼羞成怒,本想把手里的草花丢过去,又舍不得,于是就扯了一点杂草往温庆平所在的方向扔过去。
杂草太少,又很轻,即便有风顺着那边吹过去,也没将杂草带到温庆平身边。
“我错了、我错了,”温庆平也不管杂草有没有到自己跟前,直接认错。
二人闹了一会儿后,杜月兰起身过来帮着他把松树的枝条捡到一起拢好,她想起梦里自己毫无反抗的样子,忍不住问温庆平。
“我像是那种逆来顺受,别人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的人吗?”
温庆平正在用柴刀砍松树干。
“你很有主见,不是那种姑娘。”
“可我做的那个梦里,我只知道哭,”杜月兰叹了口气,“明明知道是梦,但我还是气得很,怎么会这么不争气,而且一点脑子都没有,比傻子还不如。”
梦里公婆让她把钱全部上交,她就真全部交了出去,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还要出去赚工分找钱来养小叔子和小姑子们。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温庆平轻笑一声,把松树干放在枝条的旁边,又去旁边砍另外一棵干枯的松树,“说到底还是梦,又不是真的,你要是一直惦记着,那才影响心情呢。”
“也是,”杜月兰点头,又跟温庆平商量起回门的事。
荒山坡这边有好些人拿着木柄弯刀正在开荒,温母就在其中,她的好姐妹柳二娘正在和她说话。
“这么说,你那大儿媳妇并没有传的那样能干?”
“可不,”温母点头,“刚进门,那嫁妆直接搬到他们的厢房去了,我们是一点东西没看见啊!”
柳二娘当下就皱起眉头,她本来就又黑又瘦,眉头一皱感觉整张脸都皱巴巴的,瞧着严肃又吓人。
“衣柜和箱子搬进他们房里就算了,瓷盆毛巾那些也没拿出一点孝敬你们?”
温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听完这话就直接点头,“可不!而且早上太阳都出来了,还没起床呢,新妇饭也没做,还是我家三妹和四妹做的。”
“这也太过分了!”
柳二娘听得火冒三丈,声音也越发大声了,“这杜老三两口子是怎么教姑娘的?怎么教出这么一个懒货来!亏那名声传得那么好听,原来都是虚幌子啊!”
见好几个人都往她们这边看,温母赶紧拉了柳二娘手臂一下,“哎呀你这老货声音小点!要是传到老大耳里,那可不得了!”
于是柳二娘声音小了,但也开始骂温庆平,“一个月几十块的工钱,居然只给你们那么一点!我儿子要是敢这样,我打不死他!”
温母心里也不得劲,但能把温庆平弄回家就不错了,再要求多一些,把人逼急了,怕是一毛钱都拿不到。
他们夫妻可不是为了眼前那一点点生活费,而是想着他们老了以后,三个儿子一定要给他们养老钱的,老大最有出息,那以后不得多出点?
想到这,温母岔开话题问柳二娘她那刚小产的儿媳妇咋样了。
“晦气的东西,有了娃自己都不知道……”
柳二娘开始骂起自己的儿媳妇来。
她生有三女一子,三个姑娘已经嫁出去了,如今家里就只有小儿子和小儿媳妇,倒是和温大姑家差不多的情况。
而温父这边也有人在问他。
“你可真有福气,庆平在运输队工作,一个月赚的就够我们好几个月,现在儿媳妇又是杜老三家的闺女,”拿着竹烟筒的汉子满脸羡慕,“杜老三和他家老大都在肉联厂上班,你们成了亲家,那吃肉还愁吗?”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家的儿子全在地里干活儿,没有一个出息的。
温父端着一副正派模样:“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大虽然工作好,但他进运输队的前一两年一直是学徒,工钱全部交给他师傅去了,后面虽然好了点,但打点关系四处都在用钱,瞧着风光,也没什么油水。”
“再说我亲家那边,我们可不是看上他们在肉联厂上班才结亲的,月兰这姑娘好,那是大伙儿都知道的,我儿子也不差,这郎才女貌,简直是天生一对嘛!”
拿着竹烟筒的汉子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
“你就知道捧臭脚,”和温父不对付的付老头从一旁路过,听到他们的对话后翻了个白眼。
“温老三,你还真好意思提你们家老大,刚生下就把人送到你大舅子家,不说钱,连粮食都没送一两过去,人家供孩子念了书,又当了兵,回来有了好工作后,你们又死皮赖脸地把孩子要回来!”
看着锄头的付老头啧啧两声,那眼神看得温父浑身不自在。
“人在做,天在看,小心老了以后遭报应哦。”
“你……”
这么多人看着,付老头那声音也不低,温父气得脸都红了,拿起锄头就要给付老头砸过去,好在旁边的李顺,也就是拿竹烟杆那个赶紧拉住了他。
“温三哥冷静啊!他女婿可在公社干呢!”
付老头也被别人拉远了,两边都有人劝,倒是没和以前那样又吵又打的。
看着付老头瘦巴巴的背影,温父呸了一声,“断子绝孙的东西,女婿又怎么了?再厉害那也是女婿!”
付老头只有一个独女,他媳妇儿在生这个孩子的时候大出血没了,自那以后他就没再娶,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地把姑娘拉扯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