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子,明天要是感冒了该怎么办。
唉,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你最近怎么开始用剑了?”她静默的坐在大石头上,油灯上的火焰随着冷风的吹起明明灭灭的罩在灯罩上,她的脸上也在昏暗的灯光下,变得晦暗不清。
“这个啊,就突然想试试。”达达利亚含糊的说,他的注意力仍旧集中在伊莉加尔的体温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伊莉加尔愈发莫测的神情。
“是吗?”她的声音很低,又像是某种喃喃自语,“我送给你的那把弓呢?”
“放在房间里了,感觉太贵重了,我怕弄坏它。”
她送的东西,达达利亚一向很珍惜,那把弓箭嵌满了宝石,看上去就价值不菲,达达利亚怕弄坏它,手中的剑也是最平平无奇的铁剑。
伊莉加尔不说话了,只有烛光在沉默的两人中摇摆,又一阵寒风吹过,微弱的火焰终于坚持不住熄灭了。
她轻轻的从达达利亚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冷淡空洞的眼神定定的望向他:“你到底是谁?”
她的声音很轻,却重重的落在达达利亚的心头,让他整个人都沉下去了,他掀起一抹勉强的笑容:“你在说什么啊?伊莉加尔,你今天是不是冻傻了,我是阿贾克斯啊,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慌乱。
“你不是他。”她的声音很坚定,冷淡的眼光似乎透过了薄薄的皮肤,直直的刺到他的灵魂上。
“你在说什么啊?”达达利亚依旧笑着,他装作听不懂的模样:“我就是阿贾克斯呀!”
少女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他的笑容在这样的注视下越发勉强,几乎都要维持不住了。
“他去哪了?”
达达利亚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常人类会在谎言暴露时怎么做,达达利亚不知道,他望着她,只感觉到一种无法抑制的心慌,从尾椎骨向上蔓延。
有什么东西将要失控了,他想。
见达达利亚沉默,少女反而站起来,丢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朝远处走去,那是雪林的方向。
眼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达达利亚最终还是说话了。
“你去哪?”他问。
“我要去寻他。”她的声音被冲散在风声中。
她要跨过危险的雪林,穿过黑暗漫长的道路,排除一切万难,去接她的阿贾克斯回家。
湖水很冷很暗,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阿贾克斯会害怕的。
风混着雪吹起了她金色的长发,身后那个少年再也忍不住了,他朝她大喊:“他已经死了。”
“他早就死了,你去那也没有用。”
达达利亚清晰的看到伊莉加尔的身影僵在原地,她似乎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又继续逆着风朝前走去。
达达利亚不明白,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远离自己,只为了去寻阿贾克斯。
那一刻,他是嫉妒他的。
于是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前,拉着她胳膊,强迫她回头看自己,明明是一幅盛气凌人的逼迫姿态,他们的位置却仿佛颠倒了一般。
达达利亚的声音暗哑低沉:“你不要走,好不要?”近乎于恳求的话被他说出。
伊莉加尔只是望了他一眼,便抽出手继续前行。
那一刻,他的心沉到了湖底。
他一直以为在这些时间的相处中,他们之间总会有一些感情,但她的举动打破了他的一切的幻想。
她始终爱的还是阿贾克斯。
嫉妒让达达利亚变得扭曲阴暗,他深蓝色瞳孔中幽幽的冒出了光,像是一个撕破人皮的怪物。
“他早就被我吃了,你倒不如去我的肚子里找。”失去理智下,他说出了让他后悔不已的话。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抖的不像话,伊莉加尔转过身,平静的外表再也维持不住,深红色的瞳孔燃起熊熊烈火。
还不待达达利亚解释,她的剑便先一步袭来,划破了他的脸,深红色的血液滴滴答答的落在雪地里,将一片纯白污染成红色。
达达利亚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竟然想要杀他。
绝望和盛怒从心底蔓延。
他到底哪点不如阿贾克斯,她始终都忘不了他。
在这样毁天灭地的怒火中,他做下了不可挽回的事情:动用深渊力量修改了她的记忆。
修改记忆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又回到了往常的模样,他们继续亲密无间的相处在一起,有时间望着伊莉加尔的笑容,就连达达利亚自己都快忘了这些事情。
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他们再一次无法避免的走向终点。
在那个幻境中,他曾经无比期待过他们的婚礼,按照至冬的人类习俗,被所有人祝福的新人将会永远不分离的走完漫长一生。
但事实呢?
她在跟随那个碎片意识逃脱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不断破碎的幻境中。
没想到最后那个碎片意识还是回来了,达达利亚以为他会义无反顾的和伊莉加尔一起走。
但他还是选择回来见自己。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孔对视着,破碎的镜片中照应出无数他们的身影。
“你不该这样对她。”
达达利亚冷笑:“如果没有你的干扰,我和她早就在一起了。”
阿贾克斯有些不悦的抿紧唇,达达利亚冷哼一声,装什么大度,看到自己和伊莉加尔在一起,他心里还不是嫉妒的不得了,他们谁也没有资格指责对方。
“别忘了我们当初的交易。”阿贾克斯淡淡的警告道。
“死人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达达利亚深蓝色的瞳孔傲慢的盯着对面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
他们是同一个人,却又不是同一个人。
当年,阿贾克斯主动踏入到雪林中。
他在无数轮回中,见到了世界无可避免的灭亡,而在无数交织的命运中,那位叫伊莉加尔的金发少女和无数普通的人类一样,无论如何都会死于星空的污染。
哪怕世界重启了无数次,阿贾克斯只能绝望的望着她死去。
在第三百八十次轮回中,他成为了至冬国愚人众的第十一执行官,在博士获取的深渊污染中,他察觉到了一种新的可能。
但实验还来不及完成,天灾如约而至,伊莉加尔再一次死在了他的怀中。
她那总是燃烧着的瞳孔彻底暗下去,阿贾克斯不是第一次见到她死亡了,但是每一次她的离去,都让他感到无可避免的痛苦。
他总是在深夜梦回中,看到她浑身是血的喊着疼,那双熟悉的深红色痛苦绝望哀伤的望着他,让他赶紧逃。
“逃吧,离开这个世界,忘记我,好好生活。”
怎么可能忘得掉,他想,她早就融于他的骨血,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的心脏和肋骨。
他再也不愿意见到她流泪。
所以在第三百八十一次轮回,他燃烧奉献自己的一切,只为她争夺那一线生机。
他主动前往深渊,海屑镇的地下有个污染源头,那是数不胜数死去魔神遗留下来的,在不见天日的黑暗和扭曲中,这里竟然诞生出了一个意识。
阿贾克斯想,或许它能够终究伊莉加尔被污染死去的命运呢?
但要让这个意识按照他的意愿行动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想出了一个大胆冒险的想法。
将自己的骨血灵魂和它融入在一起,让它为伊莉加尔而生,为伊莉加尔而死。
唯一的缺点就是如果失败,他将不复存在。
这样也好,他想,不过是牺牲他一个人便能换取到一线希望。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但是融合的过程出了一些意外。
它的意识没有阿贾克斯想的那么虚弱,到最后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谁吞噬了谁。
究竟是阿贾克斯成了怪物,还是怪物成了阿贾克斯?
谁也不知道。
不过当初那个身为人类的纯粹少年再也不在了,他啊,或许早就在数不清的轮回中死去了。
第五十一章
天空还在不断的破碎,空气中到处都是飞舞着的细小晶莹颗粒,它们同白雪一道洋洋洒洒的落满了伊莉加尔满身。
她像是一座永恒沉默的冰雕屹立在湖边,一动不动看着少年的身影沉没在湖水中,但仔细看,她握着长剑的那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最终伊莉加还是没有劈下那一剑。
她转头望了一下身后破碎的幻境,那里曾是他梦中的故乡。
怪物也会有爱吗?
也会渴望家人和平凡的生活吗?
她有些迟钝的意识到,在幻境中的每一天,达达利亚对待家人总是温柔尽心的,这和现实中那个冷酷无情的执行官完全不一样。
倒是有些像一个平凡的普通的人类。
她闭了闭眼睛,似乎在抑制某种晶莹的东西从眼睛里掉落,雪轻轻的落在她光洁的额头,化为一小片湿润。
再次睁开眼时,深红色的瞳孔中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抱着剑的黑袍女人义无反顾的跳入寒冷的冰湖。
风扬起了她金色的长发,下一秒,湖水淹没了整个人。
达达利亚感觉自己仍在坠落,湖水阻断了一切声音和光源,唯有粘稠的黑暗彻底的包裹着他,将他不断拉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一种深切的孤独从心底升起。
他似乎已经这样孤独的生存了很久,自意识萌发之初,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在深渊里游荡。
不知道饥饿寒冷,也不知道人间喜乐。
被世界抛弃的之人,永久的被隔绝在透明的看不见的玻璃罩外。
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直到......她出现。
她带着泪水跌跌撞撞的投入他的怀抱,却又用最决绝惨烈的背叛叫他清醒过来。
那些回忆走马观花似的在达达利亚的脑海中飘过,他仍然记得她晨起时困倦的依偎在自己怀中的模样。
她的每一次笑容,每一次皱眉都在这寂静的湖水中无限放大。
可惜......
他再也看不到她了。
达达利亚有些遗憾的闭上双眼,一滴透明的水珠从眼角飘落,又飞快的融入到冰冷的湖水中。
他放任自己沉沦堕落,下一秒,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上方游来,她的金色长发湖水中散成一片,像是童话故事中拯救王子的小美人鱼,在昏暗的湖水中,她是那唯一发光的存在。
穿过漫长的黑暗,她伸出双手,紧紧环抱住了自己的怪物。
达达利亚的睫毛微微颤抖,下一秒,他不敢置信的睁开了双眼,再次看到的是那双熟悉的深红色瞳孔。
她静静的望着他,金色的长发划过他的脸颊,达达利亚怔怔的望着恍如神明的女人,在一片寂静的世界中,他再次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本该死去的心脏竟然顽强的跳动起来。
“咚”
“咚”
“咚”
在永恒的黑暗和冰冷中,她轻轻的低头吻住了他。
世界也由此崩塌殆尽,刺眼的光芒朝拥吻的两人袭来。
再次睁眼,入眼的是血红色的巨大肉块,密密麻麻的粗壮血管连接着它,不断的运输着养分。
伊莉加尔低头,她发现自己的手穿过裂缝和鲜血,准确无误的紧紧的抓住了那只苍白无力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她甚至能透过薄薄的皮肤感受到其中微弱的不断流失的生命力。
他快死了,伊莉加尔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些血管运输的既是养分也是污染,不论是怪物还是人类。超越其中的临界值只会迎来死亡。
意识到这点后,她用右手抬起剑,将紧紧包裹的肉块刨开。
在刨开的过程中,握着她的那双手越来越冰冷,似乎下一秒就要无力的落下。
“不要睡。”她喊道,听到这句话的人似乎再次有了力气,像是回光返照似的紧紧攥着她的手,力气大的让伊莉加尔都有些疼。
达达利亚消瘦的面孔也露了出来,他没有睁眼,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抖着。
“你应该杀了我。”他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滚落,整个人既狼狈又可怜。
“我还没有原谅你,你最好活着好好给我道歉。”
伊莉加尔咬着牙说,这些污染让她感到头晕目眩。
她的剑在遇到达达利亚背后连接的狞狰血管时迟疑了一下。
“没用的,我早就和污染聚在了一起,你只要杀了我,这片区域便能永恒的不受侵扰。”达达利亚闭着眼惨淡一笑。
“我不允许你死,谁都不能杀了你。”伊莉加尔的声音冷冷的,“这些血管能砍断吗?”
达达利亚沉默了一下,又接着说:“为了我没必要,你不是恨我吗......”
她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你只要告诉能不能砍。”
“能。”他欲言又止。
当初濒死的他自愿和女皇大人做了个交易,他愿意成为容器,收容附近的一切污染,最后再由女皇大人派人扼杀他,身为最特殊的容器,他一旦死去,污染也会因此随他一切消散。
而条件是,女皇大人要保护好伊莉加尔,让她的生命不受到一丝威胁。
这个交易对女皇来说是稳赚不赔,她当然欣然答应了,按照当初的约定,今日就该来人杀了他。
但他没有想到,女皇大人竟然派来了伊莉加尔。
而如今污染已经运输到达达利亚体内差不多了,即使断开血管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只是他未必能活下来。
伊莉加尔听到了他的话,手中的剑稳稳砍向他脊背后密密麻麻的血管,脆弱的血管在锋利的刀刃下断开,涌出深红色的鲜血。
达达利亚也痛苦的皱起了眉,但他的紧紧的咬住了下唇,阻止了声音的泄露。
他的身躯无力的从半空中落下,被下方的伊莉加尔紧紧抱住。
“你怎么样?”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达达利亚的耳旁。
“说实话,很不好。”他苦笑着,脸色一片惨白。
达达利亚能够感觉到身体无可抑制的变冷,生命力正顺着肋骨下面的大洞流失。
伊莉加尔咬紧牙,将他背在身后,从洞口走去。
外面是洋洋洒洒的大雪,她背着他行与其中,像是很多年前的那对少年和少女。
只不过如今他们的位置互换了。
伊莉加尔能够感受到身后人的呼吸越来越轻,身体也越来越冰冷。
可这条路已经长的望不尽头,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白。
“你醒醒,别睡。”伊莉加尔努力抑制住喉咙里的呜咽。
但是身后人的手已经无力的耷拉下去。
她将他放下,少年安静的躺在雪中,心口处的空洞格外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