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被自家夫人好一顿挠的崔起缜十分无奈:“你也将我想得太无情了些。”
卢夫人冷笑一声,没说话。
“你也得替我想一想, 总不能叫崔氏在我手上败落下去。”崔起缜叹了口气,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卢夫人十分敏捷地躲开了,“陛下才登基多久,所行所为哪一件是有利于世家的?我只不过想略给他些教训而已。”
他的声音很平静:“崔氏不会出乱臣贼子,但也不会甘愿做天子随意驱使的走狗。”
他只说到这里就没再说下去了,卢夫人还是提着心,生怕哪一日就传来她的兕奴成了寡妇的消息。
等到了汤山行宫,卢夫人见着了崔檀令,看着她笑意盈盈,华容婀娜的模样,一看就知道近来被照顾得很好。
卢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近来过得可好?”
崔檀令笑着点头:“陛下不曾给过我委屈受,绿枝她们伺候得也很尽心。阿娘,我过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卢夫人的笑容里藏了些旁的东西,崔檀令见了,只顿了顿,笑眯眯地招呼尔朱华英与瞳哥儿,将白嫩嫩的小圆脸郎君抱在怀里逗了逗:“咱们瞳哥儿长高了些呢。”
是吗?
瞳哥儿不自觉地将小胖身子挺得更直了。
尔朱华英见了只笑:“妹妹别夸他了,他就是想早些长大,早些求他阿耶给他一匹马儿,好出府去找你呢。”
“真的吗?”崔檀令低头去看瞳哥儿,见他含羞点头,不由得笑出了声,亲了亲他的发顶,“瞳哥儿还记挂着我,我很高兴。”
瞳哥儿羞答答地倚在姑姑香香的怀里,小声道:“想姑姑。”
卢夫人也眼带笑意地看着她们说话笑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清了清嗓子:“英娘,你先带着瞳哥儿回去吧,我与兕奴有话要说。”
尔朱华英不依:“阿娘,我还有礼物没送给妹妹呢。”
看着阿嫂脸上不正经的笑,崔檀令便知道了,她要送的大抵也不是什么正经礼物!
送礼这事儿隔日再说。
尔朱华英哄着瞳哥儿出去捡树叶玩儿了,殿内一时间只留下崔檀令与卢夫人两人。
有什么事需要这样严肃?
崔檀令脸上放松愉悦的笑意很快就被卢夫人接下来的话给冲散了。
看着女儿颦起的眉头,卢夫人目带怜惜:“我与你说这事儿,也是想着,你能不能规劝一番陛下。别将事儿做得太急了,根基不稳,恐伤了自己啊。”
崔檀令摩挲着手里捧着的斗彩莲花茶盏,这还是陆n看着绿枝她们在收行李时,开口叫她们带上的。
迎上崔檀令不解的眼,陆n解释道:“这两日用这套茶盏你水都喝得多了些。”
连她换了套茶盏喝水更多这样的小事都会注意到。
她的郎君,有时候总会做出叫她觉得心下一阵柔软的事。
这样的人,愿意为天下百姓做实事,那是他的责任,亦是他不会轻易更改的信念。
崔檀令不愿也不会去阻拦他。
世家不愿意做的事,旁人去做了还要加以阻拦,这是什么道理?
“后宫不得干政,阿娘。”崔檀令将斗彩莲花茶盏放在珊瑚小桌上,面色淡然,“陛下要做什么都随他去。我与陛下既是夫妻,便不会做不利他的事。”
是好是坏,她都跟着一并收了。
没道理受了他带来的好处,却要在紧要关头捅他一刀。
卢夫人看着她紧紧抿着的唇,轻轻叹了一声。
・
陆n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只毛色十分鲜亮的野鸡。
见崔檀令盯着看,他笑了:“鸡用来烤着吃,它的尾巴毛就拿来给你做个毽子,怎么样?”
乡野间鲜少有什么可以玩乐的东西,陆n有时会看见村里的小丫头们会在老树下的空地前踢鸡毛毽子。
崔檀令点了点头,夸了他一句:“陛下真是会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娇小姐怎么突然开始用四个字儿的成语来夸他了?
啊!想必是听说了他近日偷偷学习的成果吧!
为了叫他在私底下还能有学习的机会,娇小姐竟然考虑得这般周全。
她好爱他。
看着这英俊魁梧的黑脸郎君又要凑过来亲她,崔檀令蹙着眉头推了推:“陛下……”他们下午的时候定然去林子里跑马行猎过了,陆n身上不免沾了些血腥气。
一时高兴,忘了娇小姐是个爱讲究的性子。
陆n笑了笑,凑在她耳边低声道:“等我回来。”
说完,又亲了亲那柔白耳廓,只觉得他的娇小姐哪哪儿都长得漂亮,看着就让人喜欢!
・
女使们将陛下猎回来的这头山鸡拿去膳房给厨娘们处理了,崔檀令则是在等着陆n出浴。
听到浴房里边儿传来叫她的声音,崔檀令不想搭理他,这人素了好几日了,这样贸贸然进去,那她待会儿还能有享用那只山鸡的力气吗?
崔檀令悄悄对女使们比了个‘噤声’的姿势,自个儿提着裙摆悄悄溜出了房间。
这样她就不算是故意不搭理他了。
是真的没听见!
绿枝见着女郎身着绿衫翩跹的灵动身影,脸上带着几分欣慰的笑,能叫娘子久违地生出些童心来,这说明,这桩从前谁都不看好的婚事,也是有它的可取之处在的。
陆n喊了几声都没能把娇小姐给骗进来,只能悻悻然地自个儿穿好了衣裳出去。
崔檀令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花丛间的流萤。
察觉到魁梧男人投过来的视线,她有些难耐地微微拢住双臂,不知想到什么,玉白面庞红了一片。
好在陆n还惦记着她没吃饭,耐心地陪着她用过了一餐饭,没有再动手动脚。
山里边儿的走地鸡滋味果然很不错。
崔檀令吃得很满意,夜里她那生得十分魁梧英俊的郎君扑过来的时候,她也只是意思意思地推了推他。
“可以了?”
他炽热的鼻息都落在她光滑雪白的脖颈间,被那样专注而狂热的眼神盯着,崔檀令有些难耐地别过头去,比霜雪都更加细腻洁白的肌肤上浮现上玫瑰一般的柔媚红晕。
他带着粗粝茧意的手落在她身上时,她战栗得更厉害了。
恍惚间,崔檀令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她就是躲在草丛里瑟瑟发抖的兔子。而陆n,则是那个举着剑却偏生不肯给她个痛快,只用自己的唇舌慢慢挑动捻磨,似乎想要用另一种方式尝一尝小白兔滋味的黑心猎人。
直到手心里的猎物忍不住尖叫出声,猎人才心满意足般地离开了幽深溪谷,溪谷潺潺,在他唇瓣上留下了些许水渍。
这不能解渴,反倒叫猎人更本能地腾起将猎物拆吃入腹的欲.望。
拂开她面颊上汗湿的发,他拿起自己的弓箭重又覆了上去。
・
第二日起床时,崔檀令有些费劲儿地抬了抬胳膊,果不其然,很酸。
陆n及时握住她想要拧过来的手,严肃道:“瞧瞧你这身板儿,帐子里还没来两回你就哭……”
陛下后边儿的话被以一种神奇矫健速度扑到他身上去的皇后娘娘给堵住了。
她软软的掌心罩在他唇上,不知想到了什么,陆n闷闷地笑出了声,顺势抱着她在床上滚了两圈儿。
崔檀令被他吓得险些又要尖叫出声。
这孟浪的坏坯子!
担心娇小姐恼羞成怒,往后就再也不允许他用那种方式伺候她了,陆n又正经起来,老老实实地给她揉腰捏腿儿:“如何?可舒服?”
崔檀令闭着眼不理他。
直到那只手越来越不老实,崔檀令才愠怒地睁开眼,狠狠瞪了他一眼。
陆n哄她:“我带你出去骑马玩儿吧?难得带你出来玩儿一次,不骑骑马吹吹风多可惜?”
崔檀令有些犹疑:“我不太会骑马。”
时下女郎间爱玩马上击鞠,可崔檀令的性子注定让她对这门游戏难以激起什么热情,故而她在马术一道上的成就顶多就是能够漂亮地翻身上马,再陪着她优雅的小白马悠闲地兜个几圈儿。
“有我在,你还怕什么?”陆n十分自信,又对她絮絮叨叨念了一通,直到将崔檀令给念得烦了,见她绷着一张玉霜小脸点了点头,五官生得颇为凌厉英俊的泥腿子陛下咧嘴一笑,瞧着竟有几分傻气。
被他在脸上狠亲了几口的崔檀令等他起身去叫绿枝她们进来伺候之后,有些恍惚地捂了捂心口。
奇怪,刚刚心为什么跳得有点快?
……定然是昨晚上累着了。
・
汤山地势广阔,山峰连绵,一入了密林就觉得浑身一冷,竟是要比行宫里要冷上一些。
好在绿枝给她换了件稍微厚实些的衣裳。
而且……
崔檀令往身后人的怀里又靠了靠,背后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叫她从头到脚都觉得暖暖和和的,柔白面颊上浮现两朵淡淡红晕,在深碧丛林之间像极了一朵在风中摇曳的赤色牡丹。
陆n在背后拥着她,察觉到怀里女郎的身体慢慢从之前的僵硬过渡到柔软,微微扬起唇,手上动作不停。
若是有人恰巧蹲在某棵树上,就能看见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怀里拥着一个仙露明珠般的美貌女郎,共同乘着一匹浑身赤黑,唯独额前有一簇白色印记的矫健骏马奔驰而去。
林间纵马的体验着实新奇。
自茂密堆叠的森森山林间陡然冲出,来到一望无垠的草原,视野开阔,乍见天光,崔檀令看着,不免从心口腾起一阵爽利开阔之感。
竟是前所未有的舒展。
她原本因为疾驰而紧紧握住缰绳的手不自觉松了松,双臂慢慢伸展开来,感受着风呼啸着从她四肢百骸纷飞而过的奇妙感觉。
好像有什么一直压抑着她的东西也随着刚刚的一阵风离去了。
见崔檀令柔润饱满的唇高高扬起,眼角眉梢落着融融春光,陆n便也跟着畅快地笑了起来。
他就知道,娇小姐会喜欢的。
又驾着马在草原上跑了几圈儿,陆n干燥温暖的掌心贴上她有些冰凉的脸蛋,皱眉:“冷了怎么不说?”
崔檀令现下倒是没什么感觉,她转过去半仰着头看他:“郎君,我喜欢这样。”
原来跑马还能这样畅快!
陆n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俯下头亲了亲:“那我以后多带你来。”
崔檀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温柔地摸了摸身下黑马的鬃毛:“我想要自己骑马试一试。”
这样脱离桎梏,将自己完全交付在风中的感觉好到令人有些着迷。
陆n看着她脸蛋红红,兴致很高的模样,既高兴,又不解。
娇小姐为啥不愿意叫他带着一块儿骑马?
夫妻共骑,岂不是更有情趣?
陆n心中如何纳闷儿,崔檀令不知道,跑了好一会儿,她舒舒服服地靠在陆n怀里,开始赏起景来。
崔檀令突然想起来:“郎君,你带着我出来玩儿,那朝臣们怎么办?”
陆n说得理所当然:“我是带你出来玩儿的,他们那么大个人了都还要我来操心?”
话里颇有几分不屑。
崔檀令想笑,看着他调转马头,往不远处的山林奔去,不由得有些失落:“要回去了吗?”
陆n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不舍,没舍得再逗她,只笑道:“去猎几只野物烤来吃,若是饿着你,下回你定然不肯随着我出来了。”
……这人,明明做了让她开心的事儿,偏偏嘴上还是不正经。
崔檀令轻轻哼了一声,可是看着他熟练地弯弓射箭,转瞬间马背后的篓子便装满了,不由得有些惊讶。
陆n想要摸一摸她微微鼓起来的面颊,可是想着自己刚刚碰了猎物,娇小姐定然不乐意,只得遗憾作罢,沉稳道:“如何?”
崔檀令这时候自然不吝啬于夸奖,直将陆n夸得心花怒放,待找到一座林间木屋之后,他便先跳下马,去木屋旁的小溪里洗了洗手,这才折返来掐着她盈盈纤细的一截腰下了马。
之后的事儿都不用崔檀令操心,她只有些好奇地探索着这座小屋。
陆n处理好了猎物,又架起火堆,将那堆一看便很肥美的鹿肉串在树枝上慢慢烘烤,见她好奇地走来走去,不由笑了:“这儿应该是从前的守林人休息的屋子。”
所以有基本的床凳锅灶。
崔檀令点了点头,见陆n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摸出了几包调料,过了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张绢帕擦了擦脸上被火光烘烤出的汗珠。
崔檀令看得分明,那条上边儿还绣着迎春花的绢帕是上回给他拍身上的草屑后便没要回来的。
这人身上是揣着一个百宝箱不成?怎么什么东西都有?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陆n招招手叫她靠近些,也好烤烤火,瞬便给她讲解为何会这么做。
“从前上山打猎,什么都会备上一些,伤药、绷带、匕首、调料……因为我不知道下一瞬会发生什么。”说起往事,陆n望着跳跃的火光,有些沉默。
崔檀令发觉自己不想见到这样的陆n。
这样沉默不语的他有些陌生。
“郎君,你同我讲一讲你从前的事儿吧。”
身边儿传来幽幽暗香,陆n余光一瞥,就能看见娇小姐蹙着眉头,但还是乖乖坐到了他身边。
那板凳太窄,两人要坐在一块儿比较勉强,只能紧紧地贴在一块儿。
陆n一笑:“我阿娘死得早,我与阿耶都是个活得不太讲究的糙老爷们儿。”
不知为何,听着自己很算得上是年轻有为的郎君说出‘糙老爷们儿’这样的词,崔檀令心头却有些泛酸。
她之前就知道,陆n父母双亡,没有别的亲朋在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若是能选,他说不定也会像长兄,或者更像二兄那样,一心练兵习武,却不必为生计发愁。
陆n说起自己的阿耶,语气是嫌弃的,可那双锐利坚毅的眼眸中流露出的却是怀念。
“老头儿命没有我好,还没到真变成老头儿呢,进山的时候就被熊瞎子给拍死了。”
崔檀令抿了抿唇。
娇小姐这是心疼上了她素未谋面的公公。
陆n笑了笑:“别伤心了,过了没两年,我就将那熊瞎子一家都给端了个干净,卖熊皮的钱正好给老头儿修了一个可气派的墓。”
说着,他想起一件事儿:“得再给老头儿换一块墓碑才是。”
崔檀令下意识问:“为何要换?”
是要将公公迁到长安的新皇陵来吗?
“真笨。”
陆n看着被他一句话说得微微鼓起脸来不太高兴的娇小姐,语气含笑:“你是我们老陆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儿,自然得随着我一块儿将名字刻在墓碑上。好叫老头子还有老陆家的祖宗们在地底下也能知道,我给老陆家娶了个这么好的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