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夫人也看着她。
崔檀令垂下眼,纤长卷翘的眼睫却微微颤抖,漂亮的眼尾微微翘着,足以看出主人的心绪并没有如她表面上的这般平静。
“也就,还好吧。”
尔朱华英看得出她在嘴硬,不由得揶揄道:“妹妹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自然对陛下的各种讨好都习以为常了。可怜我这土狗儿出身的人,着实没见过如此恩爱情深的眷侣,这万人之上的天子竟能不顾危险,自己孤身潜入敌方只为救出自己心爱的妻子――哎呀呀,重逢之后可不得天雷勾地火,在帐子里狠狠滚上个十七.八遭的?”
不是要夸陆n吗?怎得话头又朝着不正经的方向奔过去了?
崔檀令面颊绯红,像是重瓣牡丹在炽烈天光下颤颤巍巍绽开了花瓣,每一瓣上都沾染上了瑰丽色彩,含情眼,羞开口,实在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人面。
但她服用避子丹这事是没有与阿娘她们说的,崔檀令也不好说这一路上都是叫陆n憋着回来的,只能含含糊糊道:“陛下待我好,我自然也不是不知回报之人。”
所以她不是一回来就忍着羞问绿枝避子丹的事儿了吗。
尔朱华英看着自来在这男女之事上羞于开口的妹妹难得说了这么一句,便知道妹妹与那天子妹婿定然是水乳交融,十分恩爱的了,一时间脸上不免露出了欣慰又颇意味深长的笑容。
嘻嘻。
待她回去便再去搜罗一番小册子回头送给妹妹!
卢夫人瞪了这脸皮颇厚的儿媳一眼,只是想到这些时日她也跟着揪心担忧,便没说她,只专心与小女儿说着话:“经此一事,我才是真正地放心下来了。”
“陛下独自离开长安去寻你,明面上虽扯了巡视地方新政施行情况的筏子,可那也是为了护着你的名声,若是叫外人知道你被贼人掳去,不知道要传出多少难听的话来。尤其是那几个世家……只怕都等着将崔氏拉下马,将你拉下马,好叫他们家的女郎来坐这皇后的位子。”
卢夫人面色冷然,崔檀令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阿娘,我这一路上也没受什么委屈。陛下来救我,我亦感激又欢喜,可见是阿娘传授给我的调教法子有用。”
原本心情还颇为沉重的卢夫人被女儿这话给逗笑了,但又想到什么,低声问她:“那废帝,可曾对你有什么不轨之举?”
崔檀令摇了摇头,便看见卢夫人面色和缓下来:“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怕……这世道,女儿家总是要受罪些,你阿耶就是怕并无其事,那些谣言传出去,便是没有事儿,也能被人给传出有事儿来。”
尔朱华英在一旁蹙着眉头,可那是公爹的决定,她不好说什么。
崔檀令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发问:“隐瞒此事是阿耶的主意?那陛下呢,他怎么说?”
他是否也在担心自己的妻子被贼人玷污,失了清白?
两人重逢以来,他未曾问过这件事,她便也忘了。
……他心里边儿也像阿耶,像这世间大多数男儿一般,会介意这件事吗?
崔檀令咬了咬唇,原本如蔷薇花瓣一般柔润鲜艳的唇色霎时间便黯淡了一些。
“陛下他……”卢夫人顿了顿,看着崔檀令似是有些躲避的眼,欣慰地笑了笑,“陛下之前并未想着遮掩此事,反倒想速速下令于各州郡,想着能否拦截那歹人,将你给救出来。”
说着,卢夫人又将当日陆n的话转述了一遍给她听,说完才感叹道:“从前咱们嫌弃陛下草莽出身,没甚底蕴。可经过了这一遭才知道,哪怕其他世家子弟出身再高贵,学识再丰厚,都抵不过一个肯为了你承担危险亲自潜入敌营的夫婿来得实在。”
“陛下这般待你,哪怕……今后事态再差,我也能放心了。”卢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女儿的手,发觉她的手还是柔嫩细滑,便忍不住又摸了摸。
方才对天子女婿的欣赏之意又消退了些,她这般娇娇可人的兕奴,实在是便宜他了!
崔檀令却在想阿娘方才告与她知的,陆n得知她出事时说的话。
‘妻子出事,世人不怪夫婿无能,却要对着妻子清白名声指指点点,这是何道理?’
透过这么一番话,崔檀令都能想象到陆n当时黑脸含煞时的吓人模样。
他待旁人总是凶凶的,可对她,却寻不出一丝错漏来。
看着天仙儿似的妹妹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格外动人的笑,尔朱华英捧着心口陶醉道:“若是我能生出妹妹这般漂亮惹人爱的女儿,那该多好。”
这辈子是不可能如她那气运滔天的天子妹婿一般娶到妹妹这样的妙人儿了,尔朱华英也不气馁,她自个儿生一个出来耍耍,可行性也不低呢!
卢夫人听了这话笑道:“都说外甥肖舅,你若生个女儿,说不定还真能与兕奴这个做姑姑的有几分相似。”
尔朱华英有些蠢蠢欲动。
说到孩子,卢夫人拍了拍还在笑得来浑身都在冒粉红泡泡的女儿,柔声道:“你与陛下这一路上独处,可有好消息了?”
她问得委婉,可新婚夫妻,又是别后重逢,身边又没人约束着,可不就随时随地胡闹到床榻上去了?
崔檀令怎好意思告诉阿娘她们实情,只含含糊糊道:“还没有呢。”
听得此话,卢夫人反倒有些不放心起来,兕奴生就这么一副模样,天子女婿把持不住,那再正常不过。两人成亲三个多月了,兕奴也没有刻意避孕,那两人怎得还是没有好消息传出来?
卢夫人既不想女儿过早有孕,可真没有消息,她心里边儿又纠结起来。
“传位太医过来给你诊个平安脉吧,也好叫我们安心些。”卢夫人看着女儿皱成一团的脸,知道她是怕又要喝那些个苦涩汤药,不由得有些好笑,“蜜饯果子早给你备好了,你放心就是。”
崔檀令:……太医都还没开药呢,阿娘你就把蜜饯果子给备好了?
但迎上卢夫人含着担忧与温柔的眼,崔檀令还是点了点头,罢了,就当让阿娘她们安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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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哥儿十分讲究地挑了八样糕饼,四道酥饼四道点心,伴着一壶温热解渴的秋梨茶,尔朱华英看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馋嘴儿的臭小子,来你姑姑这儿竟是要敞开了肚皮吃不成?”
瞳哥儿慢慢悠悠地摇了摇头,往他阿娘怀里一扑,白嫩精致的小脸上神情老成,可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灵动非常,看得人恨不得抱起他狠狠亲上好几口。
“阿耶说了,阿娘、阿婆还有姑姑,都要多吃一些。”所以他挑了看起来最好吃的几样点心回来,“阿娘,你尝尝。”
尔朱华英不会像时下的贵妇人那般宠溺自己的孩子,对着瞳哥儿大多时候是有什么说什么,不甚讲究,乍一看着这平时跟小老头似的儿子如此贴心,尔朱华英感动得眼睛都有些红了,抱着他啵啵啵亲了好几下:“阿娘的心肝宝儿,有了你阿娘比吃什么糕饼都甜!”
瞳哥儿红着脸努力挣脱她的怀抱:“那给姑姑和阿婆吃!”
尔朱华英拍了拍他肉乎乎的腚:“一边儿玩去。”这臭小子,怎得还不如他阿耶那张嘴会哄人?
崔檀令才吃了一块儿透花糍,便听得廊下宫人通传,说是太医来了。
来的是太医署里边儿等级最高的太医令,周太医,老头儿年纪不小,却精通养生之道,白胡子飘飘,瞧着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周太医恭恭敬敬地朝着众人行了礼,拿出小药枕垫在崔檀令腕下,又拿了一张轻薄方巾搭了上去,这才细细诊起脉来。
他神情严肃,众人的心不禁也跟着提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周太医才松开手,收起东西,对着崔檀令拱了拱手:“恭喜娘娘――”
第56章 [VIP] 第五十六章
崔檀令端起茶盏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卢夫人与尔朱华英先是一愣, 随即不可抑制地带出了些笑模样。
“周太医,这……何喜之有啊?”
顶着众人或欢喜或期待或紧张的视线,周太医慢悠悠地捋了捋白胡子, 道:“娘娘身体安康无虞, 较之上回臣为娘娘诊治时体内郁气消散不少,双目有神, 面带红气, 此乃长寿多福禄之相,臣自然该恭喜娘娘。”
听了这话,崔檀令几不可见地微微松了口气。
她就说!
怎么可能会, 会有喜讯……
卢夫人不知是该放下心来还是该失望,逮着周太医问了许久:“娘娘前端时日病了一场, 没伤着根本吧?”
周太医摇了摇头:“许是汤山行宫风景宜人,娘娘在此处修养了一段时日, 身体底子调养得好了一些。这与娘娘自己的心性也有关系,心情好, 这身子自然也就跟着好起来了。”
是这样的吗?
崔檀令思索了一番,好似是从与陆n重逢之后, 她便没时间去想那些个沉闷气人的事情了。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诊出喜讯的事儿有些难过,尔朱华英见了有些心疼, 便问了一句:“娘娘若想有孕, 可需要再温养一段时间?”
兕奴被人掳走,颠沛流离惊惧交加之下难免对身子有影响,虽说这白胡子老头儿说她身子并无大碍, 但尔朱华英已经诞育过一个孩子了,自然知道生育之事对女子气血身体的亏损有多大。
崔檀令身子本就孱弱, 若是此时有孕,尔朱华英其实还要更加担心,索性问个清楚,即便是流着崔氏与天子共同血脉的那个孩子意义重大,可尔朱华英私心里还是觉得自家妹妹更加重要。
周太医抚须,沉吟一番才道:“我朝妇人生养年纪多在十七至三十不等,娘娘如今才刚过及笄之年一岁有余,加之娘娘自小身子较寻常女郎要孱弱些,近日虽有好转,但若子强母弱,娘娘有孕时或比常人要辛苦一些。”
简言之,此时有孕虽也使得,可对母体耗损会更大。
子强母弱。
想到当今天子那魁梧巍峨的英姿,众人不禁有些愁,那泥腿子出身的天子,他的崽儿必定也是个强健活泼的!
只可怜了她的兕奴。
卢夫人忽地道:“劳烦太医开些温养补身的药汤,娘娘畏寒,是得调养一番。”
周太医点了点头,跟着宫人去偏殿写药方子了。
卢夫人强调的是调理畏寒之症才开的汤药,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儿给拨了过去,看着崔檀令坐在那儿无意识地捏瞳哥儿的小圆脸,微微笑道:“这事急不来,总归你与陛下都还年轻,这年轻气盛的,夫妻俩多聚聚才是正经。孩子的事儿急不来,知不知道?”
崔檀令心中一窘,阿娘说的,怎么以为她会为了要个孩子就缠着陆n做那不知羞的事儿一样……
见女儿乖乖点了头,卢夫人这才满意了。
其实她心中方才转过一个想叫兕奴服用避子丹的念头,可又担心弄巧成拙,万一叫外人知道此事,存心离间兕奴与天子女婿之间的关系可怎么好?
她自然不知,看起来懒散不管事的女儿竟敢一成亲就开始服用避子丹。
自然了,其中缘由不是她们设想的那般,不愿为草莽出身的新帝生儿育女才这般做,实在是局势未明,这个还未到来的孩子,很有可能成为他阿耶的催命符。
崔檀令眨了眨眼,摒去了那些杂念,心里边儿哼了一哼,此事只看陆n的本事罢了。
若他能施行新政,在与世家的斡旋中稳稳地占住有利一方,那这个阿耶,他便当得。
若是不行……
崔檀令慢悠悠地想,那就等他行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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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n回来时,傍晚万丈霞光将天空映成了一片瑰丽红色,紫烟云霞交相辉映,在寒冷萧瑟的冬日里倒是一副难得的盛景。
可在他看来,崔檀令身上披着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纹大毛斗篷,手里边儿捧着一个掐丝珐琅暖炉,被宫人们簇拥在中间赏景的模样,比什么都要来得美。
“特意在这儿等我?”
气宇轩昂的天子大步走了过来,宫人们识趣儿地低头退了下去,脸上都挂着笑。
谁说皇后娘娘病了之后就失了圣心的!人夫妻俩恩爱着呢!
想到七日后的宫宴,宫人们都卯足了劲儿,不知往尚宝局、尚衣局跑了多少趟,就想着能用最华美的珠玉华裳来陪衬娘娘,狠狠打一打那些个落井下石的小人嘴脸才是!
面对他的自信,崔檀令懒得解释:“陛下说是就是吧。”
此时已经入了冬,廊下美人靠上多多少少都积了些雪,瞧着便冻人得紧,绿枝她们不叫崔檀令坐下,只站在庭院里略略赏一会儿景便也罢了。
站了那么一会儿,崔檀令原本都有些累了,但瞧着远处走来一个小黑点儿,再走近些,她就看清楚了,小黑点儿变成了一个英俊的黑脸郎君。
不知是他身上传来的热度与气息太令人安心,还是站得腿软,崔檀令习惯性地往他怀里靠去:“郎君抱我。”
哼,需要他的时候就叫郎君了!
陆n再一次看清了自家娇小姐这副懒洋洋的嘴脸,手上十分娴熟地给她拢了拢披风上的风毛,嘴上还是不饶人:“这时候怎得不叫我陛下了?”
他语气虽不严肃,可话里的意思还是叫人下意识地提起了心。
“在外边儿,陛下是万人之上,威仪逼人的天子。”崔檀令却连从他怀里起来请罪的心思都没起来,看着最后一点儿瑰丽霞光照耀在他线条冷毅俊美的脸上,半明半暗之下,透出一种平时不常有的缱绻柔情,看得她声音也不由得柔和了许多,“进了昭阳殿,便是我的郎君。”
她自个儿调.教出的郎君,使唤使唤怎么了?
陆n被她说得一怔,下意识低垂着眉眼去看怀里的人,却见着她眉眼弯弯,眼尾翘起,眼里盛着的除了潋滟春意,还有他的倒影。
崔檀令倒是越说越理直气壮了,她辛辛苦苦……嗯,说到这儿她还是有些心虚的,好似只有在刚成亲那几日,她费心调.教了陆n几日,这后边儿……
好像都是靠陆n自个儿琢磨进步的。
不过这也不耽误她乱发小脾气:“郎君你说,是我说得不对吗?”
陆n还没来得及点头,就看见她不高兴地绷起了脸:“郎君不说话?是要与我生分了吗?”
看着那张柔润红唇张张合合,陆n索性低下头亲了一口,看着她果然老实起来,这才哼了一声:“我何时说不是了?”
崔檀令埋在他怀里,手上熟练地找准方位,用力拧了一把。
陆n哼也不哼,只埋头亲了亲她乌润鸦青的头发:“今日岳母她们来过,你心情很好吧。”
崔檀令点了点头。
陆n心里边儿有些酸溜溜的:“若不是见着岳母她们来了你心里边儿高兴,还不一定会抓着我说那么多话呢。”
这话说得有些严重了,崔檀令从他怀里抬起脑袋,严肃道:“陛下是嫌我话多了?”
陆n直觉这是一个需要斟酌之后再回答的问题。
娇小姐的话并不多,自然也就没有嫌弃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