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檀令哼了一声,指挥他将被子拉上来一些:“我要睡了。”
她下巴微微抬起,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里带着催促。
哼,心里边儿一高兴了就喜欢指使他干活儿伺候她!
大丈夫能屈能伸,为着讨娇小姐欢心,什么他都愿意干!
陆n亲了一口,讨好道:“明晚还是泡三个吧?”
崔檀令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立刻闭眼陷入熟睡。
陆n还在满心期待地等着她的回答,再一看,人都睡得来梦里不知道遇见几个小白脸了。
陆n震怒。
明晚他偷偷泡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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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院
卢夫人一大早起来就看见崔起缜在屋里踱步,不由得有些烦:“你能不能坐下来歇会儿?”
崔起缜抚须的手一顿,有些无奈:“丹娘……”
自从上回丹娘误会他为了权柄连老母儿女都能卖与他大吵一架之后,说话就时常阴阳怪气的。
卢夫人自顾自地喝了一碗红枣小米粥:“兕奴说要回来便会回来,你当她是你不成?兕奴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可不会和我玩儿心眼子。”
嗯,除了她不想喝药的时候。
又被戳中一刀的崔起缜咳了咳:“我也许久没见到兕奴了,也不知道她身子有没有好一些。”
他还好意思说。
卢夫人想起上一回女儿生病,虽说是故意装的,可她能看得出来,兕奴是真情实意地在为天子担忧。
追究起来,还不是他这个做阿耶的太冷情,不愿意多为女儿考虑,这才逼得兕奴只能使出那样的昏招。
卢夫人本来还想再刺他两句,可是看着他在晨光下隐隐透出银白的头发,又沉默下去:“过来再用一碗红枣小米粥吧,省得待会儿兕奴见你身子骨那么单薄,疑心我苛待了你。”
她说得硬邦邦,但崔起缜知道,丹娘心软了。
这母女俩其实都是心地柔软的善心人,若他不强硬些,又怎么护得住她们?
他当初会答应配合陆n玩这出里应外合,不过是因为荥阳郑氏跳得太高,触碰到了他的家人,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地方。
“兕奴最心疼的就是你这个阿娘,又如何会因为我来责怪你?”崔起缜不用女使伺候,自个儿动手盛了一碗粥,慢慢地喝着。
卢夫人睨他一眼:“我就是客气一句,你当真了?”
位高权重的崔侍中差些没被妻子这句话呛死。
夫妻俩拌了会儿嘴,等到时辰差不多了,两人又一块儿往前院正厅去。
清河崔氏家主的五十寿辰,长安城乃至外城有名有姓的家族都会派人过来送上贺礼,今日的宾客亦是络绎不绝,永兴坊那条平日里十分宽敞的青石大道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管事见状正要带着人过去疏散一番,却看见原本堵得死死的路动了起来,各家车马这时突然学会了谦让,管事正纳闷儿,却看见金色车顶一晃。
他脸上一喜,是三娘子回府来了!
虽说有金吾卫在前边儿开路,但管事也没闲着,叫了人回府去给卢夫人她们传消息,又带着人帮着一块儿疏散各家的马车。
他们三娘子好不容易回娘家一趟,怎么能让她看到这样乱七八糟的一幕?
管事的专业精神在此刻达到了极致。
等到那辆四角都悬挂着鎏金山水纹熏灯的马车稳稳停在门口,崔起缜带着卢夫人她们也一块儿出来了。
率先自车厢里走出来的是一资质伟岸、英挺秀拔的青年男子,他脸生得十分凌厉英俊,可是当他回头伸手去扶车厢里的人时,神情又是显而易见的柔和。
崔起缜见了,面色不变。
卢夫人倒是十分欣慰,尔朱华英看了,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崔骋序知道自己妻子的性子,若这儿没那么多外人,她定要嘻嘻笑出声来了。
瞳哥儿人还小,被阿娘牵在一边不许他乱走,他也不闹,只专注地望向马车的方向。
等到那个华容婀娜的美貌女郎被扶着走下马车,瞳哥儿才笑了起来。
天子陪着皇后一块儿回娘家给老岳父贺寿,这消息一传出去就引起了各世家朝臣的关注。
想起前不久才被赶回荥阳老家种地的老郑一家,众人看向崔起缜的眼神陡然间热情不少。
还是崔大人福气好啊,前半生自个儿将奚朝权势揽在手里,后半生又因为有个好女儿叫新君对他如此倚重。
看来这世家之首的位置,崔氏一时半会儿还真挪不了窝。
下了马车,崔檀令就放开了陆n的手,转而握着瞳哥儿的小胖手进了门,无视陆n有些幽怨的目光,对着崔起缜笑道:“阿耶,我与陛下一同为您画了一副松竹贺寿图。阿耶可要与咱们一同去瞧瞧?”
哦?
崔起缜捋了捋美髯,稳重地点了点头:“陛下与娘娘真是有心了。”
说着,一行三人便要往崔起缜书房去。
崔檀令放开瞳哥儿的手,摸了摸他头上戴着的虎头帽:“姑姑待会儿再来陪咱们瞳哥儿说话。”
瞳哥儿懂事地点了点头。
崔檀令又对着她阿娘与兄嫂眨了眨眼,笑着与陆n一块儿走了。
卢夫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兕奴这是又想出什么主意折腾她阿耶了?”
尔朱华英还在欣赏妹妹与天子妹婿绝配的美丽背影,闻言有些没反应过来:“阿娘为何这么说?”
养了女儿这么十几年,她能看不出她那些小表情?
不过兕奴要折腾的是崔起缜那老王八,卢夫人也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等看戏了。
果不其然,待三人一进了书房,崔檀令仙露明珠般的脸庞上就徐徐落下两行泪来。
“阿耶,你要替我作主!”
崔起缜的目光一瞬如刀一般落在陆n身上。
陆n:……干什么瞪他!
第72章 [VIP] 第七十二章
书房中摆着的伏狮纽双龙耳错金博山炉袅袅腾起阵阵香雾, 在这样有些尴尬的沉默中,崔檀令拿着绢帕点了点脸上的泪痕,悲凄道:“虽说此时与陛下没什么关系, 但要叫外人这样千方百计地害了我去, 指不定陛下后边儿哪一日就随了他们的愿,真的辜负了我。”
陆n站在一旁深觉无辜, 但被娇小姐还含着泪光的大眼睛一瞪, 他只能憋屈地站在一旁接受老岳父如鹰隼一般犀利的视线扫射。
千方百计地害了她?
崔起缜有些急切地问她:“是谁?你好端端地在宫里边儿,怎么会有人故意要害你?”
说完,他又剐了陆n一眼。
只有男人不争气, 才会让家里的女人受委屈。
崔檀令抽抽噎噎的,往日清亮如珠坠玉盘的声音此刻多了几分委屈与后怕, 将昨个儿药膳里加了其他东西的事儿与崔起缜一说。
见她阿耶气得胡子都无风自动了,又哭道:“那些人的心思未免太狠毒了些, 想叫我没了替陛下绵延后嗣的可能,好顺理成章地叫他们家族的女郎进宫去抢了陛下的宠爱, 夺了王朝的后路……这些倒也罢了,阿耶, 我从前便极羡慕你与阿娘琴瑟在御,两情相好。”
崔起缜的腰板不自觉挺得更直了些。
诚然他在其他地方有诸多毛病,可是在男女之情上, 他可是清清白白, 从未辜负过丹娘和这几个孩子。
崔檀令哭啼几句,缓了一会儿又道:“我幼时便想像阿娘一般,能寻到阿耶这样一心一意待自己的夫婿。可王家、谢家欺人太甚, 使出这种下作手段来逼迫陛下纳妃……阿耶,若是真叫他们得逞了, 我还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我是决计忍受不了陛下身边儿还有别人的!”
这一席话她说得很是坚定,语气里含了些狠劲儿,不禁让人怀疑,她在绞了头发之前,会用剪子先把辜负她的天子那二两小辣椒也给绞了。
崔起缜眼睛一瞪:“胡说什么!”
看着崔檀令眼眶红红望向他的样子,崔起缜又咳了咳,这孩子,不想陛下纳妾是常事,谁家宗妇不想夫婿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但是明晃晃说了出来,难免会惹了天子不喜。
“有阿耶在,怎会叫你落到出家当姑子的地步?”崔起缜安慰了女儿一句,又在心中念着琅e王氏、陈郡谢氏里那些爱跳得高的人的名儿,转身对僵着一张脸显得面无表情有些凶的陆n拱了拱手,姿态做得足足的,语气却有些不好,“敢问陛下,心中是如何打算的?”
陆n下意识去看崔檀令。
还举着绢帕擦眼泪的崔檀令对着他眨了眨眼睛,随即哭声一弱,显得有几分可怜。
崔起缜看在眼里,心中怒火犹如烈火烹油一般翻滚个不停,好啊,当着他的面也不知收敛几分,竟然这般明目张胆地瞪着他的宝贝兕奴,是想逼迫她自个儿答应给他选秀纳妃吗?
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精心养育了十几年的女儿,出落成这般天姿国色的美丽模样,一朝下嫁给了他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叛军头子,他竟还不懂得珍惜?心思都歪到外边儿去了,净想着那些心里边儿打着小九九的世家女!
眼看着老岳父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陆n收回视线,决定回去再向娇小姐讨要自己清白名声受损的补偿,对着面沉如水的老岳父,他只微微颔首:“我没有纳妾的打算。”
没有?等到王家、谢家将人推到他面前了,他是不是又会说临时改了打算?
崔起缜显然不买账。
崔檀令轻轻翕了翕鼻子,柔弱道:“陛下此刻是不想的,若是叫那些人一再使计逼迫,恐怕我也只能落得个下堂妻的地步了。”
出身世家,偏生娘家又爱与天子作对,自己被人暗算不能生育孩子,到时红颜老去君恩断……
崔起缜越想越心惊。
陆n无奈,只得又重申一道:“我心里边儿只有兕奴一个人,即便是今后我们没有孩子,我也会挑出一个合适的孩子继承宗业,不会纳妾生子。”
要过继孩子?前奚朝的宗室自是不可能的了,至于如今盛朝……呃,只有当今天子这么一根独苗儿,要从哪儿过继?
崔起缜面容严肃:“陛下不必如此悲观,您与兕奴正值盛年,何愁没有子嗣?”
至于在背后偷摸着给他的女儿下绝育药的人……
崔起缜安抚了女儿几句,又道:“这事儿我知道了。光是树一跟在你身边,我也不放心,待回宫时,我叫树八也跟着你一块儿回去,她精研药理,叫她给你调理调理身子也好。”
说完他又转过头去看陆n:“陛下不会怪臣自作主张吧?”
陆n呵呵笑,能多个人保护娇小姐,他也会更放心些,说来还是他赚了。
他摇了摇头。
崔檀令眼尾微微翘起,一张愁云惨淡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个笑模样:“多谢阿耶,阿耶待我真好。”
这样同他撒娇的兕奴有多久没见过了?
崔起缜温和地笑了笑,女儿长大了,他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将她抱在怀里逗弄,只道:“你是我的女儿,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他知道兕奴是故意用过寿献画来引他到书房说出这件事,本质也只是想他出手给王谢两家一点教训。
若是放在从前,崔起缜对这样旁人存心算计他的事会十分厌恶,可兕奴是他的女儿,王谢两家的的确确是差些就伤到了她。
在兕奴的安危面前,那些小算计根本无伤大雅。
他心里清楚明白,可他仍然愿意顺着她的意愿去做,看到兕奴雨过天晴的笑脸,他心里愈积愈深的愧疚便能减少一些。
“好了,去瞧瞧你祖母吧,她一直很挂念你。”崔起缜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不同于其他女郎爱的绮丽珠翠,她嫁了人,乌云高髻上还是只簪着一朵牡丹绢花与几样精巧首饰,简单,却最动人心。
崔檀令目的达成,看着阿耶望着她的眼神,柔和又包容,就知道她其实是瞒不过她阿耶的。
其实上一回汤山行宫生病时也是一样。
她眨了眨眼,又乖乖点头。
只要阿耶不再变成为了权柄迷昏了头的样子,她还是很敬爱他的。
崔起缜手里突然被塞了一个香囊。
“阿耶,这才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看着女儿纯然可爱的笑脸,崔起缜抿了抿唇,又想去摸摸她的头,却被早已被忽视多时的天子女婿给拉了过去:“岳父我瞧你这几幅字不错,给我讲讲呗。”
天子女婿的手劲儿很大,崔起缜被迫被拉到一边,一张儒雅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恼意。
崔檀令看着他们翁婿横眉冷对,忍不住笑出了声:“陛下,阿耶还要回前院去招待客人呢。你还是随我去卧云院歇息一会儿吧。”
陆n看着她伸出手的手,带着几分炫耀看向崔起缜,臭着脸勉为其难地紧紧回握住那只又白又软的手。
崔起缜点了点头,眼不见心不烦:“快去吧。”
等出了书房,陆n看着崔檀令心情很好地走在前边儿,一出来就将他的手给放开了,还振振有词:“郎君,你的手太烫了,握着不舒服。”
太烫了?
也不知道是谁把他气成这样心火烧的模样!
陆n冷哼一声:“你倒好,哭两嗓子就叫岳父心软了,脏水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泼。”
崔檀令微微睁大了眼睛,她一出来,等在廊下的绿枝就给她披上了厚厚的明黄缠枝牡丹丹凤朝阳斗篷,一张白里透粉的小脸掩在雪白风毛里,愈发显得她一双玲珑妙目像是含着最澄澈的春水,波光潋滟,勾人得紧。
“郎君怎得冤枉我?”
陆n很有气魄地摆着臭脸,耳朵却支了起来,准备听她怎么狡辩。
“我这叫欲扬先抑。若是我一早就说了郎君无心纳妾,阿耶可不会信。”崔檀令说起这话来十分肯定,她了解阿耶,他们这等沉浮宦海之中的人本就心思极重,说不准还会以为是陆n默许了王谢两家做的那些下作手段,好多纳几个世家女郎进宫扩充自己的势力,“当时委屈你一些,后来我阿耶果真没有为难你了吧?”
她说得得意洋洋,脸上洋溢着的笑意鲜活明媒,在这满是冬雪的小路上走着,也像是让人置身于满园春光之中,只觉得有些灰暗的天色都被她点亮了。
陆n很没出息地又牵起她的手,没有和她提自己差些被岳父那像刀子一般的眼神给活剐了的事儿。
客人都在前院,卢夫人她们都在帮着招待客人,如今后院分外安静,都能听到雀鸟飞到梅花枝头,压落了枝头积雪而发出的簌簌声。
陆n捏了捏她手上五个软乎乎的小肉窝,不经意问道:“你之前,还真的想过要像岳父岳母一样,找一个不纳妾的?”
崔檀令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看着他绷得有些紧的下颌线,随意地‘嗯’了一声。
那娇小姐从小的梦中情郎不就是他?
至于奚无声那等小白脸?陆n不屑,连娶不娶小老婆都不能自己决定的废物,如何能和坚守清白之身到成婚的他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