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得她用四郎崔连衡来当借口,脸色都有些微妙。
崔连衡是二房唯一的男丁,又是庶出,虽说他生母林姨娘十分得宠,但二房主母王夫人素来都是瞧不上她们母子的。崔清钟门阕磐醴蛉艘豢槎给崔连衡做衣裳当借口……当她们是傻的不成?
老太君也不知信没信,只淡淡嗯了一声:“你也快要出嫁了,该叫你阿耶阿娘对你多上些心才是。四郎还小,交给乳母她们照顾便是了。”
祖母果然还是心疼她的。
崔清至成闲σ飧浓,柔声道:“四郎年岁还小,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该多上些心。阿娘亦是四郎的阿娘,我们多关怀他些,也是常理。”
崔连衡埋在乳母怀里正在玩九连玉环,听着他大姐姐叫他,只抬头瞅她一眼,随即又埋下头去,做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崔清至成先允切σ饕鞯模眼中怨毒情绪一闪而过。不过是个庶出的郎君,在她面前哪里算得上什么贵重?
“好了,你是这府上的大娘子,今后出嫁了,也是大姑奶奶,这府上谁不得好好儿地待着你?”老太君似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四郎虽说如今才三岁,可慢慢也大了,往后他姊姊们来请安时不必带他一道儿过来。”
负责照顾崔连衡的乳母连忙应是。
老太君疼爱崔檀令,无奈这孩子不太爱出门,眼下好容易见她乖乖倚在自己身边儿,老太君一时高兴,话说得多了一些,中午还叫大家都留下来吃饭。
崔清韵笑嘻嘻道:“祖母今儿心情好,再赏我一盘子水晶脍好不好?”
老太君慈爱地摸了摸小六娘子幼嫩的脸,允诺道:“好,好,今儿你们就敞开了肚皮吃,想吃什么,叫女使去小厨房说一声便是。”
崔清韵很高兴,见崔清侄硕苏正地坐在那儿,心里边儿嘀咕她大姐姐又开始装正经了,索性转身埋进四娘子崔清宜怀里:“四姐姐,你有什么想吃的?我老早就想吃水晶脍了,可大姐姐总不叫我吃。”
说着,还生气地瞪了一眼崔清帧
崔清宜笑着理了理她发髻上的绢花:“六娘还小呢,水晶脍吃多了恐闹肚疼,我陪你吃些可好?”
崔清韵歪头想想,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儿,点点头说好。
崔檀令往嘴里塞着果子,看着姊姊妹妹笑闹着说话的样子,心里边儿虽还是觉得自个儿清清静静地待在屋里最好,可偶尔来一回,倒也不错。
不料崔清掷洳欢〉乩戳艘痪洌骸扒叭毡菹虏皇撬土诵矶嗖耸呃锤三娘?倒是托了三娘的福,咱们都还没能尝尝陛下种的菜,是什么滋味呢。”
说着,她掩着唇微微笑了起来。
老太君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眼皮子微抬,这等姊妹间的口角,她若出声,倒是显得事情大了。
再者,兕奴是要做皇后的人,将来不知有多少嘴皮子比崔清只挂利的人进宫,她此时便受不住了,觉得丢脸,那今后便只有哭脸的份儿了。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连又腻到五娘子崔清璇怀里撒娇的崔清韵都不敢再出声了。
崔檀令吃完了最后一口蜜渍樱桃,品了品崔清址讲诺幕埃只觉得嘴里的甜都快被她话里的酸意都被冲淡了。
“大姐姐这是馋了?”崔檀令笑意盈盈,半点儿看不出有生气的模样,“这又何难?待来日陛下心情好了,我便在他面前提上一嘴,赏给大姐夫几十亩田地,其他什么也不干,就叫他专心种菜给大姐姐吃,如何?”
崔清至成先崛岬男χ沼诔沟捉┝恕
她本就对这门婚事不满,崔檀令还要叫郑三郎去下田种菜?!
有了天子旨意,他让郑三郎去种地,不就等同于郑三郎今后再没了入仕做官的机会?
无视脸都被气得发白的崔清郑崔檀令笑着道:“今儿天好,不如老太君赏咱们些东西,一块儿出去投壶玩儿吧?”
老太君笑着点了点头,很快便有嬷嬷从内室捧了一匣子好东西出来。
崔清韵眼尖地看到里边儿有一个白玉透雕喜上梅梢佩,高兴地拉着崔清宜与崔清璇往院子里去,崔檀令与崔清柔一左一右地扶着老太君出去。
崔清衷谠地僵立片刻,咬了咬唇,最终还是跟着一块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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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檀令今日心情还不错,中午在老太君那儿吃了个肚子溜圆儿,回卧云苑歇了个晌,便听得有人来报,说是她长嫂尔朱华英带着她那三岁的小侄儿回来了。
卢夫人遣来送消息的女使又补充了一句,叫她今晚记着去昌平院用膳。
崔檀令听了绿枝的转述,点了点头,又啪叽倒回床上去了。
她那长嫂是个能言善道的,这次一回来听着她突然就定了亲,定然要拉着她说许久的话,现在得多休息会儿补足精神,否则定会接不上长嫂的话。
崔檀令想得没错,她刚刚进了昌平院,便听得一道爽朗女声传来。
“哎哟,我的好妹子,许久未见,真真是想煞我了。”一身着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的美貌女郎笑声从屋内迎了出来,她生得略有些丰盈,面若银盆,五官又生得很是大气美丽,瞧着便是个福气深厚的长相。
长嫂还是这般热情。
崔檀令好容易从她柔软丰满的怀里逃出来,便看见有个矮墩墩的白嫩小郎君正坐在门槛上,见她的视线望过来了,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唇抿得可紧,只耳朵尖渐渐红了一片。
“痈缍,快叫人呀。”尔朱华英稀罕够了她这美貌无双的妹子,见着儿子呆愣愣的,不由得提醒了一句。
嘁,这孩子真是随了他阿耶,就喜欢板着脸假正经,其实心里边儿可美了。
想到崔骋序,尔朱华英脸上飞上嫣红笑意。
瞳哥儿扶着门槛,也不要人帮,自个儿摇摇晃晃地下来站稳了,走到崔檀令面前一板一眼地给她请安:“姑姑,好。”
“瞳哥儿也好。”他现在才两岁多,崔檀令毫不费力地就抱起了他,感觉到怀里这团由僵硬逐渐变成软绵绵,她笑得更开心了,“这一路上好不好玩儿?”
瞳哥儿点了点头,酷似崔骋序的小脸严肃又认真,慢慢地给崔檀令讲起尔朱华英一路上给他念过的小人书。
瞳哥儿小小的脑瓜子里固执地认为这些让他听了会高兴的小人书故事,姑姑听了也会高兴的。
崔檀令:……
尔朱华英:……
说这臭小子爱装正经吧,偏生在他姑姑面前又是个小话痨,一开了口恨不得将他夜间尿湿了两条裤儿的事都说出去。
自然了,瞳哥儿心中自有分寸,不会把这么丢脸的事儿告诉姑姑。
等进了屋,因为一时讲的话比过去两个月还要多,瞳哥儿被乳母抱下去喝水休息了。
卢夫人母女仨坐在一堆,门刚一关上,尔朱华英便一拍桌:“阿娘,妹妹,你们猜,我在路上都听到啥子了!”
不等两人反应,尔朱华英又激动道:“那坐在龙椅上的瓜娃子,竟然早先就娶了一房婆娘!如今又要娶我们妹子,你说说,这瓜娃子打的是啥子主意嘛?”
第12章 第十二章
尔朱华英一激动,又说起了西南官话。
卢夫人这时候顾不得纠正儿媳妇的仪态举止了,她也被尔朱华英的话给震惊住了。
两人沉默了一瞬,又跟约定好了似地齐齐转头去看崔檀令。
崔檀令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垂下眼:“阿嫂是从哪儿听来的?”
尔朱华英看着远山芙蓉一般美丽的妹子眉带轻愁,有些恨自己嘴快,可这件事儿她哪里能瞒得住。就算她这儿能瞒下去,日后那陆n先娶的婆娘到了长安城,还不是会嚷嚷开?
“到了平松城之后,我与瞳哥儿他们就改乘了马车。这一路上可真是热闹……”
眼看着尔朱华英说着说着又偏了题,卢夫人咳了咳。
尔朱华英眼中闪过几分心虚,很快又将话题给拐了回去:“我尝了一户人家的野菜饼烙得好吃,叫松乐再去买一点儿。不料与我抢那一锅野菜饼的人,正是陆n先头娶的婆娘!”
她说得义愤填膺,卢夫人又轻轻咳了一声,这儿媳妇哪哪儿都好,出身尊贵,人模样生得也漂亮,与鹤之感情更是好。
卢夫人当初都惊讶,叫她这个自小冷淡寡性的长子主动求娶的人,该是个什么天仙模样。
进了门之后,卢夫人对着这个长媳也颇满意。
就是有时她一激动就爱说她们西南那边儿的官话,言语间颇有几分山野妇人的,呃,豪爽之风。
自然了,又不是卢夫人跟着尔朱华英一起过日子,她也只是遇着了才提点几句,在自家人面前说几句无妨,叫有心人听去了,难免不会有闲话传开。
崔檀令看着尔朱华英脸上的愤怒之色,忽地就想笑,揶揄道:“阿嫂是为了她抢了那锅野菜饼生气,还是在为我抱不平而生气?”
卢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果不其然,被崔檀令这么一说,尔朱华英很是惊讶:“妹妹说什么呢!”
她十分自信地挺起了胸膛:“她说她是天子之前娶的婆娘就了不得了?那锅野菜饼自然是被我拿下了。”
话音刚落,尔朱华英又补充道:“自然,替妹妹讨回公道也是很重要的!”
公道?向那坐在万民之上的天子讨公道吗?
崔檀令觉得有些头痛,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头,继续问道:“那人万一是假扮的呢?若是真的,她应当不会将信物拿给阿嫂这般萍水相逢抢野菜饼的人瞧,咱们又如何能确定她的身份?”
“兕奴说得极是,眼下新君方才登基,天下尚且未曾安定。若是有人借机骗人敛财,也未可知。”卢夫人蹙眉,那女子敢打着天子妻室的旗号招摇撞骗,那也是个心性不一般的人,担心的就是,她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崔檀令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腕上套着的翡翠镯子,温润中带着些冷的触感叫她有些浮躁的内心很快又平静下来。
她并不介意陆n从前娶过旁人。
她只是厌恶这样前途变得飘摇不定,充满许多未知数的感觉。
虽说有阿耶他们在,她的地位不会动摇,可想着她今后要与先占了名分的陆n妻子相处,那人自觉受了委屈,无论是陆n偏向她,还是那人本性是个爱作妖的,这之后的日子想必都不会太平。
见崔檀令面色淡漠,整个人隐隐散发出一股不开心的意味,卢夫人与尔朱华英相对一眼,俱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心痛之色。
尔朱华英低声嘱咐了女使几句,等得玫瑰饮上来了,她殷勤地给崔檀令倒了一杯:“妹妹,喝点儿吧,甜滋滋的,你喝了肯定喜欢。”
她是好意,崔檀令心中再郁卒,也不会朝自家人发火,便接过去喝了几口。
不得不说这玫瑰饮的确有些平心静气的效果,她喝了一些,原本隐隐躁郁的内心也平静了下来,有心思去挑那些传言的漏洞了。
“阿嫂观那人,如何?”
尔朱华英连忙道:“自然没有咱们妹妹国色天香!”
崔檀令有些好笑:“我是问阿嫂,那人面色如何,手上可有茧?穿着打扮又如何,身边儿可有女使随从陪伴?”
这时候瞳哥儿被乳母牵着过来了,卢夫人挥退了奴仆,将软乎乎的瞳哥儿抱在腿上:“你慢慢想,不着急。”
瞳哥儿清亮的眼睛看了看祖母,又看了看阿娘,最终视线落在颦眉不乐的姑姑身上。
看起来,姑姑更需要瞳哥儿。
于是他慢吞吞地从卢夫人膝上爬了下去,母女仨人只以为他要去一旁的地毯上坐着玩儿,不料他只伸出手拉了拉崔檀令碧青色的裙摆:“姑姑,抱。”
崔檀令面上的微微郁色在见到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睛时便不见了,她抱起瞳哥儿逗弄了会儿:“瞳哥儿是不是想我了?”
瞳哥儿抿紧了唇,瞧着很有几分严肃。
耳朵尖尖却悄悄红了。
尔朱华英想了会儿,才道:“那妇人穿着一般,身上那衣裳瞧着鲜亮,却是三年前的款式,估摸着是从长安城那些个布庄里卖剩了又送去其他地方售卖的。她不似一般农民瞧着面黄肌瘦,肤色要白些。”
“只是奴仆什么的大抵是没有的。若是有,她们能看着自己主子动手去抢那野菜饼?”尔朱华英想起那锅野菜饼,哼笑道,“松乐的身手你们是知道的,她学了那么多年的功夫手上茧子厚着呢,这才敢去锅里捞饼。那妇人生得娇弱,还想学着松乐一样去抢饼……哼,当时被烫得说不出话来,还是我好心,送了她几个。”
尔朱华英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好像又偏题了,不由得停了下来,有些无措:“妹妹,你说,还有啥子想知道的?”
崔檀令摇了摇头。
“其一,若她真是陛下早年娶的妻子,多半也是乡野村间出生,脸上、手上、身上,都该有劳作的痕迹才是。”崔檀令慢条斯理地拿了碗蜜渍樱桃喂乖乖坐在她膝上的瞳哥儿吃,尔朱华英心急,可又不好叫儿子别吃了,只得憋屈地等着她慢慢说来,“其二,陛下近年已经发迹,对着发妻,便是不喜,也会给她配备有奴仆卫兵侍候,怎么会让她一个人上路来长安?”
尔朱华英下意识地点头,可随即又发问:“妹妹,你咋个觉得那陆n会给先头的婆娘准备人伺候呢?”
崔檀令举着白瓷小勺的手顿了顿。
瞳哥儿张着小嘴等着姑姑投喂,可是他嘴巴都张得有些酸了,姑姑怎么还不给他吃?
瞳哥儿固执地张开小嘴继续等。
卢夫人看着脸生得白嫩,偏生就喜欢学着他阿翁、阿耶那般板着个脸的小郎君费劲儿地张着嘴,口水从一旁缓缓滴下……
她抽出绢帕给瞳哥儿擦了擦下巴的口水,对于儿媳提出的问题也有些不解:“是啊,兕奴如何能断定陛下会做这样的事?”这世上的薄情郎何其多,卢夫人冷眼看着,那位猛然从位卑者成了上位者的陛下,指不定也是个薄情冷性的。
崔檀令终于记起要给瞳哥儿吃的蜜渍樱桃,见他嗷呜一口便咬掉了两三颗,接过卢夫人的绢帕继续给他擦下巴的同时,也在想着前些日子卢夫人给她的那些文书。
那上边儿记载了陆n从前的生平。
这几年奚朝风雨飘摇,除了陆n那支叛军,其他也不乏地方豪族、官绅侯爵出兵举义。崔檀令知道,高位者起义,是为了更多的权势与财富,不同于那些出身便具有优势的侯爵豪族,陆n却是真正从山野里赤膊空拳打出来的。
饶是崔檀令从前对这些会打破她安稳生活的叛军都生不出好感,可是明白陆n为何怒而起义的原因时,她沉默了好一瞬。
奚朝官吏横行,乡野之中缴付税银钱粮时,不看律例,而看官吏心情,往日按例一户一人该给的粮食税银,到了陆n旧日所居的铜钱村,却硬生生翻了倍。
没有那么多粮食与银钱?那便拿家中的女人、小孩与略值钱些的农具家具来抵。
崔檀令没有亲眼见过那样绝望的场面,可仅仅是看着那些冰冷方正的文字,心里边儿也觉得难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