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拜托了部队上很有资历的军医,忍痛查明自家小女儿死亡的原因,只想着自家妻子不要将罪责只揽在自己身上。
那军医检查得很是认真,可也没得出确切的结论:身上没有明显且致命的外伤,虽然有癫痫病史,但也并非癫痫所致。
很是古怪。
陆子茜去世的几天后,陆文曜身上的红色小水疱消退,也不再疼痛昏迷。
恢复清醒的陆文曜,看着床边的父亲还有爷爷奶奶,可偏偏没见那照顾自己最多的母亲还有没事就爱黏在自己身边的小妹妹。
他不断追问,大人们知道瞒不住才说了实话――陆子茜因为意外去世了。
这消息宛如晴天霹雳。
可陆文曜如何追问大人小妹妹陆子茜是出了什么意外,永远都是含糊其辞。
他心里便有个解不开的疙瘩,也不似从前那般开朗贪玩,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沉默寡言,眼睛里像是藏了事一般的深沉。
直到某天陆文曜偷听父亲和爷爷的对话,谈论母亲如此下去可能也会命不久矣,才知陆子茜离世的意外是何。
那一刻他的心如在冰窖一般,他和赵欣荣一样将妹妹去世的意外揽在自己身上。
当然陆文曜没有像赵欣荣一样沉溺于痛苦之中,他独自敲开了母亲房间的门,家里除了他们二人,谁也不知道他跟赵欣荣究竟说了什么。
但是那天之后,赵欣荣确实不再将自己封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虽然她沉浸于各种小说、散文之中,但只要肯吃饭、睡觉,就还有生的渴望。
他那天跟自家母亲说――自己病好得这么,快是在天上的妹妹保佑自己,自己身上水疱抓挠留下的疤痕,就是妹妹舍不得离开这个家的痕迹。
虽然一听便是自家儿子善意的谎言,但赵欣荣最后还是信了。
或者可能是她选择放过自己。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陆文曜所说,陆子茜在天上保佑着他。
十几年过去了,这最是容易反复发作的带状疱疹,他却一次都没有复发过。
此时陆文曜看着躺在医务室纯白床上沉睡的丁书涵,只觉得莫名的熟悉感。
陆文曜的心因为陆子茜的意外早早封存,那不应该是他担着的罪责更是时刻压着他、提醒着他。
他那心思装不下太多的感情,更别提那男欢女爱,他也从未向往过。
虽然自己和丁书涵第一次见面,就是一场阴差阳错的意外,还被她那过分“大胆”的行事惊得够呛。
可是不知为何之后得知她年幼就失去了双亲,是由两个哥哥带大的,他那早已结霜的心莫名微动。
他想到了陆子茜,自己这个因为意外而离世的妹妹――如果她健康长大,大概也会被自己宠得和这丁书涵一般天不怕地不怕吧。
莫名的换位思考,让他不忍心让这个明明自己做错事的姑娘下半辈子被淹死在别人的唾沫星子里。
最后主动提出愿意娶她,有个妻子倒也是省去了不少军嫂婶子想给自己介绍对象的麻烦。
陆文曜不求对方如何贤惠温顺,哪怕不喜自己喜欢自己哥哥也好,只要安分守己地搭伙过日子,互不打扰。
这个婚便不会离,自己也会留给她足够的面子。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受程度和对方的骄纵任性,本想着若去西北的事情谈不拢,便随她的心意办理离婚。
却不想她回娘家待了几天却变得讲理了不少,甚至还真的跟着自己到了这西北。
可自己却好像没有照顾好她……
陆文曜看着床上闭着眼睛,漂亮脸蛋少有恬静气质的丁书涵,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除了新婚当晚的撒泼打滚、胡搅蛮缠。
自己其实还是比较喜欢看她耍小性子的娇气模样。
即便是不怀好意故意逗弄自己的模样,也比躺在病床上好得多。
第35章 [VIP]
丁书涵再睁眼的时候, 已经是下午。
还没有完全睡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卫生室的白色天花板,没有因为陌生环境而猛地清醒。
只觉得自己终于睡了个舒服、无梦的好觉, 身体也轻盈了不少。
还不知自己这次晕倒的动静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甚至还直接惊动了来营部迎新讲话的费岳师长。
费岳刚下礼堂舞台,就听到了台下的骚动, 他在最前面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不敢贸然离开。
后来一听说有人吐血晕倒了,很是紧张,还特意赶来这卫生所看望。
路上得知是这陆文曜的媳妇丁书涵晕倒吐血, 心里更是紧张了些。
虽然等他得知她晕倒和吐血的原因后,脸上的表情有阴转晴得过快, 差点儿忍不住笑意。
但最后还是憋住了笑意,稳住了作为师长的沉稳, 也适时说了句“是虚惊一场就好”。
当然也贴心地主动给陆文曜放了半天假,让他好好照顾好这身子骨弱的丁书涵。
虽然陆文曜觉得这算是差别对待, 再加上自家父亲和师长是旧相识,传出去恐怕影响不好, 所以百般推辞。
但是费岳却虎着个脸训了他两句,“你竟然觉得我这命令是私心,想太多, 矫枉过正!”
“我话就放这儿了, 我可不是看躺在病床上是你陆文曜的媳妇才给你放的假,今天要是其他任何一个军属病倒了,我都会放假!”
“你以为生产建设离了你就不能转了嘛!我迎新会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西北生产建设离不开每一个家属的支持, 你的家属病倒了,你自己的小家都顾不好, 你还想着顾大家?”
“今天回去给我就这个事写个五百字的思想检查,明天交给你们营长!”说完费岳便板着张脸离开了卫生室。
这臭小子竟然怀疑自己公私不分!
就这样陆文曜便托她的“福”,收获了半天的假,还有一份五百字的检查。
丁书涵睁眼缓了会儿后,才低头看向四周。
那陆文曜在自己床边不远处的高板凳上坐着,一如之前端正的坐姿。
两人四目相对,坐在凳子上的男人眼神里没有太多不同的情绪。
下一秒,他便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起身喊来了军医。
军医走过来看了眼她的脸色,用听诊器诊查完后,又问了丁书涵几个问题,确定她身体无碍。
然后扭过头看向陆文曜,“身体没事,只是吃得少,缺觉。”
虽然这军医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但是说这话却偏偏特意看向陆文曜。
那“缺觉”二字尽显不能多说只能意会的暧昧。
陆文曜明明什么都没做过,但是眼神却闪躲着对方没有情绪但坚定的双眼,耳朵更是热得吓人。
他如此这般模样,倒像是坐实了对方提都没有提的“没有节制”。
在病床上坐起的丁书涵虽然才见到这军医,但是几句话便意识到他那张表情平淡无奇的脸下藏着各种心思。
除了问诊时的正经外,那话总带着说不出的意有所指。
而这纯情正直的陆文曜便是这“受害者”,被对方一句话模棱两可却又浮想联翩的调笑涨红了脸。
那军医看到他如自己所料这般,心满意足地又回头看向在病床上的丁书涵。
看向她的时候,眼神一滞。
那在病床上坐着长得娇滴滴的小姑娘,别说羞答答了,一丁点儿害羞的神情都没有。
反而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一点也不怵,甚至还有一丝琢磨不清的笑意。
如此这般倒让这个军医忍不住先移开眼神,看到了陆文曜手里的饭盒,不仅给他,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等了这么久,打好的饭菜都凉了,快去食堂找地方热一热,让你媳妇吃完后送回家好好休息。”
面红耳赤的陆文曜听到能离开这卫生所如释重负,像脚底抹油一般快步离开。
但是路过军医身旁时,忍不住更快了些步子,就怕他又说出些什么羞人的话来。
刚刚对方吃完饭回来见丁书涵还没醒,又检查了一遍。
对方说完没事后,不知为何突然面色凝重很是认真地看向自己,吓了他好大一跳。
可最后却只说出句,“你没趁我不在的时候,干什么坏事吧。”
说完,这稍微有些年纪戴着副圆形后镜片眼镜的军医反复上下打量着他,一副严审的意思。
陆文曜明明什么都没做,脸却腾得一下跟煮开了一般。
军医看他这般,语气依旧没有太多的情绪,“无碍,你们夫妻合法又年轻。”
明明满是调侃的话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调笑和调侃语气。
对方说完就转身回到自己的问诊桌前,也堵住了陆文曜解释的机会。
“少说话,要不然影响病人休息。”说得这般义正严辞,要不是经历刚刚那番调笑,陆文曜差点儿就信了。
但心里想了半天,如何解释都是越描越黑最终才作罢。
只觉得这军医像那狡猾的狐狸挖好了各种与语言陷阱等着自己往里面跳。
军医看着陆文曜这般落荒而逃的身影,又多瞧了眼病床上的丁书涵,才走回自己的位置。
心里却泛着嘀咕,难不成这如狼似虎的是这小身板的小姑娘?
要不然这年轻小伙儿刚刚怎么脸红得跟个小媳妇似的!
*
待陆文曜热好饭回到卫生室,丁书涵已经基本上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儿。
她那双杏眼里是那无从理解的兴致冲冲,见到他第一个问题便是,“是你抱我来这儿的吧?我当时晕倒的样子好不好看?”
丁书涵刚刚等他去热饭回来的间隙里,仔细回想了一下上午自己晕倒后昏迷前的画面,具体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倒下后有人尖叫、有人喊“吐血”。
回想起来便觉得当时场面肯定很是混乱,大概礼堂在场的人都看到自己晕倒了。
丁书涵想都不用想,就敢肯定有人要说自己是那小姐身子娇气、吃不了苦。
虽然都说不能以貌取人,但其实人就是那最典型的视觉动物。
既然晕倒的事实不能改变了,那在几百人目睹的晕倒得好不好看她还是可以在乎一下的。
陆文曜听到她这无关痛痒的问题,嘴角忍不住抽搐,都晕倒了还不想着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还在想自己刚刚晕倒的样子好不好看?
见对方没有回答自己,丁书涵不打算放过他,依旧催促着,“有没有那香消玉殒的意思?”
听刚刚军医的意思就是那低血糖晕倒了,医生的表情还有让他去热饭,就说明那吐血并不严重。
她不喜欢自己吓自己,没病也吓出病来了,大概就是空气干燥,呼吸道轻微出血并无大碍。
陆文曜当时只觉得她晕倒了,心焦得很,哪里有时间欣赏她晕倒后的病美人模样。
他本想用沉默代替自己的回答,却不想坐在靠近卫生室门口处的军医却开了口。
“你问他也没用,他刚刚急得顾不上看。”
自己不出声隔着个屏风看不到,这小夫妻还真当自己不在,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
一听这话,丁书涵那双杏眼立马看向了他,眼底带着看破他心思的打趣笑意。
陆文曜:……
他如何都没有料到这军医会揭自己的底,他自己虽然明白自己当时为何那般紧张,但不自在和羞涩还是爬上了他俊秀的脸。
“咳、咳,大夫都开口了,你不如问问看有什么要注意的。”
试图转移话题。
丁书涵才不吃这一套,“刚刚你不在的时候我已经问过了,所以……到底好不好看?”
她本来也没有特别执着于想要知道答案,但是现在看他这副模样,却想从对方嘴里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军医听了她这话挑了挑眉,能当着自己面睁着眼睛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的,也不怕自己出言拆了她的台。
怪不得,这小伙子招架不住。
陆文曜看她这再三询问的架势,也有些迟疑了,难不成自己的回答对她这么重要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今天晕倒,还是其他什么,他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心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他微抿下唇、轻舔唇尖许久,最后发出一个磕磕巴巴的鼻音。
“嗯。”
局促又音弱,难掩得不好意思。
隔着一扇屏风的军医虽看不到此时陆文曜的脸,但是仅凭这一声鼻音忍不住无奈地摇摇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都说什么烈女怕缠郎,这八尺男儿也不例外。
丁书涵也没有料到他竟然真的正面回应了自己刚刚的问题,先是一愣,看着对方躲避自己眼神的深邃眉眼,才反应过来。
她兴致又高了些,进一步追问道:“嗯?我刚刚没听清,你在说一遍!”
语气多少有些恃宠而骄、得寸进尺的意思,一双圆润的杏眼更是盛满了发亮的期待看着他。
对方明亮又滚烫的视线,烫得他发热。
陆文曜刚刚那声“嗯”几乎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不可能再回应一次。
他只能回避这对方的时间,赶紧转移话题,“快、快吃点东西吧,要不然又凉了。”
第36章 [VIP]
说着陆文曜便打开了自己手里还温热的铝制饭盒。
饭盒第一层里躺着一块红糖发糕、一份清炒土豆丝、一些咸菜, 还有不知道什么的绿色长条蔬菜炒鸡蛋。
饭盒下一面一层还有似粥又像面团的明黄色半凝固液体。
红糖发糕的棕褐色颜色很淡,几乎像是白色的发糕上刷了一层红糖水,明显没有放多少红糖。
丁书涵本来还处于穷追不舍的趣味中, 但看到这饭盒里的饭菜。
表情瞬间凝固, 看看饭菜又看看面前脸上浓烈血色已经消退、表情有些严肃的男人。
“这些我必须要吃吗?”
话语间很是勉强。
这食堂的大锅菜本就是没有什么美味可言,主要就是为了填饱肚子, 肚子里有些油水、身体有充足的盐分好下地干过。
现在再这样又回锅热了一遍, 倒真像那剩菜剩饭,一点卖相都没有。
丁书涵实在不知从何下口。
陆文曜自然知道她嘴刁、挑剔,但是她现在的身体还有这营部食堂的条件容不得她挑剔。
食堂也不是没有那色泽比这诱人些的肉菜, 但他记得她不喜欢荤腥,而食堂的怪味凉面看起来是合她口味的, 可是那油辣子和陈醋不仅味道刺激,对肠胃也太刺激, 不适合她这么长时间没有进食的肠胃。
低血糖还好说,要吃出个肠胃炎可就不好了。
所以才选了些清淡好入口的饭菜。
陆文曜感受到对方瞧向自己可怜兮兮的目光, 避开了她的目光,狠了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