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不久,江昭诚随手关上了会议厅的后灯,“走吧。”
周围再一次陷入黑暗,田沁一直僵着的嘴角放下,眼神也变得空洞。
江昭诚继而打开会议厅的后门,走廊充裕的光线照射进来,田沁又扬起笑容。
二人并肩走到电梯口,江昭诚目不斜视地按下了专属的高层电梯,又体贴地替田沁按下旁边的客梯。
田沁注意到他右手掌心内似乎有一片乌黑的图案,十分模糊不清,勾勒着简单模棱的线条,就跟用笔画上去似的。
她很是好奇,江昭诚这么成熟的人,还会往手心画画?
“抱歉,我还有文件要签,不能陪老朋友吃饭了。”江昭诚儒雅地开口,说话时一直礼貌地看向面前人的眼睛。
“没关系,下次见面再说。”
田沁嫣然一笑,眼底那般熟悉的温柔逐渐荡漾开来。
因为很少人有资格使用,江昭诚的电梯很快就到达五层,但他还是耐心等待旁边的客梯到达。
江昭诚向田沁点头示意,送她进入电梯。
电梯门关闭时,田沁看到江昭诚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如当年。
很快就到达了一层。
田沁出了电梯并没有离开,她靠在按键旁,漫无目的地看着江昭诚所乘的电梯上升到六十八层。
比起恨意,田沁好像更怕江昭诚理性的疏离。
她说着下次见面,但她却无比清楚,她比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说见面。
……
与田沁分别后,江昭诚迅速处理好文件,六点出头就到家了。
他看着自家客厅会客茶几上多出来的两幅茶具,皱了皱眉。
果不其然,张语M大大咧咧的声音在一楼储物间传来:“阿姨,昭诚哥怎么突然从英国回来了?”
池曼翻找着台上的东西,含糊地说道:“可能是英国那边的项目都收尾了吧。”
“不说他了,他这次就差不多就在国内定下来了。”池曼终于在梳妆台下的小柜子找出了目标,她拿出一个精美小巧的丝绒盒,随手递给张语M。
“MM,戴上试试,昭诚给你带回来的。”
张语M瞪大眼睛,似是不可思议,却目光羞涩地接过。
池曼却暗自尴尬,这是她专门找人在英国定制的手链,又快马加鞭地送回国内。
张语M和江昭诚青梅竹马,从小就喜欢跟在儿子身后屁颠屁颠地喊哥哥,对自家这个冷少爷的仰慕之情人尽皆知。
奈何儿子对男女之事方面并不上心,这么多年她从未听说过江昭诚有过什么女性朋友,更别谈女朋友了。
两人还算般配,江茂闻也话里话外透露出对张语M的满意。
只怕满的不是意张语M,而是她身后的张家吧。豪门世家真是一群老顽固,在固定熟悉的圈子里绕圈圈。
在嫁给江茂闻之前,池曼没有过门当户对的概念,家里向来尊重她和弟弟自身的意见。
待儿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昭诚身边还迟迟没有过女人,她慌忙跟丈夫讨论,才猛然发现自家丈夫原来还有着这么腐朽的思想。
“这怎么是腐朽思想。我也不求未来亲家多么富贵,起码家世清白,父母没有不良嗜好吧。”江茂闻向妻子解释。
“你当初看上我,不会是因为我家的权势吧。”池曼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江茂闻。
江茂闻这下可真委屈了,“咱俩是自由恋爱,认识你的时候我哪知道你爸是一把手。”
“那昭诚……”
“咱们也不知道他到底交没交过女朋友,不过既然没带到我们面前,就说明昭诚心里还是有数的。MM那丫头我看挺好,你主动撮合撮合,说不定就成了。”江茂闻回答。
池曼对着他直接翻了个白眼。
……
但是池曼代替儿子准备礼物,不是因为听顺丈夫的话想撮合二人,而是这五年,张语M几乎是望穿秋水,每每来江家就小心翼翼地打探儿子的现况。
她也是过来人,小姑娘的心思自以为藏得很好,但池曼却看得真真的。
比如现在,池曼看着张语M对手链爱不释手,心中更是愧疚。
“昭诚回来了。”
“嗯。”江昭诚从餐厅出来,脱下西装外套,随手递给了孙阿姨,“麻烦您了。”
池曼听到孙阿姨和儿子交谈的声音后,赶紧走出储物间。
她径直走向儿子,“儿子,猜猜谁来了?”
江昭诚那边还未给出反应,张语M便按捺不住,兴奋地冒出头来。
江昭诚笑了笑,看向蹦蹦哒哒的张语M。
张语M已经走到江昭诚身旁,久违的见面竟使向来爽朗大咧的女悍匪摆出一副害羞的神情。
“江昭诚,你可算回来了!”
不知为何,张语M在小学后便再也没有当面叫过“昭诚哥哥”。
“MM,好久不见。”江昭诚温声开口道。
张语M摆弄着刚刚戴上的手链,“太够意思了,这礼物我很喜欢。”
江昭诚扬眉看向池曼。
池曼装作没看见,眼神飘忽不定地看向远方。
江昭诚只好应声回答:“你喜欢就好。”
张语M一直笑着,右手覆上戴在左手的手链,无意识地触摸着。
“昭诚,你张姨在后院喂鱼呢,你去打个招呼,咱们要开饭了。”池曼看到餐桌上准备的差不多了,于是吩咐儿子。
江昭诚应下,转头走向通往后院的大门。
池曼喊张语M去餐桌时,就看到张语M如痴如醉地盯着自家儿子高大笔直的背影,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晚上送走了闹腾的张语M,家里终于安静下来。
“昭诚,今晚在家睡吧。”
江昭诚回国后,一直住在自己的别墅里。
“好。”
听到江昭诚肯定的回答,池曼哼着小曲儿去三楼收拾儿子的房间。
边走还不忘嘟囔着:“你爸也是,这么重的担子怎么能一下就交给你,慢慢来不行吗。”
江昭诚笑笑,跟上去安慰:“妈,爸都让我历练了五年了,再不抓紧点,董事会那边就说不过去了。”
池曼随口就来:“那五年你不是待在非洲吗……”
还没说完,便赶紧噤了声,看着江昭诚坦然自若的神色,也没再多说什么。
凌晨两点钟,江昭诚懒懒地靠在床头,照例划进那个熟悉的头像。
一只长尾的黑色蝴蝶。
他顺手发过去一张照片。
湍急的河流,灼红的太阳,湛蓝的天空。
江昭诚闭上了眼。
再睁眼时,他额间的青筋倏尔暴起,大手死死地握紧手机。
田沁接收了。
……
“甜心。”少年不止一次骑着单车,逆着人流奔向她。
他的白色衬衫被鼓动的微风带起,停在她的前方。
少年将右手攥紧背在腰后,脸上是罕见的喜形于色。“给你看个好东西。”
“求你了,别让我恨你。”田沁听见她冰冷的声音响起,少年正欲张开的掌心僵住。
“别说――”田沁想要阻止那人继续发出声音,却猛地从梦中清醒。
原来是梦。
田沁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被江昭诚捏过的脖颈依旧滚滚发烫,躁得她睡不着觉。
于是田沁点进江昭诚的微信头像:一如江昭诚的性子,清冷的色调,幽幽的碧绿色草丛。
田沁犹豫许久,把他在黑名单里拉了出来,不料立即一条信息蹦入。
满半拍的田沁这才意识到,江昭诚并没有将她拉进黑名单。只有她自己,按部就班地完成一件件情侣分手应该进行的所有步骤。
麦洛蒙,非洲,五年……
回忆突然爆发似地在她面前展开,疯狂击打着一遍又一遍他们的过往。
时过境迁,乍见之欢。
江昭诚消失在她生命的那五年。
第7章
那是一个酷暑,北山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这座贫穷的小岛上。
那一年,田沁十八岁。
她刚刚出了火车站,窘迫地正发愁着坐地铁的步骤。
好在出站口就有学校专派的大巴车早早地候着,等待着外地的学子。
北城是一座繁华奢侈的国际大都市。街上随处可见打扮潮流的公子哥和漂亮姑娘们开着敞篷跑车驰骋,留下一溜烟儿的尾气。
一路上透过透明的车窗,宽大柏油马路两旁的绿荫飞速地退后,几乎是一转弯一片高楼大厦。
学校的大巴车很快地达到北山大学。
田沁独身一人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来到北山大学古老的牌匾之下。
牌匾是木制的,但却仿佛泛着金边儿,洋洋洒洒地书写着“北城大学”四个大字,飘逸流畅,行云流水。
听闻还是书法大家赵丰石先生生前的题字。
“嘿,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田沁正痴迷地研究牌匾,突然一声疑惑清朗的男声闯入,吓了她一跳。
男生留着清爽的板寸,五官棱角分明,俊爽飘逸,却有着一双秋波荡漾的桃花眼,眼下有一圈熬夜后的乌青。
“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吧。”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赵舟灿自告奋勇,“学妹,我帮你拿行李吧!”
田沁吃惊地张了张嘴,原来大学的同学都这么热情友好。
她不知如何拒绝,便点了点头。
“太麻烦你了,学长。”
赵舟灿迷花眼笑地接过田沁的拉杆箱,领着田沁挤过热闹的人群,进入了北山大学的大门。
“我看你刚刚盯着那块牌子一直看,有那么好看吗?”赵舟灿疑惑地问。
田沁笑眯眯的,“学长,你不觉得那四个字写得特别飘逸大气吗?”
赵舟灿愣了愣,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晦暗不明地扯了一下。
“是吗,我看也就一般般吧。”
田沁没跟他计较,审美是主观的,她不能左右其他人的看法。
虽然她觉得,赵丰石先生的书法美的客观且无须质疑。
田沁见赵舟灿毫不犹豫地径直往前走,便好奇发问:“学长,水利水电学院的报道处在哪呢?”
赵舟灿停下步伐,吃惊地看着她:“你不是去艺术学院报道的?”
田沁被他问得一愣一愣的,“我为什么要去艺术学院?”
赵舟灿乐了,“不好意思啊学妹,你长得这么漂亮,我以为你要么是舞蹈生,要么是表演生呢……”
不管是赵舟灿故意逗她也好,真的误会了也罢,田沁都被他逗得眉飞眼笑。
“学长,我是水利系的。”
“工科学妹呀,太牛了。”边说着边领着田沁继续往前走,“水院的报道处也在前面。”
田沁在身后默默地跟着,看着他挺拔的背影。
赵舟灿身高近一九零,他穿着黑色的无袖背心,露出健壮精练的肱二头肌,运动短裤也刚到膝盖,脚上大大咧咧地趿着拖鞋。
应该是个体育生。
田沁心里推断着。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天边的云彩慢慢被镶了层金色的边。
赵舟灿突然转头,“小学妹,你叫什么名字?”
田沁笑了笑,“田沁。”
赵舟灿面色一僵。
什么玩意?甜心?
田沁见他没听清楚,便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叫田沁,田园的田,三点水加一个心的沁。”
“奥,是这两个字。”赵舟灿不知听没听进去,含糊地回答。
“你呢?”
赵舟灿笑容灿烂,露出一排大白牙。
他指着头顶烈日的骄阳,“赵舟灿,行舟绿水前的舟,阳光灿烂的灿。”
这个名字一如他的人,像颗灿烂耀眼的太阳,给第一次远行的田沁带来了温暖。
二人搭着话,很快就走到了报道处。
负责接待的女生在看到赵舟灿亲自护送一个漂亮新生后,表情写满了羡慕。
“证件给她就好了。”赵舟灿对着田沁示意了一下。
田沁乖巧地点头,从包里拿出录取通知书和证件,一并递给了那个女生。
这时赵舟灿的手机铃声响了响,他拿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大清早的,您老有何贵干?”赵舟灿看了看备注的姓名,懒洋洋地开着玩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一阵清冷低沉的男声传来:“赵舟灿,你夜不归宿,你未婚妻已经知道了。”
“去你大爷的,什么未婚妻。”
赵舟灿破口大骂,说着说着,一直笑着的便嘴角突然变得僵硬。
“我靠,她这次可别再哭了,不然我爸非打死我。”
“她现在就在咱们宿舍楼下。”
赵舟灿本能反应地想往宿舍的方向冲,但是想到身旁孑然无依的小学妹,他仓促解释:“田心同学,有件性命攸关的大事等待我去处理,你在这报道就行了。”
说罢,便形同一阵风,放下行李,迈着大长腿就跑了。
田沁看着赵舟灿远去的背影,甚觉有趣。
虽然他叫错了田沁的姓名。
……
这边赵舟灿边跑边气喘吁吁地握着电话。
“江昭诚,你快帮我稳住她,别让她找我爸妈告状!”
电话那头低沉冰冷:“已经晚了――”
“她走了。”
江昭诚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的梁锦扇。
梁大小姐站在太阳底下等得不耐烦,转身就走,边走还边掏出一只手机,按下了拨号键。
赵舟灿刹住了车。
他咬牙切齿:“江昭诚,你是不是人。”
江昭诚笑了,“又不是我未婚妻。”
赵舟灿终于不用着急了。
他吊儿郎当地冲电话那头说了一句:“你这辈子都不会有未婚妻!”说罢便利落地挂断电话。
江昭诚也不恼,慢悠悠地收起了手机,拿起窗沿上的喷壶给寝室的绿植们浇灌着昂贵的SOMA矿泉水。
江家小少爷的绿植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品种,却享受着皇帝般的待遇,连喝的水都跟普通人有壁。
过了一会,赵舟灿回来了。
他把自己的真皮吊椅转了个圈,目光灼灼地盯着江昭诚。
“我给你说,我刚才遇见个妹子。”
江昭诚意外地掀起眼皮,“不是吧?梁锦扇才刚走。”
赵舟灿乐呵呵的,装作没听见,“不是我吹,这个妹子长得真是挺漂亮。”
他回忆着,“叫啥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