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你老板。”
茜玥望着头顶白灯，“从恰西开业我就在了，你知道我什么心思。”
“你什么心思都跟你做的事无关。”
祝蔚眼神飘过去，她自觉自己已经够薄情了，没想到阿宇有过之而无不及。
视线转回前方，她冲眼前的鱼努努鼻子，鱼毫无反应，轻飘飘游走。
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来，茜玥盯着阿宇，从刚进屋时的忐忑，到心虚，讨好，再到眼前的失望，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祝蔚第一次亲眼所见一个人的表情可以在短时间内变化得如此丰富。
阿宇不为所动，茜玥缓缓起身，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离开，完全没了刚才进门时的兴奋劲。
阿宇拿起桌上报表，塞进碎纸机。
“过来。”
听到阿宇叫她，祝蔚过去。
他指着桌角一个装着虾干的塑料罐子，说：“把鱼喂了。”
“喂多少？”那个体型......吃多少她可估算不出。
“一勺。”
祝蔚抱着罐子走到鱼缸面前，刚才被阿宇和茜玥的谈话分走注意力，现在仔细看过去，这条鱼竟然有点帅气，尤其是身上的鱼鳞，波光闪闪。
可问题来了，鱼缸有点高，看不见上面是否有盖板，所以鱼食要从哪投进去？
祝蔚的视线跟着游动的鱼来来回回，迟迟不动手。
“喂鱼前不用情感交流。”
突来的声音把祝蔚吓一跳，她转头，看见阿宇站在身后，像夹心饼干一样，她被鱼缸和阿宇夹在中间。
前面是鱼，后面是人，体温差十几度，可祝蔚却觉得没什么区别，阿宇那个身高，远看养眼，近看，尤其是现在，压迫感强烈......
“给我。”阿宇手掌摊开。
祝蔚把罐子递过去，顺势溜出“夹心”范围。
阿宇抬手把盖板往左推一段，倒进一勺虾干。
大鱼精准捕捉气味，还没游到鱼缸另一头便折返回来，奔着虾干一口一个，激起水花迸溅。
“可以走了。”
罐子放回原位，阿宇拿过车钥匙准备离开。
从来到走，祝蔚没什么参与感，却看了两场“生杀”大戏。
......
走出夜店，耳边还萦绕着震天响的音乐，舞池里躁动的人群可能只有天明才会散去。
刚才在里头，茜玥说阿宇是老板，其实祝蔚明白，就算茜玥不说，她也猜出个大概，以阿宇的气场，能不能镇得住这里所有的“妖魔鬼怪”未可知，但确实给了祝蔚一个不一样的经历，而且并非刻意。
“听老杜说你今年大四，以前工作过吗？”车子驶出停车场，阿宇问她。
“嗯。”
“什么工作？”
“寒暑假的时候在饭店洗盘子，送外卖，都干过。”
阿宇看她的眼神变了，但祝蔚分辨不出他想表达什么。
当年赵敬淳离开后祝女士和所有人断了联系，她自杀那两次给身体留下了后遗症，导致不能干太重的体力活，从成年可以打工开始，祝蔚一直自己赚生活费，包括大学的学费。
自诩和不少社会底层打过交道，但这些经验在见过阿宇之后，就像那几张被塞进碎纸机的纸张一样变得破烂无用。
“赵哥不常在公司。”
阿宇无来由说了一句。
“那太好了。”
祝蔚的回应让阿宇眉头一皱，转瞬又舒展开，“我会跟人资部说你是我招来的。”
祝蔚会意，“知道，赵敬淳的意思。”
“赵哥既然让你来实习，就不怕被人知道你们的关系，他是怕......”
祝蔚动动身子，打断阿宇，“别聊他了，行吗？”
有句话怎么说，“逃避可耻但有用。”
祝蔚觉得正面拉扯也改变不了什么，事过多年，她不需要一个父亲假意的忏悔，只求相安无事。
......
回到公寓，阿宇从衣柜里拿出几件衣服，塞进小行李箱。
“我先走了，有事联系。 ”
没等祝蔚反应过来，他已经开门出去。
“你先住阿宇那吧......”
听到关门声后，祝蔚想起赵敬淳这句话。
坐在昨晚阿宇睡的沙发上，身旁的灰色毛毯仿佛还留有他的体温，相识一天一夜，祝蔚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只局限于两个标签。
——有分寸，不心软。
第六章
周末两天，阿宇没联系祝蔚，祝女士倒是发来几条信息，问她见没见到赵敬淳，这两天怎么样。
“见了，住在他安排的房子，周一上班，做助理，工资没问。”
对话最后祝蔚总结性回了一句，其余一个字不想多说。
趁着休息，祝蔚一早起床把行李收了收，衣服拿出来挂进衣柜，阿宇带走了一些，正好腾出一部分空间。
她的衣服基本都是旧的，因为没有足够多的零花钱用在正常开销以外，虽然这几年赵敬淳给了祝女士不少钱，但转到祝蔚卡里的生活费一分没花过。
小时候家境不错的她，在经历父亲离家出走，爷爷入狱之后，经济条件直线下降，不夸张的说，从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跌到最普通的环境中，甚至有时候连普通都不如。
不过祝蔚很庆幸这样的落差发生在幼年，她还屁都不懂，适应得比较快，如果让她二十几岁再经历这一遭，足够缓一阵了。
......
新的一周，祝蔚按照事先查好的线路，坐地铁赶到公司，两站地，确实很近。
早上八点五十，前台已经来了，正在打扫卫生，湿抹布划过桌面时，留下一道肉眼可辨的水渍。
“你好。”
前台打完招呼貌似觉得祝蔚眼熟，“宇哥带你来过吧？”
“我实习的，运营部。”
前台继续挥舞抹布，“啊，好，那你进去吧。”
走进办公区，祝蔚最先闻到一股混杂的香味，已到的人正在吃早餐，看见祝蔚进来，有的瞟了一眼继续吃，有的停下来，盯着她看。
和上周五来时见到的情景没什么差别。
“祝蔚！这呢！”
大海冲她招手，祝蔚走过去。
运营部在最里面，大海的工位后边是一面挂着几幅艺术画的白墙，还算隐密。
“你好，我......”
祝蔚刚开口，大海笑眯眯指着旁边凳子，“宇哥都跟我说了。”
大海撑腰往下坐，祝蔚扶她。
面前电脑旁摆着一盆绿植，祝蔚认出来是阿宇办公室那盆，里面貌似被清理过了，很干净，还浇了水，感觉两天没见，叶子一下焕发了新机。
电脑四外圈被便签纸贴满，扑面而来的工作内容让人扫一眼就觉得压力山大......
“你叫我“大海”就行，今天我带你一天，熟悉一下工作，你先坐这，等明天我不来了你用我这台，文件都在里面，对了，你带水杯了吗？”
祝蔚摇头。
大海起身，没说干什么，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一次性纸杯，“明天你自己带个水杯，用着方便。”
祝蔚点头接过去，“谢谢。”
大海盯着她看了看，“不用紧张，刚参加工作都这样，咱们公司人都很好的，等你待时间长就知道了，别害怕。”
这句话说的音量比之前都高......祝蔚觉得她是故意说给别人听的，紧张有一点，害怕倒完全没有，又不是进了狼窝。
这时一个男的走过来，递给大海一个橙子，“接你班的啊？”
“对，我明天就不来了。”
“等生了记得请我们喝满月酒。”
“那肯定。”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祝蔚一眼，转身离开。
大海把橙子放到祝蔚面前，“周五下店的时候宇哥有给你介绍公司吗？”
祝蔚觉得她不能再只点头摇头，怕大海以为她有语言障碍，“阿宇没说。”
大海笑笑，“没关系，宇哥太忙了，那我给你简单介绍一下。”
大海用最快的速度将公司各部门架构介绍一遍，然后讲到正题，“你的工作主要是配合宇哥进行门店的运营工作，比如每周营业额统计，做同比和环比数据，当然还有月和年的，平时差不多一半时间都待在各个门店，还要出差。”
大海说到这停顿了下，“不过出差能忙得过来的时候宇哥不会让助理跟着，我怀孕之后就一次没去过了，都是宇哥在跑。”
“公司目前有六十家门店，直营和加盟各占一半，工作时间早九晚五，周末双休，如果赶上企划部那边有活动需要我们周末配合，会加个班，你......办公软件会吗？”
“会。”
为防出糗，来实习之前她特意深入学习了一段。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常规性的工作我这里都有模板，你可以照着做，不会的问我。”
大海敲了下键盘空格，电脑屏幕亮了，鼠标点点，打开D盘一个叫“社畜日常”的文件夹，“呐！都在这呢。”
各种文件，各种表格，祝蔚一目好几行。
“我看宇哥直接带你来的，没去人资面试。”
“嗯......”祝蔚不知该怎么说。
“我没别的意思，如果你是关系户的话就不用太认真了，因为宇哥平时要求比较严格，如果你不是他的关系户，那我非常有必要提醒你。”
祝蔚大眼睛眨眨，“你说。”
“跟数据有关的工作，一定仔细认真，错了要挨收拾的。”
怪不得夜店那位财务被辞退......
“知道了，谢谢。”
祝蔚的淡定和简约回答让大海有点摸不清她的心思，但既然是阿宇带来的人，对她礼貌客气一点总没错。
这时对面又过来一个女的，将一袋薯片递给大海，问话和上一个人如出一辙，“接你班的啊？”
大海点点头，“对，我明天就撤了。”
“有时间一起吃饭。”
“好呀！”
离开前女人小心翼翼偷瞄，祝蔚确认她和刚才那个男人都是来看热闹的，或者想打听点什么，给吃的只是由头。
“宇哥出差了，跟你说了吗？”
“没说。”
“不过不远，就在哈尔滨，对了！”大海撒开鼠标，“我应该最先给你介绍咱们部门的，瞧我这脑子。”
祝蔚往大海另一边看，这排工位一共六台电脑，另外四台虽然没人，但桌上都有东西。
“咱们部门老大就是宇哥，除我以外，还有一个区域经理杜哥，在各个直营店来回跑，经常出差，运营专员丁凯鹏刚休婚假，要过几天才回，加盟店那边也有一个区域经理和四个运营专员，他们常年出差外地，一两个月回公司一次，参加月度或者季度工作汇报，其余时间都在加盟店待着。”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既然你给宇哥做助理，他的一些工作习惯我给你讲一下，给老板们看的报表，他会先过一遍，所以你要打好提前量，方便修改，如果和宇哥出去吃饭不用其他人买单，这是咱们部门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用不好意思，其他的......尽量不打听宇哥的私人生活。”
大海感觉差不多了，有点口干舌燥，她喝了口水，推着桌脚把椅子移到一旁，“坐过来吧，把表格挨个打开，我给你讲讲。”
于是接下来一上午祝蔚都在听大海的讲解，本来流程里还要见见各部门的人，但大海说那种尴尬的虚假场面就算了，只带她见了人资总监，因为要办理入职手续。
祝蔚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无比认同。
人资总监看到祝蔚并不意外，还说阿宇都跟她交代了，让祝蔚抽空填个表就行。
中午，祝蔚跟着大海一起在楼下吃了碗牛肉面，回来后大海开始收拾东西，祝蔚被她安排了工作，边做边摸索。
其他部门大多比较安静，时而闲聊几句，就算两个部门之间沟通，声音也不大，企划部算最热闹的，好像在讨论什么活动。
初入职场，祝蔚没感觉到室友口中吐槽的压抑，但以后也绝对不会轻松，因为有新人来的时候老人习惯装样子，真正的本性得慢慢释放。
下午三点钟，大海让祝蔚关掉电脑，说带她下店，还交代说电脑旁这盆花是阿宇的，以后就靠祝蔚罩着了，可以不用长势喜人，但千万别养死。
.......
赶到二店正值服务员每日下午两点到四点倒休，因为这个时间食客最少，大堂只留一个服务员值班。
大海和站在收银台里的男人打招呼，祝蔚看他眼熟，想起周五和阿宇来的时候，他让阿宇签字来着。
“祝蔚，来。”
大海招手，和男人一起看向祝蔚，她走过去。
“这位是二店店长，叫他“刘哥”就行。”
说完大海又指着祝蔚，“她是新来的，顶我的班，叫“祝蔚”，以后靠你们多照顾了，可不许欺负我们小妹妹啊！”
刘哥从收银台走出来，白衬衫黑西裤，应该是店长的标配工装，他很清瘦，皮肤黝黑，头发用摩丝抓得高高耸起，无形中弥补了身高不足，不过远看有点像冬天松树的树冠，干巴巴的，没什么水分......
他冲祝蔚笑笑，“我可没那胆子，宇哥带的人谁敢欺负啊！”
相比上次来，祝蔚这次仔细打量着店里的装修风格，浓郁的少数民族特色，桌椅都是那种古旧的老木头，风铃、木板画、扎染布等装饰品遍布店内各个角落，杂而不乱。
见祝蔚愣神，大海拉拉她衣角，“我带你四处转转，正好现在没客人。”
“我带她吧，你去收银台里边坐，要磕着碰着我不好交代。”
“也行，我现在爬楼梯不方便，让刘哥带你转转。”
祝蔚左右看看这两人，“好。”
......
第一天工作结束，五点准时下班。
祝蔚在阿宇家楼下转悠好几圈也不知道吃什么，直到看见一个菜市场，夕阳余晖洒满街道，也洒在行人的头顶，走进去两手空空，出来后收获满满。
祝蔚想了想，掏出手机，找到电话号码拨出去，刚响一声那头就接了。
“喂。”
“我是祝蔚。”
“嗯，说。”
声音低沉，语调平静。
祝蔚看着菜市场大门，问：“我可以在家里做饭吗？”
那头沉默了下，“你会吗？”
“会。”
“只要别把房子点了，东西你随便用，不用跟我请示。”
祝蔚没话找话，“你明天回来吗？”
“在高铁上。”
那是今晚回了？
“明天有什么工作安排？我好准备。”
“等我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