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所以一时间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比起公司里的其他人,Belinda坦然得很,她十分自然地把需要签字的票据翻了个面递给贺敛。
“集团规定这种大额的资金需要二次确认,贺总,劳烦您这个位置签个字。”
贺敛闻言冷哼一声,似乎是对于这种规定很是不屑,随着他最后收回笔锋的那一刻。
徐青野就听他说。
“掩耳盗铃还需要有那么多的规定,是为了一次一次提醒那群蛀虫他们德不配位的权利?”
之前贺敛发火的时候孟菲没紧张,今天他冷着一张脸出会议室她也没紧张,却在听见他说这话的时候僵了僵。
然后带着提醒意味地叫了声:“贺总。”
很显然,这并不是徐青野可以听的内容。
事情既然已经办妥,她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所以徐青野正想着要不要先回去。
而紧接着,办公室响起了敲门声,门外的人也不等贺敛说话,推门走了进来。
贺敛不用想也知道来人是谁。
楼醒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贺敛的办公室,他先是看见了最外面的Belinda,然后才看见一旁的徐青野。
他眼中一亮,还以为是财务室新招进来的员工。
心中暗道,这种清冷卦象的美女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楼醒吊儿郎当地靠在另一侧的沙发上,朝着贺敛扬了扬下巴:“走啊,我约的人到楼下了,估计一会儿就上来,要不要一起过去聊聊。”
贺敛听见这话后蹙了蹙眉:“怎么约在今天了?不是请来的审计要下周才能审完账?”
楼醒摊了摊手,对此不置可否:“既然都来了你就见见被,不是你说的,杀鸡儆猴就要把鸡提到公司来杀才行吗?”
孟菲撇了撇嘴,似乎是没想到这两个人私底下的对话这么血腥:“我这part结束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孟菲抱着一厚摞的文件,施施然地走了。
很快,贺敛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贺敛、楼醒和徐青野。
这个时候楼醒才意识到原来这个长相有些惊讶的姑娘是贺敛的客人。
楼醒叫贺敛晚上去禁区酒吧的话已经到嘴边了,又生生地咽了回去:“这位是?贺总不介绍介绍?”
“我送你回去?”
贺敛直接忽略了楼醒的话,就好像这人不存在一样。
徐青野也听出贺敛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次拒绝得很坚定:“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贺敛读懂了徐青野眼中的坚持,沉思了片刻才说:“那我送你去楼下。”
贺敛给徐青野带路,一直跟在后面的楼醒别提有多稀奇了,一路跟到电梯附近,直到拍到了一张两个人侧脸合照发到群里才作罢。
之后下行的电梯里就只有徐青野和贺敛两个人。
虽然时间和氛围都不对,但是当徐青野一想到自己和贺敛的交集到这里或许就会戛然而止后。
她犹豫三秒后,鼓足勇气对贺敛说。
“什么时候有时间,能请你吃个饭吗?之前……之前的那件事还没来得及感谢你,还有这次。”
他好像每次出现在她的世界中都是在帮她,她却一直没有机会好好感谢。
贺敛的世界中其实很少有徐青野这样的女孩子,他在国外生活多年,那些女生多数开朗奔放,却很少有像徐青野这种,只是主动提起要请她吃饭,也是红着耳根说完的。
不过贺敛也清楚地知道,徐青野只是单纯地想要表达感谢,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与她并排站着,并没有刻意转头去看她,但还是从对面反光的金属中看到她纤细的手指拧在一起,微微泛白。
“时间和地点你来定,我都可以。”贺敛说。
徐青野终于放过了自己的手指,面带喜色的仰头看他:“那我确定好了给你打电话。”
徐青野话音还未落,电梯就缓缓打开了。
外面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对话声,只不过不是对他们说的。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电话联络,多不方便,你们加我个微信,到时候我们拉一个群,有什么事情直接群聊。”
周徽言背着贺敛新给她买回来的包包,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愉悦了不少,正和律所的新员工说话。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自己外甥,边上还站着自己的爱徒。
徐青野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看到周老师,她疑惑地问:“周老师,你早上说的案子,是京鹤集团的?”
她还从后面看到了也朝着这边走来的穆律师。
周徽言:“我过来的时候就想会不会偶遇你,没想到还真让我遇见了,京鹤集团有个案子找到了江和天际律所。”
“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要没什么事一起过来听听案子?”
周徽言的这个邀请,让本来已经准备回家的徐青野又重新坐回了京鹤集团的会议室。
只不过这次的会议没有在贺敛办公室的隔间开,而是在京鹤集团的数字多媒体会议室。
会议室里乌压压地坐了很多人,贺敛坐在首位,不像是一般的董事,只是之前他的办公室没有牌子,徐青野并不知道他在这个公司具体的职位。
只听有人称呼他贺先生,也有人称呼他贺总。
这次的会议是关于京鹤集团调查内部员工贪腐的,这也是为什么会请律所过来的原因。
会议一直持续到中午,贺敛除了某些时刻突兀得沉默,全程几乎没有废话。
徐青野和周徽言一起去律所,基本都是旁听的角色,所以这个时候她也只是坐在角落。
与以往不同的是,她没有一直看手上的资料,多数时间都在听贺敛在说话。
与此同时,也为这种巨型体量集团中的贪腐感到震惊。
京鹤集团从去年年初开始,地产板块利润每季度都在持续下滑,起初大家以为是市场变动的原因,也在一直寻求解决办法,直到今年第二季度末,地产板块财务室的出纳卷款跑路。
拔出萝卜带出泥,企业内部的一系列贪污腐败才被牵出。
徐青野听着贺敛口中轻描淡写提及的那几个数字,惊诧审计随意查出一个有问题的款项涉及的金额都是几千万甚至上亿,也难怪会如此兴师动众。
“……公司的内部资料涉及商业机密,不能带到外面,我給各位准备了单独的办公间,各位之后还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我的秘书Leo……”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徐青野都跟周徽言泡在京鹤集团的会议室里。
周徽言工作起来就是工作狂,尽管她是贺敛的亲小姨,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甚至因为涉及到京鹤集团,还更认真了些。
直到夜幕降临,周徽言才起身抻了抻腰。
而一旁的徐青野还在仔细翻看企业的相关资料,试图在其中寻找蛛丝马迹。
“青野,你早点回去吧,你明天不是还有一节早课。”
徐青野也看了眼时间,十点整,Leo送来的饭菜放在一边都凉了,她们还一口都没动过。
“您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他们在对面的宝格丽给开了套房,我今天住酒店,这个是你的房卡,你哪天没事了也过来住住。”
周徽言把房卡递到了徐青野的面前。
徐青野之前不是没做过实习生,还是第一次听说驻场律师的待遇这么好,酒店住宝格丽?
周徽言深知这是她那个外甥在贿赂她,让她‘用心’帮忙。
她还偏偏对这一套十分受用。
“贺敛钱多,总不能白干活。”
“周老师,我付了江和天际不菲的佣金。”
贺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了,显然是把她们两个人的对话全数听了进去。
周徽言也完全不心虚,轻靠在座椅靠背上:“你是忙完了吗?这个时间不好打车,你顺路送青野回家吧,以防路上遇到什么坏人。”
徐青野今天只带了一个包,已经收拾好准备走了,随后听见周徽言的话便是一滞。
贺敛十分钟后还有一个视频会议。
他过来也只是听Leo说周老师还没走。
贺敛目光略过徐青野,白炽灯光线擦过她的颈间,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明明是紧张,她却依然佯装镇定得看着他。
下午在专业领域自信闪光的姑娘,如今这般,难免显得格外有趣。
“走吗?我现在送你回去。”
“走走走,青野你明天下午再过来的时候帮我把书房的电脑也拿过来。”说着,周徽言丢给了徐青野一把钥匙。
贺敛知道徐青野和周老师关系走的比较近,没想到关系这么近。
回去的路上贺敛问徐青野:“你常去周老师家?”
“嗯,我们认识得比较早,后来我来京大和周老师一起做过几个课题,因为住得比较近,所以经常会过去。”徐青野坐得板正,回答的也详细。
贺敛并不是八卦的人,却又继续问了几句:“你是周老师的学生?”
“算是吧。”周老师来京大时间比较晚,她只上过她的几节选修课。
“你们是学校认识的?”贺敛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一些重点。
徐青野果然沉默了,半晌后才回答:“不是,周老师她……帮我打过官司。”
至于为什么事请律师打官司,徐青野没说,贺敛也没再继续问,后面的话题也基本都是围绕京鹤集团内部员工贪腐展开的。
徐青野有些局促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正常了:“目前从审计提供的材料看,确实存在很多的问题,那几个主要被调查的财务和采购应该是摘不净责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么大的利益驱动,怎么也不会只是这几个人的问题。”
贺敛:“你是想说为什么这么兴师动众,会打草惊蛇?”
徐青野抿了抿唇角,如果不能一击击毙潜在的蛀虫,那就注定是一个耗费心力的持久战了。
贺敛只是笑笑没再继续说下去,他确实有他自己的考量。
“到了。”
贺敛这次没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而是开进了桔园的地下车库,停在了徐青野家的单元门前。
她下车后他没有急着离开,一直看着她走进单元楼,她感受得到身后的那缕视线,体会到了一种久违安全感。
她生命的活力似乎从16岁的那年便戛然而止,之后的多年里,她没有结识过关系亲密的异性,而贺敛无疑是最最特殊的那个。
她心头涌上了一阵贪念,只思索了几秒便有了决定,而后回头问他:“要不要去楼上坐坐,我听Leo说你也没吃晚饭?”
徐青野其实说完就后悔了,她最近没买什么菜,冰箱里空荡荡的,怕是只能做一碗清汤面。
贺敛却没有想象中的对吃食有所讲究,不喜辣也可以陪着他们从容地吃自贡菜,一碗清水面条也可以被他吃出慢条斯理的感觉。
他真地跟着她来家里了,这也是她第一次带异性来家里。
“那个,”徐青野想叫贺敛,一时间又不知道要怎么称呼才合适。
贺敛没有抬眸:“叫我贺敛就行。”
“嗯,我叫徐青野,你也可以直接叫我……”
“阿野。”
贺敛对上他的视线,两指间还捏着木质筷子,像是在认真询问,又像是认定了他以后只会这么称呼她。
良久,徐青野睫毛微颤,鼻息间略过的风犹如羽毛般在喉咙处起落,她最后像是妥协般应了声:“好,叫我阿野。”
第6章 余温
徐青野的名字其实带着些张扬的色彩,即便她不去做某些出格的事,他人也总觉得她不该是这么内敛的性子。
可是徐青野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什么灼热的生命力,自然也不带有什么欲望。
如果让贺敛用什么来形容徐青野带给他那种感觉,他觉得那应该是‘一杯温开水’。
不然她也不会连给他介绍房间的时候,都一脸认真。
“这边的位置本来是书房的,只是被我改成了杂物间,我一般会在客厅工作,”徐青野环视了一眼四周,最后指了指靠角落那处的木质台面。
那台面上确实还工整地摆着几本书,连最角落那几只中性笔都整齐的排列在一起。
“还有那边关着的门是通往阳台的,另外一个是我朋友的房间。”
徐青野其实没有什么带人回家的经验,只是觉得出于礼貌还是要介绍一下。
“和朋友合租?”他要是记得没错,自己在桔园也有几套房产,这边位置比较偏,不过靠近大学城,还算繁华热闹,房价并不低。
贺敛知道徐青野还是学生,尽管这栋是年代久远直到最近才加装电梯的单元楼,他也顺理成章地这么想。
“不是合租,是我自己的房子。”
徐青野说完这话后有那么一刻的犹豫,等她再次眨动双眼后,又解释了句:“前些年的房子还便宜些,我用我父母…的钱买的。”
贺敛并不在意这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只是稀松平常的一问。
不过面前的姑娘好像并不喜欢他这个问题。
他在她的眼眸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悲戚。
“对不起,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贺敛的道歉带着坦然的利落,让徐青野有些错愕。
她一时语塞。
贺敛就这么安静地等着,直到徐青野调整好情绪,她才再次直面他:“我只是想到了我亡故的父母,与你无关,不用你道歉的,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从她们最初见面的那次,就注定她始终都要谢谢她。
道谢的话打断,然后被一个不在预期内的触感吞没。
他指尖划过她眼尾,卷走了一滴眼泪。
“既然是难过的事,我们就不提了,明天什么时候过去,我让司机来接你。”
“我自己开车会方便些,你是准备回去了吗?”徐青野不是没有留意到他手机频繁接近来,又被他频繁挂断的电话。
“嗯,那你送送我?”
“好。”
说是送他,他只让她送到门口。
徐青野手上还拎着外套,甚至没走出家门。
她很快看到一个背影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然后脚步声也渐渐淡去。
入秋后梁殊就搬去了公司附近,这房子也显得日渐清冷,但此刻房间里是有温度的,除去煮汤面时裹挟着的热气,徐青野的眼尾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余温。
她手指也停留不自觉地停留在那个位置,久久没再移开。
——
这段时间以来,京鹤集团内部始终寒蝉若惊。
一点点风吹草动大家都十分敏感,像是一整个律师团队入驻这种事,更是搞得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