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小瑾勾起嘴角,配合着重重点一下头。
两天后,两人收拾行装,在一众百姓送行之下离开临霞山,前往京师。
那是小狐狸生身父亲的所在地。
第44章
当今朝廷内, 要数前途大好的青年才俊,叶徐在前十有一席之地。这个俊秀后生从穷乡僻壤而来,在三年前考中探花。好运成双,不久后他被户部侍郎看中, 与侍郎家嫡小姐配了姻亲。自此, 叶徐的人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前程万里。
当与他同一批中举的考生还在官场底层挣扎时, 叶徐已经摇身一变,进入礼部做起正六品主事。近年风调雨顺, 百姓富足,圣上有意宴劳百官。恰逢中秋佳节, 旨意送到礼部, 礼部尚书眼珠子一提溜, 亲笔点了几人负责,而叶徐恰好就在此列。通晓门道的官员大多心里发酸,几乎人人都知道, 此事过后, 叶徐又要升官。
叶徐本也春风得意, 但他没想到关键时候是自家后院闹出问题。家中出了个小矛盾,他的夫人, 也就是户部侍郎家的嫡小姐一气之下, 抱着两岁的儿子回了娘家。
这下可好,这两日他在早朝上几次与岳父打照面,对方都神色冷峻, 不愿搭理他, 连带着本该顺利审批的文书都被户部故意拖延扣下。叶徐叫苦不迭, 日日往侍郎府拜访, 想劝回生气的妻子,无奈连着几天都吃了闭门羹。
这天也是一样,离开礼部后,他家都没回,直接前往侍郎府。侍郎府的人对他还算客气,但却连通传一声都不愿,只说小姐还未消气,让叶徐改日再来。叶徐在门房处停留许久做足样子,眼见日将西沉,才一步三回头坐上轿子离开。
天色逐渐昏黄,轿子摇摇晃晃行走在城中青石道,叶徐难免有些困乏。他刚打一个哈欠的功夫,轿子突然停下。叶徐满脑子都是赶回家中洗漱休息,见状皱着眉头往外喊道:“做什么呢?”
外面传来轿夫的声音:“大人,有对母女拦停轿子,说,说是您的妻女,你出来看看罢。”
叶徐刚想出口呵斥,突然想起什么,神色一顿。接着,他皱眉撩开布帘,先是小心左右张望,确认附近没人之后,这才不情不愿走出。等看清轿前两个身影,他眉头便深深皱起来:“新雨?怎么是你?”说话间,他目光扫过奚新雨旁边的盲眼女童,不由后撤一步,眼中流露出嫌恶与一丝丝畏惧。
女人抓住他的手臂:“叶郎,我找你找得好苦!”
叶徐连忙拂开她的接触:“好好说话,莫要动手。”他问:“你找我做什么?”
女人眼中有泪光闪烁:“这五年来,我和孩子不在你身边,过得好艰难。叶郎,当,当初你怨我骗你,如今可该消气?”说着,她把盲眼女童往前一推,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笑颜:“你瞧,我们的孩子已经长大,可以长久维持人形,绝不会让你丢脸。叶郎,你,你让我和孩子重新回到你身边吧!”
叶徐就怕这个。
女人说话期间,他一直左顾右盼,生怕路上突然窜出几个人。好在这一条路今天不知为何,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这才叫他彻底安心。他拉着奚新雨往路边角落走了几步:“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年我不是早与你说清楚?人妖有别,你我是不可能重新在一起的!”
女人闻言,神色哀切:“叶郎,你为何如此狠心?我确实是妖,但那些年我们相处的情分难道是假的吗?要是没有我,婆婆哪里能凑足让你上京赶考的路费,你,你难道一点都不惦念我的好么?”
“呵。”叶徐冷哼一声,打量着两人身上衣着,开始不屑,“原来你是想要讨要当年路费?”他干脆利落从怀中掏出一锭饷银:“这些可够?拿着这钱,快些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女人浑身颤抖:“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哀求道:“没有你,我和孩子该如何在世间立足呢?叶郎,你带我回去,我,我还像以往那般辅助你,可好?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叶徐狠狠将她甩开:“新雨,你知晓我性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听到这话,女人悬在眼眶许久的泪水终于潸然落下。她掩面嘤嘤哭泣,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便揽过盲眼女童,对着叶徐跪下:“叶郎,你,你可以不要我。但孩子是你的亲骨肉,你不能抛弃她。我会走,走得远远的,你留下孩子好不好?”她摸着女童秀发:“她,她很乖的,跟真正的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当年她被那道士挖去眼睛,实在不能再继续随我流浪。你把她接回家,随便找个人照顾她,让她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行。好不好?好不好?”
叶徐厌烦情绪更甚,他一挥手,将银锭直接砸到女人脸上:“我再说一句,拿着钱立刻消失在我眼前。若是再让我看见你和这,这孽畜,我定不饶你!”说完,他直接转身回轿,任由女人瘫坐在地上嘤嘤哭泣。
轿子摇摇晃晃离开后,女人也带着盲眼女童往城门方向走。这时,旁边屋檐之上,渐渐露出两个身形。奚新雨面无表情——
她并不惊讶,这情形本就在她预料之中。
下一刻,她低头去看奚小瑾,发现自家崽子也没什么情绪反应,只是脸色比平常要稍显阴沉。
顿了顿,奚新雨问道:“看到了吗?”
奚小瑾眼盲心却不盲:“他不想要小瑾呢。姑姑……”她抬头,把小脸对着奚新雨:“为什么小瑾的父亲,跟大勇哥他们的父亲不一样?”
奚新雨思索良久,回答道:“人与人之间本就有区别。”她叹口气:“有的人天性自私恶毒,为了达到目的,他们可以利用任何东西,也可以毁灭任何东西。”
奚小瑾沉默片刻:“所以只是选择不同,对吗?”
“不。”奚新雨摇头,“他有罪!他凭什么断绝你的生路?再说了,有些东西,本就该凌驾于利益之上。”
奚小瑾似懂非懂点了一下头。
奚新雨正要说话,却发现下面又有动静——
方才给叶徐抬轿的四个轿夫,居然换了身夜行衣,沿路折返回来。
下一刻,画面一转,四个轿夫在城外找到离开不久的女人和盲眼女童。他们无视对方哀求,残忍将两人就地杀害。女人临死前拼命挣扎,为首的轿夫丝毫没有动容:“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德行,居然还敢找上门来?呵,你们这两个祸害,实在留不得!新雨,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自己没本事,还要杵在路中间当我叶家的拦路石。”
母女俩很快死透,四人将她们草草掩埋。奚新雨和奚小瑾在一旁,分明看到为首那轿夫揭开蒙面透气的时候,露出的是属于叶徐的脸。之后,四人回到叶府复命,叶徐分别给了四人一笔丰厚封口费。
等四人离开,叶徐往椅背一躺,这才安心舒口气。
在他身后,红鸾帐中有女子娇//吟,唤他上/床,叶徐一边宽衣解带一边上前,脸上露出邪笑。
奚新雨问:“如何?”
奚小瑾歪着头:“他想杀了小瑾。”
奚新雨淡淡应道:“嗯。”
奚小瑾又开口:“那小瑾也要杀了他!”
奚新雨欣慰一笑:“不愧是我养大的崽子。”若是在法治社会,这想法有些危险,但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自己不争取,便绝没有翻身机会!
奚小瑾抬头:“没人可以欺负小瑾和姑姑!”
奚新雨开心摸着她的发顶,点头。
另一边,叶徐毫无所察。他满心想着那档子事,正准备和美琦缠绵上一整晚,但打开红鸾帐,却发现里面哪有什么温香软玉?
粘哒哒的血液溢了满床,床上躺着的,分明是不久前已经被杀,死不瞑目的“新雨”。叶徐吓了一大跳,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那尸体僵硬地动起来,朝他逼近,口中破碎唤道:“叶郎,叶郎,快来与我亲近。”
叶徐崩溃大喊,逃到门边,无论如何都打不开房门。叶府中所有人似乎都消失,没有任何一个人前来搭救他。就在这样无尽的绝望中,那尸体来到他面前,眼看就要掐上他脖颈。
“啊!啊!不要,不要——”叶徐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口中不住求饶。
香肩半露的美妾也睁开眼,她想要安抚对方,却被慌乱中的叶徐狠狠推下床。美妾痛呼出声:“郎君?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叶徐终于回神,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是,是梦吗?”
美妾忍着疼痛,上前为他拭汗:“郎君做噩梦呢?莫怕,一切都好好的。”
叶徐拍着胸口:“是梦啊……还好,还好……”
美妾回到床上,疑惑问道:“是什么梦,竟把郎君吓成这样?”
叶徐一愣,随即捂着额角:“什么梦……我,我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只记得……那梦着实可怕,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追杀着我……”
美妾一笑:“郎君可是朝廷命官,谁敢追杀郎君,圣上都是不让的!”她倚到叶徐身上:“郎君还怕么?让奴家好好安慰您。”
叶徐注意力被转移,笑着与她开始调情。
而此时,叶府外——
“姑姑,为什么不动手?”奚小瑾有些奇怪。
奚新雨微眯着双眼,目光晦暗:“叶家人身上有护体阵法,那阵眼……”奚新雨有些说不下去。
奚小瑾接过话头:“阵眼是用小瑾的眼睛做的?”
奚新雨攥紧拳头:“你也感受到了?”她咬牙点头:“是。”
用半妖的眼珠子做的阵法,与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随便一碾就能碎掉。但这样一来,原本就脆弱的眼珠,也会因此彻底破碎。
察觉到这一点后,奚新雨在最关键时候停了手。
奚小瑾开口:“小瑾可以不要……”
她话没说完,就被奚新雨用手捂住。奚新雨深吸一口气,将女童揽入怀里:“小瑾是最重要的,任何事情,都不可以以牺牲小瑾为代价。”
奚小瑾闻言,仰起头,用滑嫩的脸蛋轻轻蹭她的脖颈。
奚新雨心里软成一团:“别担心。”她目光闪烁,幽幽望着叶府:“直接在睡梦中杀死他并不是最好的办法,既然叶家不愿体面,那姑姑有更好的办法,帮他们体面。”
奚小瑾闻言,甜甜笑起来:“嗯呢,姑姑最厉害了。”
奚新雨将她抱起,忍不住亲一下她的脸蛋。下一刻,两人消失在京师夜色中。
隔日。
媳妇回娘家这事还没完,不仅叶徐心急,叶母也不开心。这天,她打算前往寻找相熟的神婆,叫神婆帮忙想个办法。来到神婆住处,刚一下轿,她便听到有女子胡搅蛮缠的哭闹声响,甚是嘈杂。
在这片嘈杂中,依稀能辨认出有个大嗓门在叫喊:“你这算哪门子神婆仙姑,我听了你的办法给我家媳妇熬安胎药,现在,现在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要没了!
“你赔我孙孙,你赔我孙孙!”
第45章
叶母着人打听, 很快知晓事情原委。
哭闹的妇人家中有个病弱儿媳,前两年怀过一下次却没保住。今年儿媳肚子终于又传出消息,老妇人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相信大夫,而是领着儿媳来见神婆。神婆亲自出手为其诊治, 钱财收了不少, 可不见效不说, 孕妇的状态还一天比一天差, 眼见着马上又要流产。
老妇人性子泼辣,这下可坐不住, 直接闹上门。
神婆自知理亏,关紧屋门半声不吭, 看样子似乎打算彻底赖账。
叶母闻言, 眉头紧皱:“照这么说, 这神婆也是个不能信的。”
服侍的仆妇应道:“老奴瞧着也是!哎哟,那么年轻漂亮一个小媳妇,给折腾成皮包骨模样, 真是造孽。”
叶母叹口气:“算了算了, 咱们回去吧。要是方易道长还在……”
她念念叨叨往自家轿子的方向走, 这当口,却突然出现一个年轻女子与她擦身而过。女子肩上盘坐着一只白色灵狐, 气质实在出众。叶母不由得回身去探看, 这一下,便叫她瞧见女子停在那怀孕小媳妇身边。众人都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女子要做什么,但因她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谁都没有上前阻止。
女子也不多废话, 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在孕妇面前挥舞出奇异轨迹, 接着, 便打开符纸,露出其中包着的一颗黑色药丸。她对孕妇道:“吃了它。”
孕妇神情有些恍惚,居然没有多想,仰头便吞了那颗丹药。
这时,孕妇婆婆终于反应过来。她冲到奚新雨身边,动作有些急切,但却在最后时刻收敛住,迟疑问道:“姑,姑娘,你这是?”
奚新雨笑着解释:“不过是安胎药罢了。老人家,你把这符纸带回去,明日午时整烧成灰给她服下。如此一来,这母亲和胎儿都能保住。”
老妇人被这句话砸得发晕,接过符纸的手有些颤抖:“真,真的吗?”
这时候,原本只能瘫坐的孕妇突然一使力,站了起来:“娘,我感觉好多了!”
老妇人喜出望外:“啊,你,你脸色居然有血色了!”她朝着奚新雨行礼:“多谢仙子,多谢仙子救命之恩。”
奚新雨摆手,看向孕妇又问:“你房中,可有红色植物?”
孕妇一愣,随即点头:“是。我,我喜欢花草,之前交好的友人送了我几盆红花,我便摆在寝室中。”
奚新雨温声道:“你五行本就缺水,加上体质弱,红色植物放在屋中,有冲煞隐患。今日你回去后,把花撤下,取三根花茎埋在屋子西面强下,此煞可解。”
老妇人和孕妇本就走投无路,听她头头是道给出办法,顿时像获得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喜笑颜开离开此地回去布置。这时,人群中站出一个女子,惊呼道:“我,我认识你,您,您是临霞山上那位活仙姑吧?我听家人说您外出云游,没想到居然到京师来了!”
奚新雨没有回应,只朝她微微一笑转身欲走。但此时,情绪高涨的围观群众哪里肯,大家将她围拢起来,七嘴八舌询问起自家难题。奚新雨态度很好,面对众人提问,大多都做了简略答复。
叶母早已看得心痒痒!
她不屑与众人拥挤,于是回到轿中,命令手下仆妇前往请人。很快,在一条僻静的巷口,叶母终于单独见到奚新雨。
不过一个简单障眼法,便让叶母完全没认出眼前人真实身份。两人寒暄两句,叶母直入正题:“这……说起来不怕仙姑笑话。近来老身想为儿子纳一个体贴妾室,哪想到惹了我那儿媳不快。唉,她从小被父母惯坏,一生气便收拾东西回了娘家,这都好几天了,一直不肯回来。”她满怀期冀看向奚新雨:“仙姑可有办法?”
奚小瑾趴在奚新雨肩上,抬着小鼻子辨认面前人气味。等叶母说完,她仰头在奚新雨耳边叫了两声。
奚新雨轻轻安抚她。她对叶母道:“你这儿媳妒忌心太强,不是好事。依我看,趁早让你儿子休弃她才是良方。”
叶母哪里没想过,可奈何儿媳家有个当大官的老爹。她苦着一张脸:“这可不行,我,我们只想她接受纳妾一事,早些回来。”
奚新雨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既如此,明日你遣人给她送去礼物,将这张符纸小心藏在礼品中。最迟第二天,她便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