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抬起右手, 掌中赫然一只奄奄一息的老母鸡：“肉我们也准备了，刚好，您让让，我们一并放进去。”
奚新雨凝眉：“都说了不需要。”
村民早就习惯她推拒，现在奚新雨即使冷着脸都对他们没有半点杀伤力：“仙姑，东西又不多，您好不容易回来，身边多收点东西总是好的啊。”
奚新雨没办法了。
她看向一边满头雾水的道士：“你，呃……你叫什么来着。”
道士回神，尴尬咳了两声：“贫，贫道无嗔。”
“嗯，小无。”奚新雨吩咐道，“仓库那边快满了吧？你来，拦着他们。”
无嗔直着双眼，按照她的指令堵到门口。奚新雨这才满意，打水回去喊奚小瑾起床。
村民们对奚新雨恭恭敬敬，对着无嗔可没那么客气。他们推了几下，发现根本进不了门，忍不住跟无嗔打起商量：“这，道长啊，东西不多，不占地方，你帮忙拿进去呗。”
“对对对，你帮我们拿进去，我们就走，绝不多留！”
“仓库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满，要不道长你放我进去，我帮你一起收拾？”
“……”
在村民七嘴八舌中，无嗔终于缓过劲。他把人拦住，神情凝重问：“我看你们衣着，家中也不像多富裕的模样，怎的那么殷勤给那妖妇送……”
他话没说完，村民们不乐意起来。有人撞了他一下：“你怎么称呼仙姑呢？”
无嗔舔了下唇，无奈改口：“怎么给仙姑送东西送得那么殷勤？”
“唉哟，又不贵重。”村民应道。
无嗔想了想，终于摸索到一点头绪，猜测道：“你们是不是受她胁迫，必须定时定期上供？”
村民微张着嘴：“瞎说什么呢？我们都是自愿的！你这道士好生奇怪，仙姑怎么会收你当门房？你快让开！”
无嗔这下没辙。
他头脑发昏，但好在行动间不含糊，费了好大的劲将门重新关上。那些村民也赶着回田间劳作，见状干脆把东西留在门口，直接离开。这一天早晨，后续又有几波人过来。有几位大汉推着独轮车，是从二十里外地村子赶过来了，无嗔好说歹说，都没把人劝走。
不过经过这一遭，他总算是明白，这些人绝对不是受迫。他们确实都是心甘情愿将东西送来，即使遭到奚新雨拒绝都不愿拿回去。
就这样，无嗔怀着满怀心事，忧心忡忡吃完厨房中留给他的馒头。
越是在村中居住，他心中的疑惑就越甚，每天看着络绎不绝的村民来到奚新雨家门前恭敬地求解求药，他心中原本的猜测逐渐动摇。
某天夜里，他拿着扫帚打扫庭院，奚小瑾在旁边捧一本书籍阅读。奚新雨打算带她前往玉狐族领地，在此之前，她开始教授小狐狸基础的法术。奚小瑾很有天分，几乎是一点就通，但同时她也很努力，一有空闲就会努力汲取知识。
小狐狸的眼睛在夜里视物甚至更加清晰，奚新雨没有阻止她在月色下看书。
无嗔扫到她脚下的时候，她瞥了对方一眼，转身想要回屋。
无嗔出声喊住她，踟蹰半晌道：“之前贫道对二位有些误解，还往小姑娘见谅。”
奚小瑾把书本卷成一卷，轻轻敲着下巴：“误解？”她眼角上挑，轻蔑一笑反问道：“你把我和姑姑当成恶妖要打要杀，如今只管口头道歉有什么用处？”
无嗔被她这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但下一刻，奚小瑾又恢复淡然模样，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愧疚，这些账，我都记在我们的灵契之中。接下来十年里，你慢慢偿还便是。”说完这句，她头也不回离开。
无嗔在原地站了许久，一直到月上中天才重新有了动作。他继续低头打扫庭院，但动作间已经少了许多无形束缚。
三个月后，奚新雨觉得实际差不多，便嘱咐无嗔看门，自己呆着奚小瑾返回玉狐族领地。
在路上，奚新雨询问小狐狸：“怕吗？你以往面对的大都是没有法术的人族，此番回去，就要见识到妖族世界。妖族可不像人族，他们几乎都会法术，行事也更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
奚小瑾回头看她：“姑姑，我也是妖族。”
奚新雨想了想，回道：“不。准确来说，因为你母亲是妖族，父亲是人族，你属于他们口中的‘半妖’。”
奚小瑾大概明白这层意思，但有些疑惑：“半妖不属于妖族吗？”
奚新雨摸摸她的发顶：“半妖从资质到灵力一般都比不过纯血妖族，所以大部分半妖是不被妖族认可的。”
奚小瑾若有所思：“这样啊……”下一刻，她询问：“所以只要强大到令他们害怕，他们就不会看不起半妖是吧？”
奚新雨一愣，随即笑道：“足够强大，就不需要他们的认可了。”
奚小瑾点点头：“嗯，那只要让他们畏惧就可以了。”
奚新雨满意颔首：“对。”不过顿了顿，她还是提醒道：“我们此次过去，主要是为了讨回当年你被挖走的内丹。如果玉狐族愿意跟我们讲道理，我们也不用跟他们动武。当然……不论怎样，到那里之后你一定要小心些，不可再像跟人族相处那般放松。”
奚小瑾乖巧应了一声“好”。
突然，她捂着自己下腹，疑惑询问道：“姑姑，我的内丹当年被玉狐族的族长挖去……那我现在肚子里的内丹是哪儿来的？”
奚新雨：“……你没有内丹，所以我当年救起你之后，只能先把另一颗内丹放入你体内，维持你的生命。等到我们拿回你原本那颗内丹，就可以让两者融合。这样一来，你往后的修行还能更顺畅些。”
奚小瑾最近读了许多书，并不是毫无了解：“可是我的内丹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排斥反应。”她看向奚新雨：“姑姑给我的那颗内丹是谁的？”
第51章
奚新雨沉默片刻, 想想也觉得没什么不能说，于是诚实道：“是我的。”
奚小瑾脚步直接停住：“啊？”
奚新雨还以为她没听清楚，回头再次道：“你体内那颗内丹是我的。”但下一刻，她惊讶发现自家小狐狸眼中居然溢出点点泪光。奚新雨头脑空白一瞬, 蹲下身搂着她：“怎, 怎么了？”
奚小瑾很着急, 抓着自己小肚子：“我, 我不要姑姑的内丹，姑姑, 姑姑把它拿走！”
奚新雨迷糊了：“为什么不要？我的内丹跟你同源，不会产生排斥反应。这几年你不都好好的吗？”
奚小瑾哭得更厉害, 疯狂摇着头：“不要, 不要姑姑的！”
相处这么多年来, 奚新雨很少看见小狐狸的眼泪，更别提哭得这么惨烈。她能感受到小狐狸在自己怀中剧烈颤抖，是真的非常抗拒拥有她的内丹。可惜奚新雨面对这种情况从来都是束手无策, 只能说些没有意义的安慰话语, 看着她哭得眼睛发肿。
好一会儿之后, 小狐狸才勉强平复下来。她看着奚新雨，急切道：“我们, 我们快点去玉狐族, 把我的内丹拿回来，然后姑姑再把我体内的内丹拿回去！”
奚新雨终于抓住一点线索。顿了顿，她回道：“你是在担心我么？呃, 别怕, 当时其实我还得到了另一颗内丹, 把我自己的给你之后, 我便用了另外一颗。”她张开双臂让小狐狸观察自己：“你看这五年里，姑姑不是一直很好吗？”
“姑姑骗人。”小狐狸揉着小鼻子抽噎，“不，不是自己的内丹，会，会很危险。我，我不要姑姑有危险！”
奚新雨心里又温暖又无奈，她摸着小狐狸的头发，温柔道：“放心，我不会有危险……那颗内丹跟我非常契合，不会伤害我。”
小狐狸不说话，但她瞪大的眼睛标明她根本就不相信奚新雨的话。
奚新雨叹口气：“算了，我们先去玉狐族。等把你的内丹拿回来，我再跟你解释。”
小狐狸也很同意这个计划，乖巧点点头。
接下来一段路，小狐狸沉默许多。她不再拉着奚新雨说话问问题，开始专注地埋头赶路。玉狐族领地距离临霞山本来就不远，两人在山中休息一夜后，隔天便抵达一处林地。
跟奚新雨记忆中不同，五年前这处地方原本葱葱郁郁十分富饶，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再次探访，山林却像经历过什么战争一般，到处都有烧焦的痕迹。玉狐族领地入口处没有人看守，奚新雨带着奚小瑾在附近寻找，也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她们穿越一道外表看起来完全没有破绽的土墙，直接进入另一番洞天。
奚新雨很快就想起来——此处就是玉狐族的结界，只要是玉狐族的人，就可以自由穿行。
结界内的氛围与外界完全不同，她们一出现，便又四五个玉狐族族人拿着长矛指着她们。
很快，有年长的守卫认出奚新雨：“新雨？你，你……还活着？”
奚新雨推了推长矛，那些守卫也识相收起。
奚新雨看向守卫队长：“五年前我就说过，我会回来的。”她问：“族长呢？我有事情要找他。”
守卫队长终于回神：“你还想见族长？”他冷哼一声：“当年你叛逃出狐族，居然还有脸回来？你知不知道族长曾经说过，只要看到你，就直接打杀。”
奚新雨眯起眼：“所以你要动手吗？”
对方叹口气，他也不知是心软还是疲累摇摇头：“这几年我们和外部妖族开战，族人已经陨落不少。你既然能苟活到现在，赶快回去吧，再不要回来了。”
奚新雨礼貌道：“谢谢。”还未等对方再开口，她又道：“既然你不打算跟我动手，那就带我去见族长吧。”
守卫队长目露震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族长要打杀你，我放你走已经是违抗他的命令对你开恩，你，你还想去见他？”
奚新雨将奚小瑾护在身后：“我必须要见他，当年交给他保管的那颗内丹，我来要回来。”
守卫黑下脸：“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就现在立即滚出去，有多远逃多远！要么，就直接死在我们手中。”
奚新雨闻言，缓缓放松起手掌：“还以为能先省下一场打斗。”
守卫队长瞪着眼睛：“你，你莫不是真不想活了？”
奚新雨上前两步：“我也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现在自愿带我去见族长，另一个，被我收拾一顿，然后被强迫着带我去见族长。”
她幻化出狐族特有的利爪，显然已经做好战斗准备：“选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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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解决这点玉狐族守卫对奚新雨而言十分轻松, 她甚至在战斗间隙分神看到有一个比较瘦弱的守卫打起歪主意，避开正面战场朝自家小崽子摸去。
奚新雨动作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
这里毕竟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自家小姑娘必须拥有一点自保意识和手段。这些天里她已经教授过奚小瑾, 加上这个守卫主要目的应该只是抓住小狐狸威胁自己, 不会下死手, 恰好可以看看小狐狸的学习成果。
所以奚新雨忍耐着没有动手, 只密切注意起那边动向，随时准备在紧要关头出手支援。
但是她并没有等到这个机会。
面对朝自己紧逼过来的成年玉狐族, 小狐狸丝毫没有害怕。
对方显然也知道自己偷袭一个小不点半妖非常丢脸，动作间不敢太过利索, 只想着迅速将奚小瑾控制住作为人质。
但小狐狸可没有这些顾忌。
玉狐守卫因为对她出手感到羞愧, 她却十分淡然摆出应战姿态。玉狐守卫畏手畏脚只想限制她的行动, 她却招招致命，直取对方要害。
一个拥有成为妖王的资质的小半妖，即使尚且年幼, 依旧不是这种小喽啰能够对付的。
几招往来之后, 奚小瑾抓住对方一个破绽, 将人撂翻在地。
那玉狐守卫还没反应过来，奚小瑾已经压到他身上, 闪着寒光的利爪紧贴着他脆弱的颈动脉, 开口威胁：“别动！”
想要挟持的人反而变成被挟持的对象，这其中复杂曲折，光从那守卫脸上扭曲的表情就能看出一二。
奚新雨战斗一向专心, 这一次却忍不住在心底为自家小姑娘疯狂叫好！奚小瑾的行为也鼓舞了她, 下一刻, 她放开手脚, 几下就将守卫大部队收拾掉。
躺倒在地上的守卫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看向奚新雨目光里满是疑惑：“你，你怎么会如此厉害？”
奚新雨冷哼一声：“若是没有本事，我会傻到自投罗网来见族长么？我早说了不想打斗，是你们不见棺材不掉泪。”她将人从地上拽起来，往前一推：“族长在哪儿？带我过去。”
守卫长环顾四周——
他知道奚新雨是手下留情的，四周玉狐守卫们躺了一地，但真正受到致命伤的一个也无。想了想，他迈开脚步：“跟，跟我来。”
奚新雨回头招呼小狐狸，小狐狸非常懂事化出原形，小小一个小团子安静伏于奚新雨肩膀上。
走了许久，一直来到洞穴深处，守卫长才停下脚步。
有人提前来报过信，此时奚新雨想找的玉狐族长已经等在门口。见到奚新雨和她肩上的小狐狸，他用手杖敲了一下地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对着奚新雨道：“跟我进来。”
奚新雨却没有跟他客套的意思：“我今日过来不为其他，不想浪费时间入内详谈。族长，你可还记得当初我走之前说过的话？”
她伸出带有尖锐利爪的手指，遥遥指向对方：“我今天就是来要回内丹的。
“要么，是当初小狐狸被挖出来的那一颗。
“要么，族长把自己的内丹赔给我。”
族长脸色煞白。他疯狂敲动手杖：“反了反了！你真是反了！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居然敢对我说出这种话！”
奚新雨闻言，脸色稍霁。她顺势道：“族长也有儿女，自然该知道人当了父母之后，重视的东西就会改变。一颗半妖内丹不值什么，族长若是愿意归还给我……我可以用更加珍贵的灵药作为交换。”
听到这话，她肩上的小狐狸扭过头，一动不动看着她。
奚新雨抬手，安抚地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
她感觉小狐狸应该早已经发现她的身份，毕竟早在当初叶徐的梦境，她和道长的对峙中，她便一直是以小狐狸生母的身份自居。她自己养大的女儿自己知道，小狐狸又不是笨蛋，哪里会看不出？
但她像这样，明确表明自己是小狐狸的生母，似乎还是头一遭。
但玉狐族长叹口气，打断她的思绪：“唉，我哪里还有什么内不内丹可以给你呢？新雨，你若还念及族里对你的养育之恩，便就此罢手，直接离去吧。”
奚新雨半步都不退：“既然如此，是要继续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