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幼院大门重新被关上,隔绝了外界的风风雨雨,一阵风追过,枝头的雀儿乘风而起展翅越过院墙,一直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
至此,沧州敌情解除,平儒国和匈隼将在殷州迎来正面的决战。
——
两年后。
战火未休,但从殷州传出的消息,已经从被迫防守到主动出击,近段时间甚至有将匈隼逼回北方草原的迹象。百姓们喜气洋洋,都期待着将士能够收回当初屈辱割让的土地,让被迫离乡的人回到久违的故土。
这天黄昏,抚幼院外来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兵,他送来一封密信,接着便匆匆离开。
杜大娘并不识字,于是将信件送到奚新雨的房间。彼时奚新雨正在里屋沐浴,让她将信件放在桌上即可。杜大娘隔着屏风赢了声“是”,放下信便又匆匆离开,回到灶房忙碌。
奚新雨继续慢条斯理淋着水,等她挽着长发出来时,已经是两刻钟之后,屏风后烟气散尽,原本温热的沐浴水早已经失去温度。
信件用蜡密封,奚新雨小心拆开阅读,越是往下看,脸上神色越是凝重。等看完信,她双手撑在桌子上,居然低头发起了呆。
两个小姑娘受杜大娘委托,过来喊奚新雨过去用晚膳。她们在门外喊了两声,未得应答,便小心翼翼凑近,推开门,靠在门框上往里望。
正是日暮时分,好在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借着余晖,她们能看到奚新雨就站在房中。她的裙摆上染着金色的夕光,但上半身却严严实实藏在阴影中。
“管事?”一个小姑娘小声唤道,“吃饭了。”
奚新雨这才有了动作,她僵硬着侧过神:“嗯,知道了。”
换在平时,两个小姑娘估计早就笑着跑过来拉她一起出门。但今日房中氛围不对,两人对视一眼,规规矩矩不敢乱动。
可奚新雨只是应声,脚步并不动,小姑娘歪着头,又唤了一一遍:“管事?”
奚新雨淡淡道:“你们先去吧。”她顿了顿:“我随后就到。”
小姑娘点点头:“好。”
她们贴心帮奚新雨将房门重新关上,静悄悄离开此地。
这天一直到孩子们吃完饭,也没有见到奚新雨出现。在他们没注意到的角落,奚新雨批了件斗篷,伸手找来杜大娘吩咐了几句,便趁着夜色离开抚幼院。
她一路急行,来到古琢的府邸,被人请到书房。
书房中染着一盏灯,四下无人,安静得能听到屋外的蝉鸣。奚新雨坐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之前那封信纸,借着烛光重新读了一遍。
“……沈桐领军重击匈隼单于,但与战中受击落马,身负重伤呛血不止。形势紧急,负伤一事未敢公布,沈元帅依旧亲自带兵,直至严霞关,终不支昏迷。伤势恶化,军医束手无策……”
看着这些文字,奚新雨只觉得无比刺眼。
信件从殷州送到这里需要小半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沈桐如今是什么情况。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脚步声,奚新雨起身朝外看去,却只见到古琢的亲信李濯。
“古琢呢?”奚新雨开门见山询问道。
李濯连忙行礼:“管事稍安勿躁。”他咽了咽口水:“将军昨日已经启程前往殷州,目前不在府内。”
“他去殷州了?”奚新雨皱眉,“他比我更早得知沈桐受伤的消息。”
“呃……”李濯有些窘迫,“消息我们也是不久前接到,将军也不知道该如何告知管事,不是故意隐瞒。”
奚新雨捏着信件一角逐渐用力,信纸渐渐发皱。
李濯连忙道:“将军已经前往殷州,相信很快就能得到最新消息。只要有消息传来,小人一定第一时间派人去抚幼院告知管事。
“还请管事宽心,回抚幼院暂时等待。”
“备马。”奚新雨开口。
李濯不明所以:“呃,管事要往何处?”
奚新雨往门口走:“备马,我自己去殷州。”
李濯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殷州还在与匈隼对峙,管事去那一处做什么?”眼见奚新雨已经出了书房,他连忙跟上,边走边说:“管事,殷州那边有燕樾小将军坐镇,如果古将军也赶了过去,不会有事情的,您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告知小人,小人立马去信为您妥善办理。”
“我说了,备马!”奚新雨终于停下脚步,转头对着李濯道。
她这一句提高了音量,难得泄露出些许情绪,让李濯整个人都震了震。
“呃……”李濯不敢再过问,“小,小人明白了,小人这就去安排。”
他不敢耽搁,直接小跑起来,眼见着就要跑出这方院子,却在刚跨出院门后停住了脚步。奚新雨目光余光瞥见他似乎想要弯腰行礼,但刚低下头又重新抬了起来,应该是被对方给制止住。
将军府中古琢不在,一般都由李濯这个亲信当家。府中还有什么人,值得李濯弯腰行礼?
奚新雨想到什么,朝院门外看去,可来人恰好被院墙挡住,看不到半点。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具体的猜测,院外突然响起一个清润的男声:“怎么我好不容易回到这里,你却要去殷州?”
奚新雨上前两步,一举跨过院门,侧身便对上沈桐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对方长身玉立,着一件浅色常服,立在灯下,脸上映着融融的暖光。从身形上看,沈桐比之前离去时要瘦削不少,脸色也透出两分苍白,一幅久病初愈的模样。
奚新雨蓦地吐出一口气,浑身像卸了劲一样慢慢从紧绷软和下来。
沈桐上前:“来得这么快?用膳了吗?”
奚新雨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没死?”
“托你的福。”沈桐张开手粗略展示了一下,“活得好好的。”
奚新雨打量他两眼,终于彻底放下心。她看着这张熟悉的,略带着些岁月痕迹的脸,抿抿唇,开口问道:“这个时候,你怎么回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煞风景的人都已经离开,沈桐带着她回到书房所在的院落,柔柔的月色洒下,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和温柔的夜风。
沈桐幽幽叹口气:“都差点死过一遭,还不准人回来吗?”
奚新雨赏了他一个白眼。
沈桐笑了笑:“我回来养病的。”
“殷州那边,如何?”奚新雨问。
“应该会好的吧。”沈桐想了想,“如今匈隼遭到重创,剩下的只是一些乘胜追击的收尾工作。这两年我已经提燕樾铺好了路,如果他连这个都做不好,也称不上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了。”
奚新雨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沈桐接着道:“至于我这种人,就可以偷偷懒了。”他弯着嘴角:“抚幼院这两年接收了不少战争孤儿,人手一定很缺吧?
“不知道管事那边还招不招夫子?”
奚新雨明知故问:“招,但得通过考核。”
“什么考核?”沈桐问,“你看我这样的行不行?”
奚新雨:“勉强吧。”
沈桐陪着她演戏,弯腰朝她施礼:“那就请管事多多指教了。”
奚新雨没说话,转过头,脸上却挂着一抹笑意。
……
平正三十一年,燕樾率军将匈隼逼出环则山,封建功大将军。
平正三十二年,皇帝驾崩,太子,三皇子,四皇子都说自己才是皇帝认下的正统继承人,平儒国至此开启三王夺位乱世。
五年后,由燕樾支持的四皇子消灭两股逆贼势力,正式登基称帝,定年号为允顺。允顺朝二年四月,皇帝于龙稽山退位让贤,尊燕樾为新皇。
燕樾改国号为新汉,开启全新昌盛统治。
新朝初建,万象更新,有许多事情亟待解决。但谁也不知道的是,就在这种紧急关头,燕樾却带人离开皇宫,来到沧州以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他刻意伪装,抵达时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趁着夜色拜访城中最有名的抚幼院,被院内管事接待。
烛光下,新皇单膝叩拜,请求两位长者出山相助,被两人婉拒。
奚新雨道:“这里挺好的,我已经呆习惯了,不想离开。”
沈桐看着她,笑着对燕樾道:“你这掉的,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燕樾眼含泪光:“管事,沈叔叔,就算你们不愿意跟我去长安共享富贵,那,那就当帮帮我好吗?”
沈桐叹了口气:“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我们能帮你什么呢?”
燕樾:“那可太多了。”
沈桐叹了口气:“你要不在这里住几天,看得上你哪个师弟师妹就带他们走。劝说我们离开的事情不用再说了。这里的日子很好,什么都不缺,无需惦念。”
燕樾知道他们不会改变主意,心中虽然悲伤,但也不再强求。
后来,正值壮年的新皇写了本传记,无数人翘首以盼想知道这些年他是如何一步步横扫千军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但这本传记里面,花了最多笔墨的,却是他少年那段时期的经历。他在传记中提及两位长辈,虽然没有明确姓名,但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对两人的感激与崇敬。民间猜测两人的身份,很是纷纷扰扰了一段时间。而故事中的主人公,却一直呆在北方那座小城市中,自建桃源,心处安宁。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越来越多从这座小城市走出的栋梁之材在朝堂和各行各业崭露头角,天下百姓才终于知晓这么个地方。很多人慕名去探访,却没发现任何莫名的痕迹,渐渐地,抚幼院便也再没有人提起。
新汉二十四年,沈桐寿终正寝,燕樾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前来吊唁。他在灵堂前跪了两天两夜,一直到奚新雨开口劝说才回去休息。
白事过后,燕樾请奚新雨跟着她到国都养老,仍然被拒绝。但奚新雨年纪也已经大了,无力再经营抚幼院。沈桐死后一年,某天她与伺候的仆人说要独自出去走走,这一离开,却再也没有回来。燕樾出动军队寻找,找了整整三个月,一无所获。
他为奚新雨立了衣冠冢,连着沈桐的坟一起迁回王都,以皇室的规格重新办了葬礼。礼官询问碑上刻印该如何落款,燕樾没有任何迟疑,用了“义子燕樾”的字样。
第90章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 奚新雨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系统空间。她尝试回忆在上一个副本度过的岁月,发现那些记忆已经开始模糊,好像那不是她真实经历的一生,而是她长眠时做的一场并不真实的梦境。
系统用开心的语调朝她问号, 但配合那个万年不变的机械音, 莫名让奚新雨感到两分不耐。她忍着违和感, 听完了关于自己目前状况的汇报, 随后有些迟疑地开口:“所以,治疗完成了?”
“是的呢!”五彩的光点在屏幕上跃动, “根据评估,您已经可以适应正常生活, 如无特殊需要, 建议您可以回归原本世界。”
下一刻, 屏幕上出现一个新窗口——
【请问是否回归?确认/取消】
奚新雨抬起手,悬在“确认”那个按钮上方,在按下去之前, 她突然想到什么, 询问道:“那个……”
系统见她久久没有动作, 也没有声音,主动接话:“疗愈者还有其他疑问吗?”
奚新雨低下头, 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声:“算了”。随即, 她抬起头,对着系统屏幕道:“没有。”
话音落下,她不再犹豫, 用力朝“确认”按钮按下。
那瞬间发生的事情奚新雨无法用语言形容, 周围的世界好像变作一个离奇的万花筒, 她位于旋转的中心, 被势不可挡的环境扭曲一同吸入,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视野回归时,她已经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奚新雨恍惚一瞬,好在神智很快恢复,下一刻,她意识自己的姿势并不寻常,这是一个擒拿的动作——双臂前生,单膝曲折,身-下正压着一个目测有一米八的彪悍男子。还没等奚新雨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男子头边一个鲜艳的红色消防栓印入她眼帘。
这一下,奚新雨立刻想了起来。
在进入系统提供的疗愈副本前,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问题。这一天,她出门透气顺便采买东西,在街上时就遇到这个男人持刀抢劫。奚新雨自认并不算热心,但男人逃跑的路线恰好就经过她身侧,她下意识一个拦截,就将对方截住。
可是那男人大概看奚新雨是个娇小的女孩子,并没有胆怯,甚至当场就甩动手上刚强来的手挎包朝她脑袋砸来。
对方这一下攻击仿佛触动奚新雨脑海中某根弦,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将男人的脑袋砸向旁边的消防栓。鲜血从创口迸射而出,引得周围并不算多的行人连连尖叫。尽管奚新雨后面尽力给他做了急救,但对方被抬上救护车时仍旧是生死未卜。
也就是这个时候,奚新雨被系统重新拉回空间接受疗愈。
她没想到,系统把她送回来,居然还贴心将时间倒回到伤人悲剧被发生之前!
这一切想法都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几乎就是奚新雨眨了个眼的功夫,身-下男人果然和之前一样,抡着手上的黑色宝宝吵着她额头甩了过来。
这一次,奚新雨没有失去理智。
她很轻松地避开这个袭击,反手捏着男人手腕迫使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又略微施力,很快,男人就因为手臂疼痛放弃了所有抵抗的念头,趴在地上只知道呼痛和求饶。
没过多久,没抢了包包的小姐姐踩着高跟鞋终于追了过来。她看着年纪不大,刚毕业的模样,泪眼朦胧朝奚新雨不住道谢。
奚新雨和她简单聊了几句,知道对方叫林桦,确实是刚出社会,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情,于是干脆帮人帮到底,押送着男人前往最近的J局。
说明来意之后,抢劫男子被扣押,警察请奚新雨和林桦稍等,简单做一份笔录就可以离开。他手头还有别的事情,便指派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伙子跟她们询问信息。
小哥似乎是刚来实习的,对很多事情还不了解。中途他要找个东西跟奚新雨和林桦道歉暂时离开,两人都表示理解。
他离开后,林桦看着奚新雨又道谢了一次:“还好有你,不然我的东西都不知道怎么找回来,谢谢你!”
奚新雨并不在意:“你已经说了很多次。”
“你好厉害,居然能直接把人打趴下!”林桦又问,“姐姐,你是不是练过?呃,你对这里这么熟,你是女警吗?”
奚新雨:“不是。”
大概看出她不是很想交流,林桦这才不好意思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很快,两人面前又站了一个人。
奚新雨以为是刚才的实习小警察去而复返,并没有留意,但对方开口,声线却直接打在她胸口。
“不好意思,刚才那个小孩有别的事情要做,我来继续笔录。”
奚新雨抬起头,果然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她下意识去寻找对方胸口的铭牌,确切看到了“沈桐”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