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收到了姜淮一传来的信。
所有同他们有关的姜家人，都被姜淮一聚集，带到了帕镇。
于姜南离而言，所有的事情从帕镇而起，那么，也该在帕镇结束。
只是……
姜南离收起了手中的圆形残片，她去过帕镇很多次，上一次，甚至在帕镇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残缺龙骨的存在。
不知是不是神经过于紧绷，姜南离竟是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梁弋将车停在了营地，人并不在车里。
姜南离坐直了身子，脖子处的骨头轻轻扭动着，发出咔咔的声响。
有人影在车边走来走去。
姜南离伸手推开了车门，外面的人听到车门被打开的动静，纷纷转头看向她。
穿着黑色套装的人。
姜南离微微蹙眉，这些人，她是见过的，跟在帕镇土皇帝，陈四身边的人，就是这样一副奇怪的打扮。
这些……是陈四的人。
姜南离抬眸去看。
这是在澜沧江边的房车营地，已经快要到帕镇了。
那些穿着统一衣服的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姜南离。
姜南离转身看向他们，眸光轻闪。
许是叫姜南离盯得有些不自在，其中一个人走上前来，硬着头皮道，“梁先生被四哥请去喝茶了，四哥说，等姜小姐睡醒了，也一起去。”
好一个请去喝茶。
姜南离笑了一声，她往前走了两步，“带路。”
那人连连点头，转过身，领着姜南离朝着营地另一侧走了过去。
那是个大型的房车。
四五个戴着墨镜的人守在车外，见人领着姜南离过来了，有人抬手敲了敲房车的门，“四哥，人来了。”
房车门被人打开。
陈四那张肿胀的脸出现在了姜南离面前，他脖子上，仍旧挂着粗粗的金链子，见到姜南离，脸上挤出一个笑。
脸颊上的肉挤在一起，在陈四的眼角，鼻翼，嘴角，挤出了深深的褶皱。
“姜小姐，快上来喝茶。”
姜南离的视线越过陈四，落在了车里的梁弋上。
梁弋对着姜南离递来一个视线，表明自己并没有什么事儿。
姜南离这才看向陈四。
陈四脸上依旧堆着笑，他侧过身，伸出一只手，作出了请的姿势。
姜南离看着面前的陈四，没说话，也没有动。
面前的人，有些奇怪。
单看他的嘴巴，是上扬在笑的，可是那双眼睛，却是向下耷拉着，像是在哭。
两者合在一起，就变得怪异不已。
姜南离收回视线，抬脚走上了房车，她在梁弋身边坐了下来。
梁弋在姜南离坐下来的时候，微微偏头凑了过去，看起来，像是伸手拦住了她的肩。
梁弋凑近了姜南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这人不是陈四。”
姜南离面上没什么变化，站在房车门口的陈四正转过身，他关上了车门，有些肥硕的身子挤进了对面的沙发里。
陈四将水杯往姜南离面前推了推，“我知道姜小姐，是个能人。”
姜南离的视线落到水杯上，又落回了陈四身上。
陈四的嘴巴上下动着，说出一句又一句的话，可是那双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看着姜南离，里面像是装满了惊慌，恐惧。
“我也知道，姜小姐，能将人的魂魄拘在铜钱当中，所以，我想同姜小姐讨一个人的魂魄。”
听到这儿，姜南离明白了梁弋那句不是陈四是什么意思。
“好久不见啊，姜泓卓。”姜南离打断了陈四，或者说，姜泓卓的话。
见自己的真实身份被姜南离戳破，姜泓卓看不出有什么神情的变化，只有那双眼睛看起来有些难过。
“姜南离，既然你猜到了我的身份，那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姜泓卓坐直了身子，他显然还不适应陈四这副肥胖的身躯，他说上两句话，便要停下来喘一喘气。
姜泓卓伸手，拽了拽脖子上有些重的金链子。“姜南离，现在我们都是替先祖办事儿，那么以前的事情，我们就一笔勾销。”
姜泓卓看向姜南离和手放在姜南离肩膀上的梁弋，“你把姜娥的魂魄还给我，我就不追究你抓走姜娥的事儿，你也不再提我想让你的人同姜娥结亲的事儿。”
“咱们化干戈为玉帛，老老实实地替他们办事儿。”
姜南离笑了一声，她抬眼看向姜泓卓，“恐怕不行。”
姜泓卓脸色微变，他看向姜南离，死死握住了面前的茶杯，粗胖的指头发白发紫，“姜南离，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姜娥的魂魄，已经还不了了。”姜南离缓缓站起身，她自上而下看向面前的人，丝毫不像当时在十方界时，处处受到姜泓卓钳制的样子。
姜泓卓腾一下站起身，陈四这副身体的肚子却又卡在了桌子上，看上去有些狼狈。
姜南离嗤笑一声，“姜泓卓，我见过你的画像。虽算不上丰神俊朗，却也不像现在这样狼狈。”
“难不成，你也要姜娥像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占一个别人的身子，和另一个魂魄共用一个身躯。”姜南离看向姜泓卓，她长睫卷翘，音色淡淡，“我已经渡了姜娥的魂，她用不着像你这样了。”
姜泓卓脸上的肥肉颤抖着，不知是不是情绪太过激动，那双还由陈四自己控制着的眼睛，竟是一点点染上了愤怒的神色。
“姜南离！”姜泓卓声音里带着颤音，看起来，陈四那副肥胖的身子要炸开来了。“我要杀了你！”
你字已然破音沙哑。
“走！”姜南离对着梁弋道。
梁弋动作极快，他站起身，猛地退开了房车的门，在姜南离跟着他离开房车后，又重重关上了房车的门。
守在门外的，属于陈四的手下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房车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姜泓卓扭曲的声音在房车里响起，“给我拦住他们！”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里面那个，虽是陈四的身体，却已经不是陈四的芯儿了。
听到姜泓卓的声音，便一点点朝着姜南离和梁弋靠近。
这些人里都是普通人，虽跟着陈四，算不上什么好人，却也不见得是该死的坏人，姜南离并不想对他们下手。
见状，姜南离低喝一声，“你们看看清楚，里面那个，还是不是自己的老大陈四！”
话音未落，姜南离手中骨鞭已经甩了出去。
骨鞭径直穿过房车，竟是在铁板上开了一个口子。
骨鞭绕着房车车门转了几圈，将车门牢牢锁住。
里面，姜泓卓藏在陈四的身体里，并不能打开被骨鞭捆住的车门，他只能不断膨胀起身躯，将房车一点点顶地变形。
外面的普通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
眼瞧着面前的铁皮车竟是被一点点挤压变形，动作都变得迟疑起来。
也不知是谁先拔腿跑的，总归是接二连三跑了个干净。
等无关的人都离开了，姜南离才猛地拔出骨鞭，带得房车车门也掉在了地上，发出轰然声响。
房车里的姜泓卓像是猛兽一样冲了出来。
数道符咒被他双手排出，直直飞向姜南离。
姜南离手中骨鞭似是长了眼睛，将那几道符咒抽偏，符咒落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爆裂开来。
土石被炸得乱飞。
姜泓卓大口喘着粗气，他想要像在十方界时一样，变大身形，却又受制于如今的这幅身躯。
他只能用符咒攻击。
可是，姜南离身形灵敏，符咒根本沾不到她的身。
姜南离挺身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眼底嘲讽之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姜泓卓既羞又恼，还有因为姜娥魂魄已被渡化的愤怒，面皮涨得通红发紫，嘴唇哆嗦着，竟是说不出话来。
姜南离又笑一声，“姜泓卓，你瞧瞧，你求的就是今天这副模样吗？要我说，你不如灰飞烟灭算了，总好过在这样一副躯壳当中——”
姜南离眼尾微翘，她看着姜泓卓，一字一顿，“姜泓卓，只要你还有一分脑子，便不会不知道，你用如今这个身体，根本碰不到我的一根指头吧？”
姜泓卓气得眼球都凸出来了，他死死盯着姜南离，下一刻，只见他从后腰拔出一柄利刃。
利刃划破手掌，有血涌出，只是那血却是黑色的。
“姜南离。”姜泓卓的声音沙哑难听，“今天，就算我拼了不要这副躯壳，也要杀了你为小娥报仇！”
只见姜泓卓划破的手掌有无数黑色液体淌出。
姜南离眸光微凝，她转头看向梁弋，“就是现在。”
梁弋会意，手持横刀，朝着姜泓卓站的地方快步而去。
姜泓卓目光微变，他察觉到了姜南离和梁弋的意图，想要抽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梁弋手起刀落，竟是生生斩断了和手掌连着的黑色液体。
陈四的身体也被梁弋扑倒，向后飞出去很远的一段距离。
地上已经积蓄了很大一摊黑色的液体。
陈四被梁弋扑倒在地，天旋地转间，他哭喊出声，“救救我，救救我。”
陈四的魂魄重新占据了这具身子。
而地上的黑色液体，则是一点一点地抬头，竟是凝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人形上方不断有液体淌落，又从脚边和整个身体融为一体。
姜南离执鞭看向姜泓卓，声音淡淡，“带他走。”
这一句，是同梁弋说的。
梁弋抓着陈四的胳膊，将人半拖半拽着远离了房车。
姜泓卓的声音响起，“你同我说那些话，故意激怒我，就是为了救那个人。”
“姜南离，我们才是同类，你却屡次为了这些蝼蚁，同自己人为敌！”
“同类？”姜南离笑，她笑起来时，眉眼舒展，像是世上最艳丽的花，“蝼蚁？”
“姜泓卓，你才是那个该被人一脚踩死的蝼蚁。”
姜南离提鞭上前。
姜泓卓黑色的身躯一点点变大，他并不躲闪，反倒是迎了上去。
黑色的液体凝出鬼爪，鬼爪朝着姜南离心口的方向伸去，就在快要触碰到姜南离的时候，鬼爪陡然变得坚硬无比。
“姜南离，你为了救一个普通人，不惜激得我离开束缚自己手脚的身体。”姜泓卓的声音在姜南离耳边响起，“希望你死时，不要后悔。”
姜南离眼眸一暗，几乎是在那鬼爪没入胸膛时，手中的骨鞭也狠狠刺进了姜泓卓的脖颈。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骨鞭刺,勾，回。
姜南离从那团黑色液体凝成的人形一侧滑步而过，她眉眼微垂,缓缓垂下了握着骨鞭的手。
骨鞭末端重重砸在水泥地上,尘土飞扬。
低头去看,那团黑色的液体像是被抽了魂一样，一点点瘫软下去。
黑色的人形看起来,像是想要用最后一点力气回头看一眼姜南离一样。
怎么会这样呢？
姜泓卓有些不解,他想要去看，那个被他鬼爪没入胸膛的女人是不是还站着。
还是,也同他一样,跌跪了下去。
黑色的人形喉咙中发出嚯嚯的声响,像是在发出最后的哀嚎。
姜南离如了姜泓卓的愿。
她抬脚，转身，走回了那黑色人形面前,对上了那颗费劲的,想要转过去的脑袋。
“你……”姜泓卓的脖子上出现的豁口正往外冒着黑色的雾气。
姜南离抬手，轻轻一挥,黑色的液体一点点向下褪去，姜泓卓本身的样貌出现在姜南离面前。
是个四十来岁,看起来长相端正的男人。
只是,他的身躯近乎透明，眼底也全是愤恨不解。
“你怎么会……”姜泓卓的视线缓缓移向姜南离心口的位置,刚刚,他的鬼爪分明没入了姜南离的胸膛,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活着。
姜南离循着姜泓卓的视线低头看去，她再次抬眼看向姜泓卓时,眼底并没有什么情绪，“我几乎找齐了全部的龙骨。姜泓卓，你伤不了我一丝一毫。”
面前的男人眼底的恨意更甚，“我不是输给了你！”他面容狰狞，看上去有些扭曲。
姜南离抬眸看向面前的人，却想起了在姜家祖祠里见到的属于姜泓卓的画像。
姜泓卓那个时候，还没有相机，留下人的样子，只有靠画师的画技。
现在看来，当年姜家请的画师，画技了得。面前的姜泓卓同画里的姜泓卓，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只不过，画里的姜泓卓看上去正直，简单。
而现在的姜泓卓，眼底却是愤怒，不解，欲望交织在一起，使得面皮都变得扭曲。
“我不是输给了你！”姜泓卓还在那里重复着，他的身子已经越来越透明，这条魂魄，已然是强弩之末了，“姜南离，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龙骨选中你，是你暴殄天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