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离垂眸看着那被白布包起的观茶,片刻后伸手,将那白布包收进了口袋。
她站起身,“那就不打扰了。”
等到姜南离离开。
梁弋深深看了一眼方雷文柏才跟了上去。
从方雷文柏处离开后,姜南离看上去有些怅然。
梁弋跟在她身后,“阿离,你在想些什么?”
姜南离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存在于西乡口的远古凶兽会是什么。”
“你已经有了决定。”梁弋看着姜南离的背影道。
“方雷文柏已经把路给我堵死了。”姜南离无奈地摊了摊手,“我想要拿到龙骨,只能按照他说的去做,总不能直接去抢他手里的龙骨。”
梁弋张了张口,他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先前领着他们去找方雷文柏的酒店门童走了过来。
酒店门童看向姜南离,“姜小姐,我领你们去房间。你们的房间在东五间,特意选了有院子的,这样你们的大狗和小猫可以在院子里玩儿。”
有普通人在场,梁弋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
酒店门童走在最前面,“姜小姐,你们认识方雷先生吗?方雷先生可是我们西乡口的大名人。”
“是吗?”姜南离跟在酒店门童背后,“我只知道,他算卦极准。”
“是啊。”酒店门童搓了搓手继续道,“我就没见方雷先生的卦有过错,这些年,多少人千里迢迢远赴西乡口,就为了找方雷先生算上一卦。”
“方雷先生厉害,心地还好。他啊,替普通人占卜从不收钱,不光如此,这些年,他在西乡口捐献了医院,学校,福利院。哪一个不是要记上大功德的好事儿啊。”说话间,酒店门童已经领着姜南离他们走到了东五间。
酒店门童替他们把行李抬进了屋子。
离开前,还不忘叮嘱姜南离,“情侣一起来找方雷先生的不少,你们可要听方雷先生的话。有方雷先生在,只要不是天生的孽缘,都能叫你们和和美美的。”
显然,酒店门童是把姜南离和梁弋当做了上门来寻方雷文柏合婚的小情侣。
姜南离应了下来,并没有解释什么。
等酒店门童离开。
梁弋才关上门,走到了姜南离身边,“阿离,西乡口的事情同你无关,你无须……”
姜南离抬眸看了一眼梁弋,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先不提灵眼的事儿,你陪我在绿洲里转一转,问一问有关方雷文柏的事儿。”
绿洲发展得不错,高楼也不少,生活其中的人,却仍旧质朴。
梁弋常年在外,自是知道该怎么打探消息却不引人注目。
他同姜南离在绿洲几个繁华的街上转了一圈,问出了不少有关方雷文柏的事儿。
在西乡口的人眼里,方雷文柏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人。
转过一圈后,姜南离便提出了回去。
回到民宿后,姜南离独自一人回到了房里。
她从口袋摸出了那袋观茶。
姜南离大概能知道方雷文柏的意思。
方雷文柏让自己出去转转,无非是想让姜南离知道,他并非有什么私心。
他所做的一切,的确是为了西乡口的人着想。
方雷文柏并不知晓姜南离是怎样的人。
就像梁弋所说的,即便不替方雷文柏做那么危险的事儿,他们也仍旧有法子拿到龙骨——抢就是了。
至于黄沙里的怪物。
交给妖异局或是交给什么别的人都好。
姜南离没有必要非要同方雷文柏一起去封印了灵眼。
方雷文柏也知道这一种选择,所以,他选择赌一赌。
一来,他相信自己的卦象,二来,方雷文柏用观茶,让姜南离在睡梦中见到灵眼不封后,西乡口的下场。
灵眼在,妖异局的人再怎么严防死守,都没有办法做到面面俱到。
而灵眼特性,则是注定了,一旦恐惧的情绪在西乡口蔓延,那么事情便会不受控的糟糕下去。
那之后,会是怎么样呢?
城市倾覆,城市里的居民成了长埋于黄沙下的怪物。
他们从身体到魂魄,都被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开的妖异局封印于此处。
那么,那些死于灵眼影响的普通人,便要日日夜夜同那灵眼一起,困在这一方黄沙当中,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姜南离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她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在梦里,姜南离见到了无数人的惨死,以及西乡口的覆灭。
姜南离从床上坐了起来,起身洗了洗脸,才回到床前,将枕头下的观茶取了出来。
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另一侧,西四间。
方雷文柏并没有睡,他坐在桌前,正同自己对弈。
脑袋后,有罡风袭来时,方雷文柏正落黑子。
黑子入棋盘,白子拜势尽显,棋局胜负已定。
与此同时,那柄尖利的,生出刀魂的横刀也已经横在了方雷文柏的脖子上。
方雷文柏抬手收拾棋盘,“我等了你许久。”
梁弋眸色微凝,他看向方雷文柏,“把龙骨交出来。”
方雷文柏仍旧一枚棋子一枚棋子地收回棋盒。
梁弋手微微向下,横刀刀刃压进了方雷文柏的皮肤当中。
方雷文柏的动作微顿,他有些无奈道,“梁先生,若是你现在杀了我,那就没有人替姜南离改命了。”
“你选择现在来找我,不正是想着威胁我替姜小姐改命后再抢走龙骨,免得她明日同我一起去冒险的打算吗?”
梁弋的呼吸微止,他眼睫微垂,没有说话。
“梁先生,我白日说的那番话,正是想要叫你晚上来找我。”方雷文柏将棋盒的盖子缓缓盖上,“我也想同你做一笔交易。”
梁弋手上的力道卸了两分。
方雷文柏转过头,看向梁弋,“梁先生,坐下说话。”
梁弋看着面前面色平静的中年男人,片刻后,收回了横刀,在方雷文柏对面坐了下来。
方雷文柏从一旁的篓子里,摸出了一个布满划痕的龟壳。
他随意地摇了摇龟壳,三枚古旧的铜钱从龟壳当中落了下来。
方雷文柏将三枚铜钱缓缓推到了桌子中央,“封印灵眼,的确危险。”
方雷文柏道。
梁弋抬眸看着面前的人,眸色深沉。
“但你和姜南离的命,不该绝在那儿,所以,即便你们伤得只剩一口气,我也用自己的魂魄起誓,你们绝不会死在西乡口。”
“我们三人中,只有我一人的卦象,是死卦。”方雷文柏手微微一顿,将桌面上的三枚铜钱收进了手掌。
梁弋抬眸看向方雷文柏,他有些不解方雷文柏的意思。
“所以,你想我替姜南离小姐改她命中的死局,明日封印灵眼时,梁先生,你得豁出命来救我。”
梁弋眸光闪了闪,他看向面前的人,许久没有动作。
而方雷文柏嘴角含笑,他看着梁弋,像是笃定了,面前的人一定会答应自己的提议。
无他。
因为面前的人勉强算得上一个好人。
只有一个好人,在占据优势时,才会选择坐下来同你商谈。
在梁弋离开后,方雷文柏松开手,手中的三枚铜钱重新落回了桌面,却是同刚刚完全不一样的卦象。
天尚未全亮时,便有不知哪处传来的鸡啼声落在了姜南离耳朵里。
收拾一番走出屋子,方雷文柏已经等在了院子里。
他背上,背着一柄铜钱剑,穿着一声黑色的道袍,看上去,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姜小姐,走吧?”方雷文柏道。
姜南离默了一瞬,三人出了民宿,沿着国道没走多久,便拐进了漫漫黄沙当中。
“你说最后一处灵眼那儿有远古凶兽的气息,那是什么?”姜南离的脸上裹着围巾,只有这样,才勉强将那呛人的风沙隔绝在外。
方雷文柏一边寻路,一边回答姜南离的问题。
“是凶手相柳的气息。”
听方雷文柏这样说,姜南离想都没想便开口反驳了他,“不可能,相柳不会在西乡口。”
见姜南离这样斩钉截铁地否认,方雷文柏并没有急着解释,他转头看了一眼姜南离,“不是完整的相柳。”
“相柳本是凶兽,如今却是十方鬼城的城主。”方雷文柏也是知晓十方鬼城的事儿的,他喘了一口气,继续道,“他要遏制住自己屠戮的欲望,只有将身上的一部分恶意剥离。”
姜南离闻言面上露出了一丝了然,“你是说,在那一处灵眼的,是属于相柳的一分恶。”
方雷文柏点了点头,三人翻过一个又一个的黄沙坡头,终于,在经过一片荒草时,方雷文柏停下了步子。
“到了。”方雷文柏道。
姜南离抽出骨鞭,抬头向上看去。
有黑云奔袭而来,浓郁的恶气随着那黑云从地底涌起。
姜南离抬手结印,淡淡的晕光形成了一道结界,将他们三人包裹其中。
地上的黄沙开始翻涌。
方雷文柏抽出了背上的铜钱剑,“姜小姐,我收服这里的怪物时,相柳的恶可能会出现,那时,还请你帮着拖延一二。”
姜南离应了一声。
她手执骨鞭站在方雷文博身后。
而方雷文柏则是以剑指天,口中高念有词。
“破——”方雷文柏高喝一声,黑云当中,一道闪电破空而下,重重击在了方雷文柏面前的黄沙上方。
黄沙翻涌,无数干瘪手臂腾地飞出,它们像是鬼魅一般扭着身子,朝着三人飞袭而来。
方雷文柏手中铜剑猛然下挥,竟是在那些怪物堆中,生生劈出了一道裂隙。
三人四周,黄沙被风卷起。
起大风了。
姜南离眼睛微眯,她凝神静气,替方雷文柏清扫着视野盲区的怪物。
四周的黑散了一瞬,然而在下一刻,卷土重来。
随着那黑云一同而来的,是漫天的黄沙,那风几乎搅起了沙暴,即便有结界的存在,三人身上仍旧有细密的沙子席卷而来。
沙暴当中,一团黑缓缓靠近。
说是缓缓靠近,可其体型极大,出现在姜南离视野中后,没一会儿,便行至了三人面前。
“梁弋,你替他清扫身后的怪物。”姜南离低声道。
在梁弋应下后,姜南离甩鞭出了结界,朝着那团黑而去。
尚未靠近,姜南离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要被那团黑气里散发出的恶意刮破。
骨鞭重重落在黑雾当中,黑雾被破开,然而在下一刻,又重新归拢到一处。
的确是相柳的气息。
姜南离面色有些苍白,她立在那团恶前方几步的位置,连唇色都褪去了。
“只需再拖一刻钟!”方雷文柏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姜南离握紧骨鞭,每一鞭都落在恶的前方,不让它前进半分。
那团恶,原本并不在意姜南离。
在那团恶眼中,姜南离同一粒细沙没什么不同,它的目标,是那个正在剥离自己信徒的人。
可是,每当它要靠近时,自己飘出去的一团便会被面前的女人披散。
三番四次下,那团恶膨胀的速度变得极快!
它要把挡在面前的所有东西尽数吞没。
第一个,便是面前这个,散发着让它不喜味道的人类。
姜南离脸上破了一道口子,有血顺着伤口渗了出来。
姜南离抬手浑不在意地一抹,指腹沾血,便借着那血凌空做起符来。
恶在姜南离面前吹气一般的膨胀开来,刚刚从面前吹来的风登时改了方向,变为从身后吹来。
风尽数进入了恶的身体里面。
面前的那团恶,竟是一点点变作了相柳的影子。
姜南离在狂风中稳住身形,骨鞭一甩,凌空而成的符被甩飞至那恶的身上。
爆裂声在她耳边炸开,恶被激怒,黑气朝着姜南离侵袭而来。
姜南离身上有龙骨,一时不会被恶吞没。
可是,恶身上承载的各种情绪,尽数倒灌进姜南离的脑子。
姜南离那一瞬,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骨鞭。
她被恶裹在其中,却又有无数的恶从体内骨头深处生长出来,那些恶,像是最尖利的刺,由内而外,把姜南离整个身体刺穿。
姜南离的眼眶通红。
她抬手挥动骨鞭,将缠上自己身体的黑气逼散。
每一下,姜南离都在崩溃边缘。
她一面还记得答应方雷文柏和自己要做的事,另一方面,却是骤然生出的,同这团恶融为一体的念头。
恶如何能壮大至此!
人类的恶是它最富裕的养料,人类无穷无尽的恶,让这份脱离了相柳本体本该微缩消散的恶,渐渐成了这黄沙地里的一位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