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乡口,多么偏远,多么人烟稀少的地方啊。
可即便人那么少,仍旧生出了这么多的恶意,嫉妒,愤恨,杀意,在这一瞬间搅在一起重重落在姜南离的心口,几乎要砸得她跌跪下去。
那个声音在姜南离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放弃吧,睁眼看看吧,你要拯救的,就是这样,这样卑劣的一群生命。”
“这群生命不配被拯救,而是该被毁灭。”
“荒谬!”姜南离缓缓,缓缓站直了身子。
她的肩膀在抖——是在颤抖,她痛得几乎稳不住身形。
可她手中的骨鞭却是一下比一下凌厉。
“我做事,何须你这团都算不上完整的东西来教!”
姜南离原本已经被那团恶尽数包裹,可现在,竟是硬生生被姜南离手中的骨鞭挥散了两份。
梁弋余光注意着姜南离的情况,可他却分身乏术。
“方雷文柏!快些!”梁弋砍退又一波怪物,吼叫出声。
方雷文柏稳稳地盘腿坐在沙地之上,他花白的头发被风沙吹得飞起。
“快——”梁弋几乎是嘶吼着,发出单音。
方雷文柏猛地睁开眼,只见他双掌重重落在地上,下一刻一汪井口大小的泉眼出现在了三人身边。
那就是灵眼。
在方雷文柏排地的那一瞬间,黄沙当中搅动着的怪物纷纷偃旗息鼓,藏匿于黄沙之中,不再动作。
“姜南离!”方雷文柏借力而起,朝姜南离而去,“用龙骨封印!”
方雷文柏挂在脖子上的龙骨被他猛地拽了下来,在经过姜南离身侧时,被塞进了姜南离的手中。
姜南离肩膀一重,包裹着她的那团恶松了开了,转而朝着口中念咒的方雷文柏而去。
龙骨落到姜南离手中后,便同她腰间挂着的融为一体。
那块圆形残片,只剩下最后一个豁口。
姜南离落在了地上,她垂眸看向几乎已经完整的龙骨,翻身朝着灵眼而去。
那灵眼同泉眼没有任何不同。
翻涌的水清澈透亮,落进一旁的黄沙中,浸湿了一大片。
姜南离猛地将手中的龙骨砸进了灵眼中央!
灵眼中央,往外泳水的速度变缓。
然而,那团恶却像是疯了一样,它陡然变换成了九头的相柳,其中一个蛇头竟是长大嘴巴,朝着方雷文柏的脑袋重重咬了下去。
姜南离仍旧在封印着灵眼。
她身边有人影闪过,只留下一句,“阿离,要平安。”
姜南离的右手被那龙骨吸着脱离不了灵眼,她有些慌张地转头去看,是梁弋。
梁弋刚刚从她身边经过,竟是腾空而起,翻身拦在了方雷文柏身前。
梁弋手中的横刀竟是发出了啸声,那横刀生生斩断了恶的一个蛇脑袋。
那团恶吃痛,捆着方雷文柏的黑气一送,方雷文柏向下掉了下来。
“梁弋!”姜南离的眼睛睁得极大,她从来没有这样撕心裂肺地喊过梁弋的名字。
而在那团恶前方的男人似是听到了姜南离的声音,他转过头,那双好看的眼睛,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姜南离。
然而下一刻,刚刚被梁弋砍断的蛇脑袋重新长了出来,一口将梁弋吞没。
姜南离手上的力一松,灵眼被封印,四周的风渐渐止了。
姜南离翻身朝着那团恶飞扑而去,手中骨鞭想要勾住蛇脖子。
然而,就在骨鞭快要触碰到蛇脖子的那一瞬间,面前大团的恶陡然消失了。
姜南离立在原地,骨鞭垂在她身侧。
沙漠中的大风渐渐停止了。
摔落在地上的方雷文柏翻坐起身,咳嗽起来。
方雷文柏的声音让姜南离有了反应。
她回过身,一鞭砸在了方雷文柏的右手手臂上,方雷文柏吃痛向一旁歪倒,吃了满嘴的沙子。
“你和梁弋说了什么。”
梁弋的速度没有那么快的,怎么可能在眨眼的工夫里,就从那么远的地方,将方雷文柏救下来。
方雷文柏吐出了两口沙子,他仰面倒在地上,灼热的太阳出现,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我和他,绑了一份命咒。”
“当我快要死时,梁弋便能催动命咒,瞬间赶到我身边。”
姜南离又是一鞭,那一边落在方雷文柏的胸口,深可见骨,偏偏现在,方雷文柏仍旧受龙骨的影响,胸口的伤正在一点点愈合。
只是那痛仍旧刺着方雷文柏的神经,让他不住吸气。
姜南离垂眸看向面前的人,“为什么。”她问。
方雷文柏笑了一声,只是笑时又扯动了伤口,让他不得不侧身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继续道,“姜南离,我不想死。”
“我以为,这么多年,我早就做好了安心赴死的准备。”方雷文柏吸了一口气,有些断断续续道,“可是临到头来,我才发现,即便有龙骨,我拥有了神一样的能力。”
“可我本质上,却还是个普通人,真到那时候,我会怕死,会退缩。”
“可是,灵眼不能不封。”
“你怕死?你是普通人?”姜南离冷笑一声,眼尾通红,她往前走了两步,手中骨鞭重重缠上了方雷文柏的脖子。“方雷文柏,在你接触到龙骨的那一刻,受到龙骨恩惠,因为龙骨而受人爱戴的时候,你就不是普通人了!”
“而梁弋,他才是真真正正的普通人,你怕死,难道他就不怕了吗?!你为什么要同他绑命咒!你不是西乡口闻名的大善人吗?怎么能推着一个普通人替你去死!”
“他是自愿的。”方雷文柏看着姜南离道,“我将你必死的命,改为九死一生。”
姜南离脸上神色微凝,她握着骨鞭的手轻轻颤抖着,几乎要抓不住那条鞭子。
“为此,他愿意自己今天必生的局面,变成九死一生。”
姜南离手腕动了动,缠在方雷文柏脖子上的骨鞭松了两分,这让方雷文柏勉强能够喘气。
“九死一生……”姜南离垂眸看向方雷文柏,“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梁弋。”
方雷文柏缓缓撑坐起身,“那团恶受灵眼滋养,现在灵眼被封印,自然会往本体所在的地方去。”
姜南离收回骨鞭,眼眸微垂。
本体所在的地方……也就是十方鬼城。
姜南离匆匆往绿洲赶,先前柳时雨给她的,能够去到鬼城的符咒收在包里,并没有随身带着。
城里,和往常没有什么二样。
姜南离顾不上身上的血,也不在意路人投来的打量的视线,冲进了东五间,翻找起了符咒。
小黑猫和那头白色的沙狼留在东五间,没有跟着他们去无人区。
现在,见姜南离回来,小黑猫却是往外蹿,探头看向后面。
姜南离握着符咒回眸,双眼有些刺痛,“小黑,过来。”
小黑猫有些茫然地跳到了姜南离身边,它仰起头,看向自己的主人。
“我们去找梁弋。”
小黑猫像是听懂了姜南离的话,它跳上了姜南离的肩膀,对着白色沙狼叫了起来。
姜南离这才想起还有一头白色的沙狼。
她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了沙狼面前。姜南离抬手,轻轻摸了摸沙狼的脑袋。
“原本想着,以后让梁弋养着你的。”
沙狼抬头蹭着姜南离的掌心。
“可是现在,却不得不先送你回去了,我不能带着你。”姜南离蹲了下来,她抬手环住了沙狼的脖子,“以后,我让梁弋来西乡口接你。”
沙狼叫了一声,像是听懂了姜南离的话。
姜南离牵着沙狼,走到了绿洲进城的地方。
松开绑在沙狼身上的绳子和口套,姜南离站起身,对着白色的沙狼摆了摆手。
那头沙狼长得极为好看。
一身白毛看起来,和这黄沙分外不配。
小黑猫有些不舍地叫了一声。
沙狼并没有转身离开,反倒是绕着姜南离转了好几圈。
姜南离心里软了几分,她抬手拍了拍沙狼的背,“去吧,我在你身上下了符咒,以后,它们欺负你自己同样会痛。”
沙狼又叫了一声,像是听懂了姜南离的话。
“我答应你,找到梁弋后,一定让他来接你。”
白色沙狼伸出舌头,舔了舔姜南离的手背,然后转过身,朝着漫漫黄沙飞奔而去。
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姜南离的视野里。
盘坐在姜南离肩膀上的小黑猫颇有些不舍地发出了嘤咛声。
姜南离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我们也走吧。”
符咒从姜南离手中滑落,调子阿勒姜南离的脚边,腾一下燃起火来。
那火将一人一猫吞没。
等到火焰燃尽,一人一猫也消失不见了。
只剩烧成灰烬的残纸,随风轻轻打着转。
被那团恶吞没时,梁弋身上并没有传来什么疼的感觉。
只是眼前一黑,然后整个人一直向下坠着。
向下坠落时,梁弋觉得自己脑子里出现了许多别人的声音。
那些声音尖利刺耳,无一不是在咒骂,在抱怨,在争吵。
梁弋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在那样的声音下震破。
也不知坠落了多久,失重感才渐渐散去。
梁弋缓了许久,耳朵里的轰鸣声才渐渐散去。
他周围仍旧是漆黑的,梁弋摸索着捻出一道照明诀。
仍旧漆黑。
梁弋的手缓缓垂了下去,现在,大概不是所处的环境是黑的,而是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
抬手去摸,脸上有干涸的印记。
应该是血。
梁弋盘腿坐着,他思索着现在该如何做才有最大的可能活下来。
也不知坐了多久,梁弋只觉得双腿都有些发麻。
他站起身,决定摸索着前行。
跪坐在地上,先是摸过周围,是湿润的草地。
因为用的力气太大,梁弋指腹上都染上了一些青草的味道。
梁弋稍稍松了一口气,是草地总好过在荒漠里。
他站起身,有些跌跌撞撞地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梁弋走得很慢,每走上十来步,便会停下来细细听一听周围的声音。
一直没有什么声音,梁弋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在原地打转,他有些烦躁得捏紧了拳头,垂着头,就那样,站在那儿许久。
背上突然传来轻轻的疼,像是有什么在拍着他的背。
是横刀。
梁弋突然想起了,自己身上还带着横刀。
有横刀在,勉强算是有了一个拐杖。
梁弋将横刀插进地里,总算走得不再那么艰难,不会走着走着绊个跟头。
又不知走了多久,梁弋总算听到了水声。
顺着那水声走,横刀插进地面的触感改变,水流撞在横刀刀面上,发出了声响。
梁弋坐了下去,伸手捧起了一捧水。
清澈的水沾上干裂的唇,梁弋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他俯下身,连喝了几口水,才仰面躺了下去。
梁弋抬起手,在自己眼前挥了挥,仍旧是漆黑的。
梁弋闭眼,又睁开。没有半丝变化。
他躺在那儿,久久没有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坐起身,想要沿着溪流继续朝着一个方向走。
只是,梁弋刚刚坐起来,便听到一个有些怯生生的女声。
“你好?”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请问,你也是人类吗?”
梁弋虽看不见,却是在听到声音时,第一瞬间握紧了刀柄,当他听到女孩话中的也,和人类的字眼时,才缓缓放下了横刀。
“你是什么人?这是在哪里?”
女孩的声音从有些远的地方传来,想来是在梁弋刚刚拔刀的时候,蹿出去了很远。“这儿……这儿是十方鬼城。”
梁弋垂了垂眸,“抱歉。”
“没……没事儿。”女孩的声音又一次靠近,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我知道的,突然出现在这么个地方肯定很慌张。”
“我那个时候也是,一出院子,就到了这么个奇怪的地方。唉。”女孩连声叹着气,说了好久,才恍然想起一般,“光顾着说这些,都忘记介绍自己了,你好,我叫温叙,应该算个人类。”
梁弋被温叙的话搞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抬手掩唇咳嗽了一声,“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