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到那个诨名‘张蜈蚣’的人。这人欠我的钱,我在他身上种过蛊。所以我就挑动了蛊虫,逼他送钱过来。”
林涧凝视着藏音道:“你知道不知道,‘张蜈蚣’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藏音蓦地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林涧。
“除了你看中了‘张蜈蚣’,还有其他人也盯上了他。”林涧道,“他被人在身上植入傀儡丝,已经死了。”
“傀儡丝……”藏音的眼睛完全失去了神采,如同黑白的纸片,“怎么会……”
“我现在不确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林涧道,“也许他们这个计划已经很多年了,只不过是打算最近一起动手。被植入傀儡丝的人没有察觉,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找到到底有多少巫族人成了对方计划内的棋子。”
“他们针对的不是我,而是整个巫族。一旦他们开始行动,可能会有大量巫族人叛出。到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关于他们所有人,如果你能给出线索。我林涧发誓,一定向祝族长要求会全力保护你,还有你的叔叔婶婶。”
藏音直勾勾地看着林涧,“圣女,你不怪我……?”
“我当然怪你。”林涧双手叠放在膝盖上,黑白分明的瞳仁如清凌凌的水中石子。
陆怀沙转眼看向了她,却听林涧继续道:
“任何一个人被最亲密的侍女下了堕胎的药都会生气。但是追究这件事的重要性,远远排在现在的情况之后。这不仅仅是你我,而是整个巫族都面临着危机。”
“我明白了,圣女。”
藏音眼里的泪终于止住了。她抿紧了嘴唇道:“但是口说无凭。圣女,我上去拿个东西,我会向您证明他是谁。”
林涧目送着藏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忽然注意到陆怀沙看向她的眼神。
“会怀上的。”陆怀沙突兀地说。
林涧:?
“我是说。”陆怀沙垂下眸子,轻轻掩住了眼底的神色,“你将来还会怀上孩子的。”
林涧忽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因为她刚才表现的对藏音给自己下堕胎药好像很介意。但是确实不是这样的,她生气的只是自己差点被“假藏音”抓走,而在下药这件事上她甚至还有点感谢藏音
——多亏了她,她穿过来的时候才没有变成一个未婚先孕的未成年少女。
“嗯……顺其自然吧。”林涧揉搓着两只手,不敢抬头看陆怀沙,“该怀上的时候总会怀上的。”
“我会努力的。”陆怀沙说。
林涧:????
你别努力啊!我不需要你努力啊!
她仓皇地挤出来一个尴尬的笑道:“啊我懂你的意思。我怀上了之后一定会如约放你走,把灵石也赔给你。毕竟你没名没分的太……”
林涧话没说完,陆怀沙忽然道:“藏音怎么还没下来?”
林涧思绪硬生生转了个弯。
在陆怀沙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她忽然觉得后颈吹起一阵阴寒的凉风,桌上一灯如豆,整间竹楼悄无人声,静得可怕。
“上去看看。”
林涧站起身道。
陆怀沙先她一步站起来,在林涧前面擎起了烛火。
两人脚步踩在破旧的楼梯上,楼梯发出吱吱呀呀呻|吟般的响声。
林涧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感觉这间小楼里剥兽皮后的血腥味越发浓重了。浓得化不开,每一丝空气里充斥着那个味道。
然而还未等她想清楚,便走到了二楼房间门口。
陆怀沙的手猛地捂住她的眼睛,“别看。”
陆怀沙说的太晚了,林涧已经看清了屋内景象。
藏音的房间窗户大开着,她肚子被剖开,身体被一柄利剑挑起,串在了地上。在她旁边,还有一柄短些的匕首,上面串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圆球。
藏音被血浸湿的发丝粘在脸上,地上,她的表情里带着不甘、恐惧、冤屈,有一些隐约的黑影在她脸上、身上蠕动着。
林涧起初以为是看花了眼,或者光影的晃动。现在忽而意识到不是,那些是藏音驯养的水蛭,现在饲主已死,它们都被放出来了,正在畅饮着死者的鲜血。
也许穿在剑上的也不是个圆球,林涧心想,那是藏音未出世的孩子。
她胃里感觉到一阵翻天覆地的恶心。
穿书过来的这几天,林涧已经见到了不少尸体,她以为自己的心理抗压能力大大增强,却不知道,那压力只是在往上叠加。
就像沙上一层叠着一层的危楼,而她就在楼中。
在看到藏音惨状的瞬间,压力达到了顶峰。
林涧转过身去,胸腔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陆怀沙立在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他眸中寒光转向幽暗血腥的室内,即使是在看见那胎儿时也未有一丝撼动。
“在这里等着。”他道。
陆怀沙大步走进屋内。
明显杀手走的也很匆忙,应该就在他们到二楼之前刚刚离开,所以他只来得及杀了藏音,还没能仔细查找一下室内物件。
这时陆怀沙忽然注意到藏音伸到床底下的右手。
他将那条胳膊拽出来,便看见她的拳头死死地攥着。陆怀沙用了一下力,并没有掰动。
于是他继续加大了力气,直到死者的指骨断裂开来。他才看见那样东西的面貌。
那是一个镂空精美的小金球,金球里面套一个錾花镂空象牙球,象牙球里面还套着一个硬质绿玉的小球,如此环环相套,一直套了七层。
金球上拴着一段红绳,似乎原本是个挂饰。
由于用的力气太大,挂饰已经嵌入了藏音血肉中。
这应该就是藏音说的那个重要的证明物件吧。
陆怀沙正想把挂饰上的血和碎肉擦一擦再交给林涧,却忽然感觉到后背环上来了软软的双臂。
“陆怀沙……你能不能先别走?”
林涧声音里带着细弱的颤抖,“如果你想跑掉,能不能不是现在?我在这里……有点害怕。”
陆怀沙手里握着那个小球,望向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如同地面上一片冷霜。
“没有什么可怕的。”他说,“这里只有死人。如果杀手回来,以我的实力也救不了你。”
“不是这样的。”
林涧把脸埋进他的身上,“我只是想要你在我身边。哪怕是和你一起被别人杀掉。”
她的身子轻轻打了个寒颤。
月光把陆怀沙的侧影清晰地投射在了地上,他的喉结微微动了动,那双丹凤眼里的神色讳莫如深。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拍了拍林涧的手背道:“我不会走的。”
第18章 可疑
最后还是陆怀沙将林涧带回了落雪林。
他将林涧放在床上,随后起身去关门。回来时便看见林涧在床铺内侧团成一小团,手里紧紧握着那个小球。
她面色因未褪的恐惧而惨白,那双眼睛越发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编了一天的辫子有点散开了,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小脸脆弱得像是个木质的玩偶。
“你说。”林涧怔怔地看着烛光之外的黑影道,“那个杀手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出现,把我也像藏音一样杀掉?”
“圣女府护卫森严,不可能放进来任何可疑之人。”
“不一定,藏音相好的护卫不就是他们的人么?”林涧指尖用力得发青。
“不会的。”陆怀沙说。
林涧抬眸望了他一眼。
她忽而记起《道尊》里对陆怀沙的描写。
在他未成道尊之前,曾在浮戏山独自修行。
恰逢原书大反派荼昼潜入浮戏山放出了罴九和诸鸣两大凶兽。这二兽被封万年,出封印后,杀死了附近宗门无数大能。
当时陆怀沙才只有灵寂境,他将罴九引入附近宗门,返回浮戏山,一剑烧干了湖水,将他的灵力注入水烟之中,用此“无障烟”封印了诸鸣。
之后他只身追杀罴九,越过半个大陆,最后在惊刀门将罴九斩杀脚下。
书里曾经形容过,“罴九尸身喷涌出来的鲜血如同火山爆发,鲜红的浓血色如烈日融化,洪水一般漫天席卷而去。”
“陆怀沙在西北一剑划出深谷,鲜血涌入谷中,成了西北与中原不可跨越的天堑。”
林涧瞥了眼坐在床边的青年,手指轻轻抓住被子,自嘲地笑了一下。
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是可怕的。
林涧手心轻轻颤抖着,半晌却忽然说:“能不能不要把我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祝叔?”
“他会知道的。”陆怀沙凝视着林涧的手,那只手让他想起忽然想起玉雕而成的细笋。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一定会来问。必然知道傀儡和藏音死时你都在场。”
“把我的那一部分省去就好了。”林涧嘴唇抿得发白,“就说我都恰好错过了杀人现场,不然,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不会再放我出去。”
陆怀沙看了她半晌,那双丹凤眼里的神情永远平静冷淡,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你可以自己去跟祝郡说。”他道,“我不会多话。”
“我?”林涧轻轻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摇头勉强笑道,“他会看出来的。”
“你不可能避着不见他。”陆怀沙说,“他放心不下,必然非见到你不可。”
“我有办法。”林涧忽然直起腰说。
陆怀沙微微蹙起了眉尖。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只听伽叶隔门道:“圣女?您回来了吗?”
门吱呀一声细响,陆怀沙走了出来。
一身白衣的青年形容不同于平时的严整,他领口被微微扯开,隐约露出的肌肤上带一点暧昧的红痕。那痕迹伸展蔓延,一路攀上颈项,如同红梅开在雪上,透出不同寻常的妖冶和诱惑。
他气息微乱,脸上透着一丝冷淡和不虞道:“圣女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伽叶看着他的样子,手指在袖中忽然不自觉地握紧了。
“把今天圣女出府后的经过告诉我。”他冷声道。
藏音出现了,却又死了。巫族人内部被人安插了傀儡,这些都是极为重要的大事,伽叶听完后便立刻起身去汇报给祝郡。
其实祝郡就躲在圣女府外的不远处等着,不过他担心自己看到林涧又要忍不住焦虑,脾气失控,便让伽叶去问。
听完事情经过之后,祝郡彻底坐不住了,立刻便要去查看林涧状况。
伽叶却忽然拦住他,垂下眸子道:“族长最好现在还是别去。”
“为什么?”
伽叶动了动嘴唇,分辨不清他声线里的情绪,“圣女和那个外族修士,似乎已经准备……圆房了。”
祝郡眉头一跳,几乎控制不住兴奋的情绪,在原地走来走去道:“这可真是太好了,苍天有眼,可算让圣女开窍了。我就说圣女天天对着那么漂亮的一个男人,根本不可能把持得住……”
伽叶听得嘴角微微抽了抽,忽然就明白林涧为什么那么讨厌祝郡在她面前催生了。
——族长这个样子真的好猥琐啊!
“快传令下去。”祝郡挥手召来两个护卫道,“把那什么虎鞭羊鞭人参都给圣女拿来,一定要保证圣女后备充足,大展雄风,屹立不倒!”
***
林涧一见到陆怀沙,便立刻道:“怎么样?骗过去了吗?”
陆怀沙冷睨了她一眼,伸手把自己的领口拉好。
祝郡已经糊弄过去了,林涧也不在乎被陆怀沙瞪两眼。她笑眯眯地从床上跳下来道:“你别生气嘛。我下次保证指甲掐的时候轻一点。”
陆怀沙声音里带一丝讽刺,“还有下次?”
“没有下次了!没有了!”林涧立马改口道,“我向你保证,我怀孕是我怀孕,我绝对不会玷污你一下。”
他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心头却浮起了一阵微妙的不适。
林涧没顾得上其他,她跑到灯下细细地照着那个精致小球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听藏音之前的话,这东西应该和真正的幕后之人有关。”
她朝陆怀沙摇了摇小球道:“你认识这个吗?”
陆怀沙瞥了一眼,“上面的花纹都是巫族喜爱的纹路,我怎会知道。”
林涧发愁地打量着小球道:“说的也是。不过既然是巫族的纹路,难道意思是背后势力就是巫族之人?”
“也不对。”她又自己否定了,“用的麝纹花、傀儡丝,易容成藏音的手段都是修士才会的。一般巫族人应该应该不会选用这些。”
正当林涧思考小球到底代表什么的时候,外面忽然又传来了伽叶的声音。
林涧连忙起来把陆怀沙领口拽开一点,伸出尖尖的指尖在他锁骨上揪了两把,朝他讨好地笑着说:“拜托啦,还得你去开门。”
陆怀沙黑着脸打开了门。
门外的伽叶却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他表情也有些尴尬,“族长吩咐让圣女喝这个。”
“这是什么?”
“……有助于二位生活和谐的药。”
林涧从陆怀沙手里把药接过来,凑近闻了闻,一股奇怪的腥味顿时冲上了天灵盖。
这时伽叶的声音机械地适时响起来,“族长说一定要让圣女喝掉,他明天要检查屋里所有花盆看圣女是不是倒了。”
林涧:……不要脸,截我退路。
但是伽叶还在外面看着,林涧心想自己喝个药应该也不至于就怀上,索性捏着鼻子一股脑把药灌了下去。
药是温热的,喝在嘴里却又腥又凉,里面泡过酒的人参药渣剌嗓子。林涧好容易才没全吐出来。
林涧喝完了药,躲在门后,一只手拿着空碗从门缝里递了出去,瓮声瓮气地说:“好了,我喝完了,别再过来了。”
伽叶收了碗,退下去道:“族长让我告诉圣女注意身体,一次不能贪多,要保证可持续发展。”
林涧:……你在胡说些什么。
她揉着脑袋走回了房间,顺手从一边书架上抽了两本书,对陆怀沙道:“你帮我看看好不好。我觉得应该这书上应该能查到小球上花纹的寓意,我们两个人一起找还快。”
陆怀沙接过去那本书,却见书页上已经被人勾画得密密麻麻,一看便知是被主人读了很多遍。
他脸上掠过微不可见的凝重,旋即颔首,用纸把小球上花纹拓印下来,拿着书坐到长案旁边查找起来。
林涧在他对面坐下,也开始一页页地仔细翻找。
陆怀沙翻了几页,忽然听见对面的声音停了。他抬起头来,正对上林涧呆呆盯着他看的眼神。
陆怀沙眸光扫了她一眼,“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