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要了碗红豆沙牛乳酪,在遮阳棚下小口小口地吃着。
陆怀沙不喜甜的,便没有吃,只是用帕子拭去她嘴角沾着的碎冰道:“怎么心不在焉的。”
“在想薛家。”林涧神色复杂地戳着碗里的冰沙,“你应该在薛家住过很久吧?我都没有去过。”
陆怀沙的手顿了顿,既而自然地放下去道:“很久之前的事了。”
林涧悄悄抬眸觑了他一眼,却见他神色看不出喜怒。
陆怀沙沉思了一下,则看向她道:“想去?”
“也没有啦。”林涧赶紧出声辩白道,“我就是有点好奇,毕竟之前掌君还说你和薛红菱有过婚约来着。我就是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长辈定的。”陆怀沙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想去,便带你走一趟就是了。正好也带你去看一个人。”
不会是秦默罢……她方才可是听易明瑜说秦默也在化香岭呢……
林涧一想到即将面临的修罗场便有些发憷,赶紧摇头。
陆怀沙眉眼却带出了两分愉悦,“不是他。若是不巧连他也碰见了,你只当没看见。”
几日后,林涧便跟卜元韶告了假,一纸传送阵法和陆怀沙前往了化香岭。
原先一直说“岭”,搞的林涧以为这地方是个小土丘。没想到一落地才发觉,整整一座平地突起的峻拔高山上山寨环绕。坚固的青石砖建筑几乎盘踞了大半片山林。
林涧震惊地抬头看,陆怀沙却已经淡定地走进去道:“薛家建筑也有千年,是在薛红菱手上振兴起来的。但是宗族关系错杂,这些年来内斗越发严重。”
林涧收回目光道:“你要带我见的人,就在薛家里面吗?”
陆怀沙抬手一点,便如破无形之物一般穿透了化香岭阵法,“嗯。我的母亲,还葬在薛家后山。”
第115章 [VIP] 无人
陆怀沙带着林涧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走进防备森严的青砖房舍里。
不时在转角处便能看见巡逻的守卫, 但明明是大白天,除此之外交错如蛛网的廊庑间却无一人经过,竟透出一分凄凉之感。
空气中还弥漫着些许刺鼻的腥气, 像是血味, 让人莫名后背生寒。
“看来薛家果真是不行了。”
陆怀沙轻笑一声。林涧却在心底顿了顿。
原书里对薛家没有过多介绍, 不过现在看来,薛红菱能以一人之力, 将一个凡世间的家族支撑上千年, 想必也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
定然是实在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能够抛下一切去玄天宗寻陆怀沙吧。
她心下微叹, 然而陆怀沙却带她走向了一处花厅, “薛家在当地捉妖, 祖坟里镇压着不少恶鬼。只有午时阳气最盛时才会开启一个时辰,我们在这里暂且等一等。”
然而一走进去,却正见薛红菱与秦默对面而坐, 似乎正在密谈着什么。
陆怀沙自然是早就两人的气息, 但是他无需躲避任何人,自然只是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坐下。
另一侧林涧是吓了一跳, 薛红菱和秦默则明显地局促不安起来。
“道尊。”薛红菱愣了一霎,还是拿出薛家家主的气度客气道, “不知道尊大驾光临, 我有失远迎,得罪了。”
陆怀沙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道:“无须多礼。你将我的消息卖给童天, 收取了什么好处?”
见此事被他毫不犹豫地一语揭穿开来, 薛红菱脸色不禁变了变。
她沉默良久, 蓦地撕下了方才脸色恭敬谦卑的面具,冷笑起来说:“自然是玄天宗给不了我的。”
“童天反正也无牵无挂, 答应了帮我杀尽薛家后人。”
她鲜红的嘴唇慢慢勾了起来,唇角如一把涂了鹤顶红的弯刀,“这个家族是我撑起来的,没有了我,别想落到任何人手里。”
她竟是将自己的同族全都杀尽了?!
林涧眉心一跳,抬眸看向秦默。然而秦默眉间沉郁,却是不发一言。
“倒是我忘了。”薛红菱眸光一转,脸上闪过一丝狡媚的笑来,“道尊夫人和灵墟少主,应当有过一段前缘吧?你不关心秦少主来这儿是干什么来了?”
陆怀沙甚至没有看薛红菱一眼,她的话似乎完全触怒不了他。
他只是将林涧往自己身旁拉了拉,平静道:“本座尚且记得,当初参加少主女儿满月宴时,少主便说过要祝本座和潆儿新婚。”
“如今可想好了?”
秦默脸上倏忽变了变。
他咬着牙笑了笑,一把拽下腰间储物袋道:“我此行出来,就带了这一万灵石。道尊可觉得还够?”
林涧垂着的手心直冒汗,在陆怀沙垂眸看下来的阴影下,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收好了。”陆怀沙脸上这才极浅的印出个笑影,他一手轻按在小腹上,慵懒地说,“将来留着给宝宝裁点漂亮衣服。”
秦默的脸色越发青白。
薛红菱乐得在旁观战,自然不可能开口说话。但是林涧觉得再这么下去迟早要打起来,连忙咳了声,中断了绷紧的气氛道:“那个,你到这里来是在追查许碧梧的事?”
“是。”秦默瞥了她一眼,强行按下心口的酸涩,启唇道,“刚与薛家主接上头。最后一次有人看见许碧梧,就是在薛家的祖坟。”
许碧梧怎么又会和薛家扯上关系?
林涧看向了薛红菱,“你认得许碧梧?”
“瞧这话说的。”薛红菱抿唇一笑,露出些许讽刺来,“喜乐天门隔着我化香岭十万八千里远,我上哪儿去认得她。不过许碧梧来,定然和荼昼有关就是了。”
她被凤仙花染得红润的手指尖敲了敲桌面,“我如今孤身一人,若再被荼昼盯上了,那岂不是死路一条?我开门见山地跟你们说了吧,许碧梧虽然还活着,但是身上死气很重。她在道尊你娘的坟前停了很久。”
陆怀沙凤眸里忽的闪过一抹厉色,“我母亲?”
“对。”薛红菱若有所思地念叨着,“说来也怪,风间花都死了那么久了,荼昼来找她的坟做什么?”
“什么?!”
秦默剑眉猛然立起,狐狸般的眼里带起杀意,“你刚刚说什么?”
薛红菱按住腰间长剑,戒备地后退了一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说:“风间花啊,你发什么疯?”
“你该不会不知道,风间花就是当今玄天宗道尊的母亲吧?”
秦默两只手冷冷地撑在桌子上,指尖用力到几乎发白,桌上的华丽雕花在他掌下一寸寸粉碎。
“胡言乱语。”秦默几乎气笑出声,“风间花明明是我母亲的名姓。”
薛红菱:……?
薛红菱一脸“他脑袋没问题吧”的神情看向了陆怀沙,陆怀沙却是目光冷冽,看不出丝毫情绪。
“不是。”薛红菱见两人都不说话,只好再次看向秦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母亲一直被荼昼带在身边,后来被他安置到灵墟囚禁起来。生下我后就悬梁自尽了。”
秦默冷眼看向陆怀沙道,“这事我不是与你说过吗?”
林涧心头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猜测。
“风间花”这名字并不常见,她方才乍一听却觉得耳熟,仔细回想起来,竟是在荼昼控制秦默那一回,从他口里听到过。
只是从未想到,陆怀沙和秦默竟然会是同父异母……
怪不得原主竟能看出两人面貌相似。
她目光不由得转向了陆怀沙,却只见陆怀沙神色寂寂,半张脸被笼罩在檐下的阴影里,看不出他的神情。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黄铜锣声骤然贯穿了整片死寂的宅院,震得人两耳发麻,心脏都在胸腔里扑通乱跳起来。
薛红菱抬眸喃喃道:“午时已至。”
陆怀沙忽然大步向花厅半掩着的后门走去,林涧连忙跟上。
他一推开门,那扇门后却不是华贵威严的宅院,而是大片寸草不生的荒山,连远处仅有的几棵树木都已经枯死,擎向天空,如同地面上伸出来的鬼手。
一座坟与另一座首尾相连,如此密密麻麻地排布满了整片山脊,不少石碑上的字迹都模糊不清,然而更多的坟前却是供奉着香火和丰盛的酒肉。
薛红菱感觉到林涧看她,笑着回过头去,慢悠悠道:“那些新供奉的,都是被我杀掉的人。”
林涧片刻间不禁心神一乱。
但是来不及顾及薛红菱毫不在意的态度,那边陆怀沙已经大步向山顶走去。秦默紧跟在他后面,陆怀沙手腕一转,不杀生已经被他握在了掌间。
林涧心口突地一跳,忽然开口唤道:“三哥。”
陆怀沙的脚步停了一瞬,他微微侧脸看她道:“你在此处一等,不必跟上来了。”
林涧只觉得不安,“你干什么去?”
陆怀沙狭长的眼眸上扬,透出一丝暗不见光的锋利,“开坟。”
开坟?
开谁的坟?
薛红菱也很理智地没有跟上去,只是遥遥望着陆怀沙的背影感叹道:
“我说这种时候,咱们站远点儿也好。省的被人家的怒气波及了。毕竟谁愿意别人看见自己开掘母亲的坟墓不是?”
或许打开风间花的坟,一窥里面的真相,是现在唯一能选择的做法。
林涧低低应了一声。
薛红菱似是听出她声音有几分低落,摇摇头道:“我劝你对男人别看得太重。道尊的身份好是好,但是麻烦也不少。你看许碧梧,就是因为秦默,才沦落到现在那个境地……”
林涧睫毛一颤道:“许碧梧到底怎么了?”
“我看见她的时候。”
薛红菱美艳的桃花眸子微微眯起,“一个人在我家坟头流连。手里抱着个破破烂烂的纸娃娃婴儿。人不人鬼不鬼,我猜她八成是被荼昼指派到秦默身边完成任务,真对他动心啦。”
她听见林涧许久没有回话,便又开口道:“你别瞧陆怀沙现在这幅不近人情的样子,当年他与他母亲感情可是很好。若不是接连丧父丧母,他也许根本不会上玄天宗。”
“当然啦,现在看来风间花也许当年根本就不是病死。反倒是被荼昼夺走了。秦默今年也才二十几岁出头罢,那就是说风间花二十年前还活着呢……”
“人生在世,母子不能相见。反倒是黄泉之下,方才得知。”
薛红菱低低笑了笑,“你说陆怀沙那般天资横溢、超出常理,这该不会是天罚吧?”
她见她说了这么多,林涧竟然一句回应也没有,不由得不满地开口道:“我跟你说话呢?你就没什么想法?”
她能察觉到林涧的气息就在自己身后。然而骤然一回头,对上的却不是林涧,而是许碧梧眼窝深陷的枯黄面孔。
薛红菱心头登时警铃大作,她蓦地抽出长剑与许碧梧拉开距离。
许碧梧身上衣裙破烂,破布条在寒凉的风中翻飞,下面的肌肤却如木僵一般。
她死白的眼珠却连看也未曾看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秦默登上山顶的方向,眸光渗人而又恐怖得如同滞留人间的冤魂。
薛红菱死死握住手中剑柄,“你——”
这时许碧梧收回来了目光,仿若无物一般晃过薛红菱,接着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