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婉转的声音,台下的崔决本兴致缺缺的面容一愣,目光迅速锁在台上那名女子身上。
只见桃木剑轻轻一挑,女子脸上那张经过处理的狐狸面具被劈成两半,露出一张明艳万分的玉脸,一颦一笑间,勾魂摄魄。
裙摆之下,还有一截藏不住的尾巴。
其实,在众多精怪奇幻故事中,无论结局如何,魅惑人的妖精们总会迎难而上,紧紧抓住一切机会,而可怜的人类根本无法招架这种危险的魅力。
被迷惑,堕落,直至万劫不复。
“崔瞻远,拿命来!”
数十把桃木剑被按下机关,一下变成了锋利的长剑,一个个道长们化身为索命刺客,皆向坐在正中央的崔瞻远袭去。
第14章 别恋
眼看着,从一把把桃木剑分离出来的铁剑淬这着冷光,纷纷冲着主座的崔瞻远刺去,几个早已埋伏好的人跳了出来,与众多刺客打斗起来。
短兵相接间,武功最好的温应遮将刺进肉中的长剑拔出,直直地向稳坐着的崔瞻远冲了过去。
剑光一闪,铁剑悬停在崔瞻远那张处事不惊的面容前一寸,却被一道内力震飞,温应遮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知崔氏先祖曾是武将出身,可经历百年洗礼,族中人多数已作为文官入仕,竟还能人有不忘初心,练成如此深厚的内力。
他准备起身撤退时,脖颈间登时被两把长剑抵住,环顾四周,其他“道长”们,死的死伤的伤。
崔瞻远早已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就等着在寿辰宴当晚将他们这些人一网打尽。
而徐燕芝已经惊坐于台上,对发生的一切都无法接受,她不敢相信,她的温哥哥居然要刺杀她的表舅父,那么他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她咯?
她的思维还没转过来弯,忽然眼下一道寒光闪现,不知是何人趁机逃脱,将剑架在她的颈前,意图挟持她!
“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我就杀了她!”
那人身着的道长戏服已经被兵器划得破破烂烂,甚至握住剑的手都在颤抖。
徐燕芝的雪颈间已经出现了一道刺眼的红色,她尝试自救道:“大哥,我还跟你一起排练过呢,你手先别抖啊!”
她可不愿意再死一次了!
“就算杀了她,你也逃不掉。”崔瞻远的手轻轻慢慢地抚摸着扶手,眼神凌厉,天生的压迫感使人全身发冷,“如果你放开她,我还会留你一条生路。”
徐燕芝脆弱的双腿无力地蹬踹着,鼻下的焦味越来越浓,原来是台子上的灯已经在打斗中折于地面,火苗灼烧着戏台的一角,眼看着就要烧到他们了。
“我不信!我将这个娘子交出去,你也会杀了我的,我听说了,你很看重这个小娘子!反正都是死,不如带着她一起走!”
他的话音刚落,即刻就听到他吃痛地大叫一声,握住剑的手落在地上,徐燕芝被他一推,摔在地上,看到他的手腕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无法再握剑。
“你别……你别想跑!我要带你一起死!”
那人已经破罐子破摔,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要将徐燕芝一同拖入火海中。
电光火石之间,徐燕芝的腰被人扣住,将她从台子上抱下来,在地上滚了半圈。
她在回过神来之前,听到一声沙哑磁性的男音,一下子抚慰了她的惊慌失措。
“徐娘子,您有没有受伤?”
她缩在那人怀里,眼睁睁地见证她费尽心神策划好的戏台一瞬间被火焰吞噬,以及留在他背后,被火舌卷出来的烫伤。
伤口带着皮肉烧焦的气味,混杂着地上的土灰,十分可怖。
这人阴着半张脸,看着极凶。
欸?这人,她也认识。
他是张家庶子,排行第五,与崔决自小相识,经常回来崔府做客。只是崔决该笑的时候都会笑,他是一点也不笑,徐燕芝总觉得他凶神恶煞的,上辈子就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我、我没事!”徐燕芝手足无措地问他,“张五郎君你有没有事?”
他一听到徐燕芝说没事,就把她从怀中抖了出来,好像是不愿意跟她多有接触一样。
残留的体温一下子被凉风吹散。
“你怎么知道我是张五郎?”
……因为嘴快说漏嘴了。
她赶紧补充,瞎扯一句:“我听三郎君听说过你!”
“你受伤了。”张乾取出手帕,递给徐燕芝,指了指她的脖颈,又低下头。
“张乾。”许久不出现的崔决的声音骤然响起,徐燕芝转头看过去,竟然发现开口的人是方才与温应遮打斗的“崔瞻远”!
崔决伸手撕掉他脸上的假面,面色差到出奇,额头上的汗珠已悬在下颌处,本就白皙的面庞在黑夜中显得更加苍白。
大概是面具不透气的原因?徐燕芝猜测着。
“表姑娘,你受伤了。”他拿出一张帕子,迅速交换了张乾给的那一张,“先用帕子擦一下,我叫府里的郎中速速为你医治。”
徐燕芝本来是不想接的,但是现在也不是跟他斗法的时刻。
她感觉到脖子凉飕飕的,伸手一碰,脖子上的血沾了半手,才觉得痛觉回归身体,开始后怕了。
“三郎君,你早就知道这回事了吗?”
崔决摇了摇头:“其实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
他让庞青去查了温应遮的底细,没想到却牵扯出了另外一件大事。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决定将计就计。
“三郎君,我并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徐燕芝十分担忧,生怕自己会因此被赶出崔家,而更多的是愧疚,她的轻信竟然差点害表舅父差点丧命。
“我省的你不知。”
徐燕芝狐疑片刻,他不打算借机赶她走?
“那我还能跟他说说话吗?”
“你难道还对他——”
崔决锁起眉头,“你可知背后指使他的是什么人?罢了,你要说就去说吧,只是离他远些。”
还是说罢,不说清楚容易藕断丝连。
说清楚也好,这样一来,他与徐燕芝之间的误会一定也能解除了。
只是,如果徐燕芝恢复了往日那般,又对他百般献殷勤,他会很难办。
毕竟没了这个温应遮,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崔决漫不经心地握住手中的石子,慢慢摩挲,净白的面上,唇角不动声色地微勾。
徐燕芝走到跪在地上的温应遮面前,“温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看来我们的缘分也到此为止了。”
未来夫君的人选,温应遮,出局。
“燕娘,我是迫不得已,我骗了你,从一开始来长安,我就见到我父亲了,可是他已经功成名就,新娶了高官的女儿做妻子,已经不要我和娘亲了,他把我打地跟狗一样扔到门外,如果不是她救了我,我就会死!”温应遮止不住地流泪,他的脸上都是血与泥,“她真的很厉害,她说只要我完成这件事,她就可以帮助我报复我的父亲,我是迫不得已啊燕娘……你救救我吧。我只是想报复那个男人,他根本就不是人,我们是同乡,你就看在同乡的份上……”
“那也不关我的事啊?”她知道,除非天生含着金汤勺出身,谁在这世上活得都不容易,可是她就要原谅吗?
“我送你的小狐狸,也是真心实意要送给你的。我一直保留了很多年,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再次遇见你,告诉你当初我也很喜欢你,只是你当时朝我扔泥巴,让我滚,我一气之下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我也很后悔……再见到你时,我想着等我完成了我的任务,我一定会带你远走高飞……”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也没用了。我这么信任你,你不仅背叛了我,还差点把我害死了,对于背叛我的人,我绝对不会原谅!”
就像上辈子她和崔决,也曾经有过她认为的两情相悦,可是后来呢?他亲自写了婚书,求娶洛浅凝,还命人将她这个绊脚石,推下城墙!
她又不是傻子,难道这样的事有第一次,她还要让她发生第二次?
“你送我的小狐狸,我会一直留着的,就当他是当年那个温应遮送给我的吧。”徐燕芝背过身去,眼角滑落一滴泪,“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燕娘……燕娘!”
她没有回头,身后温应遮的声音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时,她才抹掉流下来的眼泪,看向前方。
二位郎君看着烧得仅剩残渣的戏台,察觉到徐燕芝的目光,同时转了半身。
崔决保持着浅笑,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张乾,依旧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徐燕芝的思维飞速运转。
张乾这个人,刚刚拼死救过她,并不是她以前印象中不近人情的模样。
反倒崔决越来越不像个人了。
庆嘉十二年的张家,虽在外也负有盛名,上数历史也是十分悠久簪缨贵族。只是前几年才刚刚搬来长安,在长安当差的人少之又少,离权力中心较远,地位有些尴尬。
但她作为一个知晓未来之事的人,她知道,不过四年,张乾就要飞鸿腾达了!
张乾在崔氏一族造反后,就是他们旗下一枚大将,等崔家占领天下时,张乾封侯加爵,官至三品。
而且周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莺莺燕燕。
她死得太早,不然的话她应该还是可以见证张乾的再次高升。
现在的张乾也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以她现在的身份,再去求求表舅父,应是能跟他攀上亲的。
她,需要占这个大便宜!这便宜此时不占更待何时?
未来夫君的人选,张乾,考核开始!
“张五郎君!你也受伤了吧,看着真吓人,”徐燕芝身材娇小,而张乾人高马大,她走到张乾身边也堪堪只达到他的肩膀处,“要不我们一起去找郎中医治吧,这种揪出背后黑手的脑力活就交给三郎君好了!”
“张乾!”
张乾扭过头看向崔决,见到崔决寒着一张脸,浑身上下散发着烦躁的气息。
那表情约莫是在,让他拒绝。
第15章 借花
东苑竹林。
蓄须的中年男子衣着华贵,腰杆挺直,掌心向上,等待着尖尖的竹叶伴着穿林风落在手心。
“这次的事,可查妥了?”
容貌俊秀的郎君长身玉立,他回答时,微微垂首,带着对父亲天生的崇敬。
“回禀父亲,主谋确实是宫里那位。”崔决说道:“温应遮和他那位同伙,已经在地牢中全部招了。”
“唉,那位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怨恨着我。”崔瞻远抬手挥掉手中的竹叶,竹叶随风舞动,像一片在水中四处游荡的小舟。
“还是那么会找我麻烦,只不过这次,过分了。”崔瞻远目及远方,叹息道:“燕娘伤到了没?”
“她……”崔决的眼前一下子出现了徐燕芝颤抖的肩膀,光洁的雪颈,流淌着触目惊心的红。
“只是受了些轻伤,儿子命张乾待命,趁那贼人不注意,用石子打中了他的手腕,顺利将表姑娘救了下来。”
“你的错,玉笛。”玉笛是崔决的表字,“你不应该将燕娘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崔决将头垂得更低,“是,父亲。”
“是你让张乾救的?”
“是,两个人都受了一些伤,不过我没让表姑娘跟张乾一同去医治,表姑娘是大房的人,张乾自小与我一起长大,他什么人,我是知道的,只会舞刀弄枪,要是在半路上表姑娘中途有什么闪失,他也不会处理,若是旁人见了,于表姑娘自己和大房都不好。”
崔决说话极快,不知怎么,想到昨夜,他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崔瞻远洞察几分,了然地笑了笑,“这些话,你是不是也对燕娘说了。”
“是。”
崔瞻远哦了一声,转而开了另一个头,
“说来,你如今已经弱冠,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也该想想这方面的事了。”
说来,崔瞻远极少过问崔决的私事,尤其是这种房内事,崔瞻远从未为他张罗过。
崔决的成长,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学业,他们这俩为人父母的,也没过问多少,崔决天赋异禀,从不让人担忧。
这时却突然提起,引得崔决诧异地挑起眉毛。
“儿子想为家族,父亲分忧,还未想过这些事情。”
“你小子心思太密,将家族里的事交给你,我是一百个放心的。但没一个主内的夫人,再为崔家开枝散叶,定是不行的。”崔瞻远负手而立,“我看那个陇西节度使的女儿就不错,与你也算门当户对,她每年也都会来长安,她父亲也是有意将她嫁入长安的。”
“您是说洛娘子?”崔决是记得有这么个人,与王氏来往密切,还与徐燕芝吵过架。
士族贵女,多数是不太喜欢徐燕芝的,洛浅凝对徐燕芝的态度,有些奇怪。
“对,她是姓洛。”崔瞻远风轻云淡地描绘着,“她家在陇西不仅仅有节度使一层身份,洛也是陇西的贵姓。”
“玉笛,陇西的兵权,对我们很重要。”崔瞻远这时又想到了什么,说:“还是说,你有什么心仪的娘子?”
心仪的娘子么?
崔决被这么一问,才开始认真想象自己的标准。
反正不要冒失的,不要什么话都要往外讲的,他今后的夫人,是要当崔家的主母的,如果长得妖艳妩媚,难登大雅,不够端庄,也是不行的。
他想着想着,脑中竟然出现一个人来,心中一定,赶忙挥退脑内的幻想。
崔决不去再看崔瞻远的眼睛,“儿子并无心悦之人。婚姻大事,自当由父亲定夺。”
“好,很好。”崔瞻远拍了拍崔决的肩膀,“不为私情所困,我才好把家主的位置交给你。”
随着凉风又起,气氛却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父子二人很久没练剑了。”崔瞻远指着不远处的兵器架,“你去拿两把剑来,我们比试一下。”
崔决取来两把宝剑,利刃出鞘,二人在竹林中迅速过招,刀光剑影下,崔决的身形矫健,剑法不俗,却步伐错乱,节节落败,不一会儿的功夫,崔瞻远的长剑已经横到了崔决的脖前。
“你输了,崔决。”崔瞻远将长剑再抵近他的颈间半厘,鲜血瞬间淌在剑身上,跟徐燕芝的伤口竟如出一辙。
“近日,你越发地急躁了。”崔瞻远收回剑,血点甩到地上。
崔决跪下,“请父亲责罚。”
“我责罚你做什么?”崔瞻远摆摆手,让崔决赶紧起来,“你与儿时不同了,就算我是你的父亲,也可能用利刃伤到你,你要随时保持警惕,心无杂念,才能担当起复兴崔氏的大任。”
崔决未回一句,沉默地听着。
“刚不小心伤了你,你在伤口好利索之间就先待在临漳院吧,以免让别人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