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崔决捂住额头,在脑海中努力搜刮着登车之前的事,但又和上次一样,除了钻入脑中那段足以扰乱他情绪的场景之外,再无其他。
他怎么可能说过要庞青扶他上车,但庞青又没必要做假。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问题出在哪里?
他闭上眼,回忆着徐燕芝的转身,心中仍然有些堵,只敢将眸光聚集在她的素手上。
那是一张绣着兰花的帕子。
难道,这次是将药下在了帕子中?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都敢如此行事。
他必须要去找徐燕芝谈谈,不可让她这般放肆下去。
“啊嘁!”徐燕芝坐在马车上,连打了两个喷嚏,拿出那个刚被人点名的帕子胡乱低抹了把脸,“恁娘的,谁在骂我。”
“燕娘,我……我方才又没有帮到你。”温应遮双拳握紧,怪自己在这里能帮燕娘的事实在少之又少。
就算没有帮到,可是只有温应遮在替她说话。
“没事呢,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把他们当回事!”她面上装出无所谓的模样,拍拍温应遮的肩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崔家家大业大,咱们这种小人物,能混口饭吃已经不错了!”
心底却自嘲一笑,她发现,自己还是不能避免面对崔决和洛浅凝站在一起时,满溢出来的失望透顶。
她当时好信任他们啊,他们说的话她都会听,他们让做的事,她绝对会完成。
哪怕她不愿意。
她把他们当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当她也身处册封大典中,她的位置好远,远到看不见二人在高堂之上的身姿。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背叛。
她那一刻的心仿佛被撕碎了,原来她跟他度过了那么多日日夜夜,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真是糟糕透了。
“说到吃饭,虽然有些小插曲,但你今天算是跟对人了,”一身白的郎君看出她强颜欢笑下的闷闷不乐,赶紧转移话题。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包裹,得意一笑,“今天师父不在,那帮人注意不到我们的,走,我带你去野炊。”
好吧,还有饭吃啊。
那现在的感觉也没那么糟糕了。
趁着雨还没落在地面上,她还想在外面吃口饭。
徐燕芝赶紧接拆开他的包裹,掰着指头数着她想吃的,想象中的香气已经让她忍不住吞咽,“那我想吃烤豆角,还想吃馍片,如果来得及去摸鱼,那就最好了!”
温应遮顺势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你怎么能这么好哄啊,燕娘,谁对你好一点,你就开心得不得了。”
“但不应该这样吗?我也不能喜欢对我差的呀。”
温应遮不认同她的说法,她太天真,太好骗,他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只有燕娘的爱恨简单,谁对她好,她就喜欢谁。
所以,他是不是应该再对她好点?
等她全盘托出,他就可以完成师父交代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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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远郊,三夫人也终于回过神来,让丫鬟抱着若兰,二人找到一处春水,为新降生的孩子祈福。
而其他人效仿前朝所定的上巳节,男男女女一边小酌赋诗,一边讲述着先人们的浪漫情爱。
崔决略看过去,并没有发现徐燕芝的身影。
是不在这,还是回去了?
“三郎君,你身子好些了吗?”洛浅凝在丫鬟的搀扶下徐徐而来,她手上伤口已经用布条包扎好了,肿块也消下去不少,只隐约能看出一点浮肿。
崔决轻蹙眉头,又在下一刻舒展开来。
他冲洛浅凝行礼,又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多谢洛娘子挂念,在下并无大碍。”
“三郎君这是哪里的话,如果不是您给的药膏,我的手才不会好那么快。”洛浅凝腼腆一笑,“三郎君可是近日劳累?凝凝院中也有好药,等回去就给三郎君送过去。”
又是一件他没做过的事?
崔决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心中已然乱麻一团。
“三郎君可是在找燕娘?”
对,他是要找她。
他要问清楚,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制止她,必要的时候……
他忽而想到她指尖的那几道红肿,愈发郁结。
崔决点点头:“是有一些事情要问,洛娘子可看见她了?”
洛浅凝抿着唇,沉思片刻说道:“如果是因为之前的事,三郎君可否就这么算了?我与燕娘只是小打小闹罢了,过一会她就好了。”
“不为这事。”
洛浅凝顿了一下,“那就是我多心了。我刚确实是看见她了,不过她跟着同乘的那位郎君一起离开了,往那边那个方向去了。”
崔决扬起眉毛,徐燕芝那个同行的男子十分眼熟,他确定是在哪里见过,不过,庞青说过,那个人把她惹哭了。
那他们是去做什么了呢。
想到这里,崔决的脚步加快,顺着溪流一路向西,离开人群甚远,才隐约听见徐燕芝的声音。
“我不要这个!”她的声音穿过刚刚越冬的芦苇,“你不要欺负我了!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崔决眼皮一跳,气血翻涌,大力拂开高高的芦苇荡。
他急急忙忙将要抬步,在即将来到他们身边的时候身影一滞,两个人的中心,是一堆燃尽的草灰,上面摆着两个烤焦的土豆,一条半尺大的小黄鱼,和串在签子上的豆角。
而徐燕芝呢,她脸上白里透粉的脸蛋上,有一道鲜明的黑印,袖口边湿漉漉的,顺着她娇小的身材看下去,裙边已经被她大刀阔斧地卷到了膝盖上,露出两条又直又白的腿。
“怎么感觉要下雨了?”那个姓温的白衣服也全然染了灰,手上也灰扑扑的,他望了望天,额头上出现几缕淡淡的纹路。
“本来就是要下雨,不过我未卜先知,带了伞的。”她一点都不在乎穿没穿鞋,两只嫩足蹦蹦跳跳,稍稍离开草灰,伸手去打开扔在一旁的油纸伞,立在灰烬旁,“温哥哥,我们晚些回去吧,我还想跟你多待一会。”
徐燕芝总在做着跟其他娘子不同的事,她带着与生俱来的别样气质,像一只燕鸟,悬飞而过。
“没有谁会在乎我们的,我们就在这里,多吃一会,多聊一会,好不好?”
她大胆又迷人,半推半就地向跟前的人袒露心扉。
她同她这一位哥哥,就像那些假记忆一般,万分亲密,有说不完的话,和真切殷勤的笑容。
崔决没有再向前,曾几何时,那份郁结竟然变成了一团无名的焰火,席卷至全身,灼烧着五脏六腑,比那些假的不能再假的记忆还要恼人。
可这位皎如玉树的正人君子,面色却在发冷,似有霜凝结其上。
第10章 遇险
对于第三人的在场,徐燕芝浑然不觉,只将注意力放在温应遮身上。
说实话,她有一点点纠结。
她都说那样的话了,怎么他就挂着笑脸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什么意思嘛,难道还要让她再主动一些?
她单手勾起一旁的绣花鞋,撑着伞,在温应遮身旁扫出一片干净的平地,坐在他身旁,“温哥哥,那条鱼烤好了吗?我想让你喂我吃。”
不对,好像又太主动了……
她赶忙给自己找补,抿唇一笑道:“我手上脏呢。”
温应遮应了一声,从水囊中倒出刚从溪畔舀上来的水将手洗干净,拿着竹片,把烤鱼置在唇前吹了吹,“来,过来吃。”
金灿灿的小黄鱼被烤得外焦里嫩的,往外冒油,徐燕芝看着不禁吞咽。
俗话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觉得自己找到了让温哥哥对她起的来的地方了。
她不仅仅要让他喂她,还一定要吃的又斯文又魅惑,最好再带点可怜可爱,要在温哥哥心中留下极震撼的印象,让他红鸾星动,对她难以自拔!
她微微张开口,她已经可以预见之后在二人谈人生谈未来时,他会承认自己在同吃一条小鱼的时候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
温应遮手一偏,“等吃完了,我们聊聊崔家主好不好,我记得你是他表妹的女儿,所以才被认回来的?”
她点点头:“当然可以啦 ,表舅父对我很好的,他是把我带回长安的大英雄!”
可事与愿违,就在她即将造作低咬上第一口鱼肉时,小黄鱼一歪,飞到了一旁。
徐燕芝:?
她还没开始表演,怎么就结束了!
甚至都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把它打飞了。
徐燕芝环顾四周,寻找着坏她好事的罪魁祸首。
此时此刻,从比她还要高的芦苇丛中走出来一名清寒冷润,鬓角如裁的男子。
“表姑娘。”
崔决?!
他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又看到了多少?
小黄鱼的事与他有关吗?
三人皆未动,又一人挥开芦苇的长杆,声音娇娇弱弱,“三郎君,你慢些,等等我,我也想找到燕娘……”
徐燕芝迅速扯出裙摆,遮住自己的腿,退到温应遮身后,警惕低看着崔决和洛浅凝,不先开口,生怕他们又找什么麻烦。
洛浅凝恐怕是最会看脸色的,她从没见过崔家三郎的脸色这么吓人。而且,在徐燕芝缩到旁人身后,面色更是低沉几分。
她去看向徐燕芝,看到她一手提着鞋,就明了了。
唉,燕娘又惹崔三郎生气了。
别说崔三郎君了,就连她自己都有些生气。
燕娘平日过于跳脱就算了,怎的在外将双足露给外男看?
她娘亲真的没有教过她吗?
她也会经常点拨燕娘,怎么还是这般粗鲁呢?
洛浅凝想当个和事佬,对着崔决说:“三郎君,你的脸色好差,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崔决拧着眉毛,盯着徐燕芝,表情略僵,似乎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我没事。”
“轰隆——”
今生今世天公依旧不作美,该来的雨只是比上辈子要晚了一会儿,眼见着乌云浓密,风雨欲来。
“燕娘,要不,我们先走吧。”在诡异的气氛中,温应遮率先开口,拉过燕娘,“我们把位置留给三郎君和洛娘子吧。”
崔决眉头锁得更紧,在他们折返前开口,“不,表姑娘,我有话与你说,可否赏脸去我的马车一坐?”
徐燕芝的眼睛瞪圆,“要干嘛?”
她想到崔决那句“想尽一切办法”将她赶出去,她就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圈套。
她到底是哪里碍着他了?莫非是再拿她给洛浅凝出气?
“我们可以在马车上再说。”
“我……”徐燕芝瞄了一眼温应遮,“下雨了,我要和温哥哥一起回去。”
崔决沉声回答:“那辆马车,坐得不舒服。”
温应遮按着她的手背,安抚她:“我没关系的,燕娘你紧着三郎君就好,淋一点雨也不打紧。”
闻言,崔决转眸一凝,望着温应遮,这人长相阴柔,看着真是楚楚可怜,徐燕芝只是提了他一句,他就一副谦让的表情,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再细看,他突然明白为何此人如此眼熟,原是扑蝶会中的那位白衣“女郎”。
徐燕芝何时跟这个人认识的?
【藏得这么深,这个姓温的无非就是想勾引徐燕芝,算盘响得我都听见了。】
一个声音从他的脑袋中猝然蹦了出来,清晰无比。
他第一次对自己内心的想法产生了疑惑,不可否认,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但是他刚刚,真是这么想的吗?
不,他没必要这么说,那人虽然心机重,徐燕芝也不会喜欢他的,她喜欢的另有其人。她跟那人说的那些话,只是……只是有些犯迷糊,识人不清罢了。
“表姑娘,那走吧。”思至此,崔决恢复了风轻云淡的微笑,伸手想去帮徐燕芝撑伞,却被她灵巧一躲,油纸伞在空中转了半圈,细小的雨滴沾到了他的手上。
崔决的手掌一滞,面色未变,只道:“我给你带路。”
索性,等他们全部回到马车上,雨才下大。
崔决半个身子被细雨打湿了不少,庞青看见,有些责备地看着表姑娘。
明明有伞,怎么也不帮郎君挡着。
而徐燕芝直接无视了庞青,收伞上车,把伞随手立在车壁,在车内坐直了身子,拿出手帕擦拭着肩头的落雨。
崔决看到那帕子,脸色一变,以为她又要做什么,刻意离她远了一些。
“你先把帕子收起来,我们再说。”
徐燕芝:?
“咋了,它惹你了?”徐燕芝故意将手帕在他身前甩了甩,惹得崔决更是后退一步,“你先收起来。”
徐燕芝撇撇嘴,将手帕收了起来,轻哼一声,觉得他小气吧啦的。
手掌向下放在大腿上,歪着头问她:“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三郎君。”
水来将挡兵来土掩!
崔决眉间舒展,没有出现幻觉。
药不出于手帕,还是……
他还未来得及思考,突然间,他们所在的车厢颠簸,整个马车向前翻去,崔决整个人也被马车带着向前,好在他反应极快,双手撑在马车壁上,才免于受伤。
却也将徐燕芝困在怀中,她的头从他的胸膛中抬起,发丝微乱。
“崔决,你离我远些!”
身/下甜腻的女子香让他身躯紧绷,只能缓缓道出:“表姑娘,在下绝非故意。”
这位小娘子在他怀里张牙舞爪,“不听!你这么做跟抱着我有什么区别!”
“表姑娘,你且忍忍,你再动,我们都会翻过去。”
等等。
离得这么近,也没再出现幻觉。
问题原来不出在徐燕芝身上。
他现在确定了,徐燕芝并没有对他下药,那么两次他出现幻觉的地方,都是有那个姓温的在场。
也就是说,是他做的?
他是父亲熟识的道长身边的人,有一些奇药,实在正常。
他低头去观察在他怀里呆着的徐燕芝,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任何空隙,她双手扯皱了他前胸的锦缎,又因为被他压到所以脸庞红彤彤的,却还在努力将脸偏向一旁,倔强到让人哭笑不得。
若是从前,她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可以跟他接触的机会。
“三郎君,雨下大得太大了!来时洼陷的路面形成了水坑,车轮现在陷在坑里,需要等人来将车轮拉出来。”庞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愧疚地说,“不过三郎君,正好这附近有个别院,是崔家的产业,可以先去那里避雨休息。”
“也只有这样了。”崔决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庞青,先将表姑娘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