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听春也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性子,主要是她至少得保住剧情的谢幕点啊!
因此她也不顾什么形象了,嗷嗷喊了起来,还仗着身形比较猛,把一个小太监撞倒了,爬起来就朝外跑。
宫内禁止疾行,更禁止奔跑。卫听春被如意公公带着来的这段路上,也没想着,已经寻摸到了羽林卫出现的一些地方。
她琢磨着就这么跑出去,看见羽林卫那位统领就喊叫起来,伪装成失心疯,说不定很快就被一箭射死了。
因此她跑得非常有目的性,也非常的义无反顾,路过如意身边的时候,还顺手把老东西给推倒了。
宫人们一部分赶紧去扶如意公公,只有一部分出来撵卫听春。
只听见如意公公在后面“哎呦”了一声,然后尖细着嗓子喊,“快,快把她抓回来,你们都去!”
卫听春足下生风,一身肥膘子都甩了起来,别说,像个炮弹一样弹射出去的时候,连守皇子院的两个侍卫都没能反应过来。
还真让她给跑出去了。
她直奔羽林卫统领最可能出现的值班塔楼,把上辈子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但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非常骨感。
她这具身体年纪大了,还有病在身,跑了半条巷子,就感觉头昏眼花脚发飘,肚子剧痛,喉间犯腥。
眼见着后面一群追赶鸭妈妈一样的“小鸭子”集体朝着她这边追来,卫听春一咬牙,准备继续跑。
但是很快,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朝着地上摔去。
卫听春本能用手撑了下,只听“咔吧”一声脆响。
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自从她死后灵魂进入主系统上岗,她的事业还未遭遇过这样的滑铁卢。
一切的起因,都只因为她想救一只“猫”。
卫听春再苏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温暖又柔软的床铺上面。
她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系统空间,但是很快她眼睛还没睁开,鼻子耸动了一下,闻到了一股馥郁和缓的香气,闻着便让人骨酥肉软,恨不得陷进被褥。
这被褥……金线银绣的缎面,上头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头顶上的瑞兽炉子里面袅袅生烟,半垂的床幔层层叠叠,厚重华丽。
卫听春撑着手臂准备坐起来,结果一撑,发现她手被拴在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床栏杆上了。
卫听春瞳孔地震。
这情节不该发生在她身上吧!
很快剧痛让她彻底清醒。
她发现自己的左手上面夹着板子,被捆得层层叠叠,剧痛就是从左手的手腕传来,她想到了自己白天逃跑眼前一黑的时候,正好是左手先着地,而且那声脆响……
所以她的手被捆上,应该是防止她乱动。
捆得很松,活结,很轻松就能拆开的那种。
卫听春拆开,正准备下地,从屏风后面绕过来了两个婢女。
见到卫听春起身,殷勤上前,一左一右手脚麻利地照顾她,还柔声问:“嬷嬷醒了,是要方便吗?”
卫听春:“……”
她也不傻,知道她现在肯定被十一皇子给逮回来了,这是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呢。
怎么说呢,她就多余可怜他!
他再怎么凄惨,再怎么不受待见,那也是个金尊玉贵的皇子,能在皇宫里面活下来的皇子那都是翘楚能人,轮得到她这个苦命打工人病痛缠身的老嬷嬷心疼吗?
卫听春一时间心力交瘁,主要是被背叛的浓重感觉涌上来。
这世界已经崩成这样了,她就想快点脱离世界死回去。
她一生气,在心里都不叫小猫猫,也不叫薛盈了,叫起了十一皇子。
然后她摆手推开婢女,大马金刀坐在床边上,不客气道:“不吃不喝不尿,我要见十一皇子。”
两个婢女表情没什么变化,其中一个婢女指着另一个,很快从外间端来了一碗汤药。
卫听春:“……”
“我不喝,我要见十一皇子!”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把那药碗又端着出去了。
全都退出了屋子。
卫听春立刻自己弯腰找鞋子,没找见自己的鞋子,索性光着脚朝门口走。
她虽然不知道剧情怎么就崩成了这个狗样子,但是她真的不能在这个世界多待了。
只是走到门边上一推门,发现门竟然是锁着的!
啊!那两个小婢女把门锁上了,这是闹啥子哦!
这剧情不对吧?
卫听春使劲儿晃了晃,一脸的欲哭无泪。
而此时,隔壁婢女正透过小门,进入了一间格局和卫听春这个屋子一模一样的房间。
两个人对着屏风跪下,其中一个举起托盘道:“十一殿下,嬷嬷还是不肯喝药。”
里面没有声音,但是屏风上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接着一个老成稳重的声音道:“十一殿下的身体无恙。只是那嬷嬷所中的烈火之毒,若是刚刚中毒,尚且有转圜余地,这经年日久毒入五脏,生成如火山一般的肉瘤,大腹便便动辄剧痛,已经是药石无医了。”
“十一殿下,为今之计,只有缓解痛苦,延缓‘火山’在雀贡发的时间。”
这声音落下半晌,才有另一个微哑的声音道:“我知道了,陈太医你回去吧。”
“是。”陈太医起身,从屏风绕了出来,他已经不年轻了。
他曾是庆嫔的人,庆嫔死后,现在变成了十一皇子的人。
蓄着一把山羊胡,乍一看不像是太医,倒是生得一副两袖清风的文臣貌。
他背着药箱出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命他寻了这般折磨人的毒药,要令人生不如死的十一皇子,为如今却突然反悔,又要他全力救治那罪奴。
但他身为太医,早就学会了对一切疑惑和不解都视若无睹,只管听命行事。
陈太医离开之后,屏风后面才有了动静。
一个身着素色锦袍,头戴白玉冠的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不同于他被坑害到冷宫之时的狼狈不堪,他如今衣冠肃整,腰间环佩叮咚,虽然衣衫是素色,但是走动间光线落在其上,似云霞变幻,浮云流动,尊贵尽显。
正如卫听春所想,到底是皇子,皇帝再怎么不喜,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不会在衣食住行上苛待。
不过锦衣华服,也压不住那张苍白过度的小脸。
精致的眉目清癯的身形,更显得他实在是形销骨立,气色颓败,那双眼睛更是古井无波犹如死水一滩。
整个人,像一株精心被饲养在大棚里面的秧苗,不曾风吹日晒,也快死去。
从上到下,唯一眉心一点红,犹如落入水墨的朱砂,让他勉强透出了一点鲜活。
他站在两个婢女面前,垂眸看着托盘里面还滚烫着的汤药碗,冒出的丝丝白气。
“她可曾说了什么?”
其中一个婢女回答:“回十一殿下,嬷嬷醒来便急着见殿下。”
片刻后他伸手端过了托盘,倾声道:“你们下去吧,我亲自去送。”
两个婢女立刻应是,起身后退一直出了屋子。
薛盈端着托盘,缓步走到了连通两个房子的隐秘小门前面,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
这才开了机关,进去了。
而在房间里面的卫听春,手里拿着一个花瓶儿,正准备朝着窗户砸,企图把窗户砸烂好出去。
但是她有那么一丝丝的犹豫,毕竟这是古代,这些古代花瓶,尤其是皇子屋子里摆着的,横不能是假货……
她生前的日子就挺拮据的,不对,拮据都不对,而是贫穷。
她活得贫穷,就连死,也是因为钱,她这人,就没有浪费钱的习惯。
这花瓶太精致了,卫听春抬起了两下,没砸窗户,反倒是抱着花瓶凑到窗边亮堂的地方,去看花纹了。
鎏金的悖≌庠谙执世界,怎么不得换个……百十来万?
“你要是喜欢那个,送给你。”
卫听春手一哆嗦,差点把花瓶扔了。
惊恐转头,就看到薛盈端着个盘子,人模人样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呢!
卫听春第一反应,门窗都锁着,是这人从哪过来的?总不能一直藏在屋子里吧,怎么先前一点声音没有啊!
马上就面色一垮,想到他骗自己,有点生气,但是这个气飞速的就像是被拔掉的气门芯。
变成了一种稀奇。
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薛盈正儿八经有个人样,不是被欺负得要死的样子。
少年身形清癯挺拔,如玉如琢,如画如诗。
他站在那里,看上去简直像是个洗干净了还把毛发吹蓬松的小猫猫。温润无害极了,眼中还有些许小心翼翼的躲闪。
卫听春那点气,噗呲一声,很没出息的散干净了。
算了算了。
她和一个小猫猫计较什么?
小猫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12章 二穿
薛盈心中是有些忐忑的,他端着那碗卫听春根本不肯喝的汤药,其实是害怕面前这个人对他突然发火,骂他忘恩负义。
从她昨天想要跑掉开始,他就一直在命人调查。
将他能找到的,所有直接接触过这个曾经作为他母亲心腹的嬷嬷的人,全都带过来,令人仔仔细细地询问。
一个人可能因为境遇大起大落,导致心境转变,导致她会做出自己从前不会做的事情,例如“良心发现,去偷偷救她从前虐待的人”,但是有很多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即便是因为境遇改变,也总是会留下痕迹,尤其是薛盈令人审过了冷宫里面那几个日夜和卫听春相伴的婢女。
因此薛盈现在几乎能够完全确定,这个在婢女口中,突然良心发现,不和她们抢饭吃,还对她们和颜悦色的老嬷嬷,并非因为搭上了九皇子,觉得自己以后要一飞冲天,看不上冷宫里面的那馊米酸汤了。
而是她这两天,到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吃过,她甚至还给他喂了水,自己也没有喝过一口。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身中即将毒发身亡的剧毒,竟然还有力气跑。
加之她手上的特殊疤痕,和她喂给自己水,对自己的态度等等各个方面,判断她就是十年前的那个,突然失心疯一样,闯进满月宫的偏院,给他这个连亲生母亲都视为猪狗的皇子,喂了一碗参茶的那个人。
薛盈从来不信神佛,世人都说没有尝过人间苦难的人,是没有信仰的。
但是薛盈不一样,他是因为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把这世上所有的神佛,甚至连地狱恶鬼邪魔全都求遍了,但最后发现他们都只是虚妄。
他有一段时间,求的甚至是让他痛快地暴毙而亡,因为皇子是不能自戕的,那样会被说对皇帝心存怨怼,是不详、是灾星、若是死不透,是会被生生烧死的。
而且所有和他沾边的人和物,都会受到牵连。薛盈只是想死,却不想在黄泉路上也见到自己的母亲,她于他来说,比恶鬼更恐怖千万倍。
所以他不敢死,更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神鬼存在。
但是他现在,不得不去相信,这世上确实是有鬼神的存在。
薛盈端着托盘站在那里,清隽温润,嘴唇几动。
他用那种有点可笑的喑哑声音说:“你是在生气我跑掉了吗?”
薛盈说:“你放心,我九哥不会找你的麻烦,我已经找他说过了。”
他说着,面对着卫听春轻轻勾了下嘴唇,若是忽略眼中死水一样的沉寂,他的笑容堪称灵秀。
他表面纯良,心中却在问卫听春――那你到底是恶魔,还是神明呢?
你是来救我,还是害我呢?
卫听春想生气,至少她被打乱了计划,囚禁在这里,总要理直气壮一点的。
但是她理直气壮不起来。
他甚至还帮她解决了九皇子那边可能出现的麻烦,他笑得这么讨好,卫听春要是有那么硬的心肠,也就不会把这个世界搞成这样了。
她对薛盈,终究是因为小时候的那一点怜惜,变成了牵绊。
况且是她察觉到了他眼中的死灰,对生命的漠视和冷淡,在他的掌心一遍遍写下――好好活着。
怎么能去怪一个抓住机会自救的孩子?
因此卫听春抱着花瓶站了一会儿,就把花瓶放在了原位,赤着脚走到了薛盈身边,直接问他:“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这也是卫听春比较好奇的事情。
薛盈闻言眼皮一跳。
他以为卫听春这是要坦白她的身份,和她两次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目的了。
但是卫听春接着又说:“你是不是把蒙眼睛的布偷偷扯开看我了?”
薛盈闻言提起的心缓缓放下,垂眸不动声色消解掉紧张。
他本来就该认识她的,但却绝不是因为目视认识。
所以她在装傻,说的是他们原本的身份这一层。
薛盈不知道揭穿她的真实身份,会怎么样,她会突然变成恶鬼弄死他吗?还是马上消失在他面前?
可能第二种,因为她一直就想跑的。
如意说,她在宫道上奔跑,还大吼大叫来着,在宫中奔跑喊叫是死罪。她是想死。
就像十年前那样,求死。
薛盈竟然有些羡慕她,她想死就能死,想活就能活。
薛盈觉得人生了无生趣,就算眼前这个人是害他的魔鬼,他也不想让她走。
因此他垂头看着她,说:“你抱我了。我能感觉出来……你的肚子。”你手上的伤疤轮廓。
还有你现在看着我的时候,眼中的温柔和温和。
从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薛盈。薛盈被她这样看着,后脊上的汗毛都簌簌而立。
薛盈觉得好可惜,十年前他冻傻了,再怎么努力眨眼,也没能看清那时的他。
那时的他,是个小太监,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呢?
卫听春没想到自己是败在这里,怪就只能怪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穿成大胖子了,就连病态的人物也没有。
她本能忽视了自己有大肚子的事实,实际上顶着薛盈了?
卫听春不打算纠结这件事了,又直接问道:“这是什么药?你是想要毒死我吗?”
卫听春在薛盈的面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半点穿越身为古代奴婢的素养都不见了,不仅没有碍于薛盈的身份,故作恭敬,语调反倒像是在对一个邻家的小弟弟。
薛盈也不以为忤,虽然在宫中,计算要害他伤他的人,也会礼数周全地叫他一声十一殿下,再对他下手,还从没有如卫听春这样直呼你我的。
但是他又新奇,又自在。
他如实说道:“你昏睡的时候,我请太医来给你把过脉。你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