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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送信的时候,遇到特殊的情况,老韩也会和秦松说。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特意如此,还是因为平时一个人到处跑,好不容易有个人陪着,就忍不住话多了起来。
很多事秦松以前都是听老人讲古,单用耳朵听。现在却能亲身经历,感触自然又有不同。
像老韩这样的乡村邮差如今都配备了自行车,不过正所谓有得必有失,平坦宽敞的路段当然轻松了,可陡峭泥泞的路段就更累了。
因为他不仅要带着信件包裹,还要扛着自行车赶路。
一天下来,等回到村里的时候已经是天边擦黑。秦松邀请老韩留在村里住一宿,老韩却笑呵呵地拒绝了:“我还要回去把收上来的信整理分类,明天一早好发往县城。”
要是他贪图安逸,在这里耽误一晚上,期盼着收到信的人家就得多等一天了。
就着五月初夜空中零碎的星光,老韩把手电筒往自行车车把上一挂,蹬着车伴随着链条吱嘎的轻响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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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踏上昭阳市的土地,初雪的感觉和上一次有了很大不同。
上一次更多的是忐忑和新奇,这次同样也有这样的情绪,可更多的却是:这里就是她和三哥要生活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了啊。
张淑芬虽说是第一次走这么远,来到和西南省完全不同的北方城市,可她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却一点不发怂,表现得比女儿女婿还积极。
“刚才我跟人打听过了,咱们行李多,可以叫个人力三轮儿,是不是就是那边那种?哎哟,看起来就是三个轱辘的自行车嘛。”
要不是秦松及时拉住人,解释说他大哥已经在车站外等着了,张淑芬能直接去叫个三轮车立马就走。
不得不说丈母娘的适应能力太强了,用她本人的话就是:现在是新华国,咱们是地地道道的贫农,走到哪都挺起胸脯不带怕的。
这心态挺好的。
感染得初雪都对即将到来的新工作没那么忐忑惶然了。
上次秦松回去的时候就和家里约定好了,估摸着时间,大哥秦山早就请了假还从厂里借了上次那个拖斗三轮车在外头等着。
刚一见面,秦山就沉稳大方地和张淑芬寒暄客套,看得秦松还有些惊讶。等无意中瞥见秦山借着侧身低头的机会偷偷看手心里的小抄,秦松哑然失笑,心里也有些感动。
倒没想到秦家其他人对他岳母的到来如此郑重。
在秦家热闹地聚了半天,家里虽然也能住下,到底人太多了,住在一起太拥挤嘈杂。
加上秦松拜托秦山找的住处已经落实好了,秦家人还抽空过去打扫过了,秦家这边也不强留,吃过晚饭就由秦山和秦母一起把秦松三人送了过去。
“这里是我一个同事姐姐的同学家,他们家分到了职工房,搬走后这里就空下来了。”
出租的房子少,要租房的人其实也不多,现在大家都紧巴巴的,能宽松到考虑用租房来解决住房问题的人很少。
这个院子不算大,院墙还是用黄泥和大小不一的石头堆砌而成的,胜在打理得干净,院子里地面夯实平坦,角落还有两洼菜畦,没有树木,只有一丛佛手瓜。
这玩意儿一旦长起来,结的瓜能多到吓人,即便是在缺吃少穿的年代,除非是实在没得吃了,要不然也算不上多受欢迎。
院子里一共有三间正屋,都是单间,门朝外开着,左边是院墙,右边用木板搭了个简易的厨房。
至于上厕所,就只能去外头巷尾的公共厕所上了。
总体来说不算多好,也不算多坏。
秦松知道短短几天就能找到这样的住处,秦山肯定是费了不少人情和精力的:“辛苦大哥了,等明天你帮忙搭个线,请你同事和他姐姐一起出来吃个饭。”
秦山想说不用,转念一想,人情世故上还是老三更懂,于是也就没有说什么了,只点头应了。
屋里屋外都已经收拾过了,张淑芬又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刚一到院子,知道他们以后就暂且住在这里,包裹一落地,她人就已经忙活开了。
等晚上烧了热水洗了澡,躺在从老家带来的熟悉的床单被褥里,初雪那一颗心忽然就落定了:“三哥,明天我们就去单位报道吗?”
秦松“嗯”了一声,知道她还在担心工作的事,哪怕同样的一番劝慰的话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了,这会儿依旧又说了一回:“单位里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加起来总共也就五六个人,平时也不凑在一起......”
秦松往杨家走了那么一趟,看起来轻轻松松,对农伯他们而言却是帮了大忙。在安排工作上,他们也很愿意多给秦松卖个好,因此是特意询问过他对工作有没有什么要求。
秦松的要求也很简单。
清闲,方便找书看。
于是昭阳市的市图书馆管理员之职就这样敲定了。
初雪也跟着得了个整理书籍的工作。
工资不算高,还没有往上升的机会,干一辈子都是这么个工资水平,但凡有点门路的人都不会往这里来。
因为没有升职加薪的希望,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办公室内斗,零星几个员工之间关系闲散得很,秦松和初雪都入职快一个星期后,才把最后一位因公出差的同事认识完。
张淑芬在半个月后坚决离开了昭阳,不管秦松和初雪怎么留,她都要回去。
而且还不是嘴上说说,行动力依旧剽悍,都没等秦松和初雪请假抽空陪她一起,张淑芬就已经和新认识的左邻右舍一起去买了不少昭阳这边特有的好东西,该寄的寄,该打包的打包。
到最后秦松这个当女婿的居然只来得及给她弄了张卧铺火车票,再给老家公社那边打了个电话,让人帮忙通知了老家的初雷等人。
火车站。
目送载着张淑芬的火车渐行渐远,初雪眼眶红红,心里堵得慌。
秦松搂着她肩膀低头轻哄:“等以后有机会了要么我们回去,要么请爸妈大哥二哥他们过来玩,现在交通这么发达,要见面也没那么难了。”
比起让初雪忍受远嫁他乡的忧愁难过,秦松本心里是更愿意自己跟着她走的。奈何如今形势不好,他们俩的情况又特殊,如果继续留在大队上,初雪作为女人,少不得又要被议论肚子的问题。
今年上半年过完,初雪才十九岁,等到明年才二十。
秦松心里计划的生育年龄在初雪二十二以后,今年是1971年,到时候也才74年,等77年恢复高考的时候,孩子已经脱离哺乳阶段,不至于耽误初雪选择更好的路继续走下去。
如此一想,竟一时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又仿佛过得很快,秦松心底一股莫名的不安油然而生,他下意识搂紧初雪。
感受到初雪娇气地往他怀里蹭了蹭脸上的眼泪,秦松才松了口气。
不管时间过得快或是慢,总归身边有她陪着。
晚上。
伴随着暖黄的灯光,秦松拿起因为搬家,又因为适应新生活而搁置许久的笔,在稿纸上郑重写下早已打好腹稿的新书。
《春日重生》
“昨夜刚下了一场雪雨,冰片子化作雨水自两千米外的高空落下,又在树叶上重新凝结成霜......”
名为春日重生,开端却是一个刺骨冰寒,带着饥寒交迫挣扎绝望的寒冬。
第61章 1977年
初雪抱着一堆书, 脚下几乎是悬空着被人流挤着“飘”上了公交车。
好不容易到了下车的地方,初雪扯着嗓子吆喝,才让司机师傅不至于在她还没成功下车的时候就重新启动了车。
分明已经是十月下旬了, 初雪还是挤出了一身的汗。下了车, 街上到处都是涌动的人流, 几乎每个人嘴里都在讨论在恢复高考的事。
想到时间已经不早了,初雪加快脚步,到家时刚好撞上秦松抱着一个五岁大的小姑娘从巷子另一头回来。
“妈妈!”
刚才还揉着眼睛哈欠连天的小姑娘看见初雪, 立马精神起来, 蹬着腿儿从秦松怀里下了地。奔跑时两条羊角辫扑腾扑腾的,像两只软趴趴的狗耳朵。
初雪赶紧放下怀里的书,蹲在那里展开双臂,笑容灿烂地把人接住:“哎!灿灿, 在奶奶家玩了些什么啊?”
大名秦灿阳, 小名灿灿, 爸爸专属别称小意外的小姑娘娇娇软软地搂着妈妈的脖子,一边噘嘴亲初雪, 一边拉长了声线撒娇似的说自己今天都玩了些什么。
“今天上午奶奶带着我和妹妹一起去李姥姥家摘柿子啦!妈妈,奶奶做了柿子饼哦, 等可以吃了我就拿来给妈妈吃。”
灿灿口中的妹妹是秦松大哥家的女儿, 比灿灿小半岁,为此灿灿还很是得意了一阵,腻腻歪歪感谢妈妈把她早生了半年。
对此,秦松也是一阵无语,心说如果不是因为一次意外,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这小家伙该是至少再晚一年才能出生。
说来秦松的大哥能和妻子处上对象, 还是源于秦松带着初雪回昭阳工作那年,因为租房的事特意邀请秦山同事以及对方姐姐一起吃了顿饭。
那会儿秦山和对方姐姐还没什么苗头,谁知小半年过去了,秦松在周日带着初雪回家吃饭的时候忽然就听说了秦山要跟人定亲的事。
定亲对象还是曾一起吃过饭的那位。
不得不说缘分是一种妙不可言的玄学。当然,这也只是秦松心下如此一想,也没好拿出来说。
灿灿唧唧呱呱说了一大堆,秦松手臂上挂着个小书包,一边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
这个院子已经不再是当初他们租住的那个了,而是秦松在初雪意外怀上灿灿那年想方设法,走特殊渠道买来的。
院子更大,距离其他院落也更远,算是独门独户,主屋还是个两扇门单开的两居室套间平房,左右也有了单独的厨房和厕所,这样一来,不管是夏天冲凉还是冬天上厕所,都不用像原来那样麻烦了。
小丫头今天疯玩了一天,刚回来的时候还能因为初雪,精神一振扑腾一下,等秦松烧了热水给她洗漱一番,小丫头就重新恢复成毛毛虫状态,耷拉着眼皮子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
夫妻俩这才有了时间单独聊天。
秦松:“书全都带回来了?不是说好先存放在书店,明天上班的时候我去拿了给王猛他们寄过去吗?”
说起这个,初雪一阵擦汗:“别说了,你是不知道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出来,不说书店,就连废品收购站都挤满了人,全都是去找书的。我就怕存放在书店,这些书回头就被人给截胡了。”
虽然已经回昭阳生活工作了这么多年,不管是秦松还是初雪,都惦记着老家那边。
像这次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出来,两人第一时间就给月芽公社那边打了电话,和王猛等人联络上后,就主动帮助大队里的知青们收集课本以及资料书。
至于他们俩自己用的,早在回昭阳那年秦松就已经收集好,还按照计划给初雪把课程安排上了。
想到这里,初雪都不由庆幸:“三哥,还好你这些年一直监督我每天保持学习的习惯,要不然这冷不丁的说恢复高考,我都不敢想考大学这事儿。”
秦松笑了笑,把人拢到身边,也不亲,只是身体接触,感受彼此的存在,他就能得到满足。
两人说着话,一边准备简单的晚饭。
灿灿已经提前在她奶奶那边吃过了,秦松和初雪还没吃,也不弄多复杂,随便做两碗臊子面就成。
“我还想着今天没带灿灿出去玩,她会不会闹小脾气,没想到玩得还挺开心的。”
今天是星期日,一周里唯一的一个休息日。往常这一天该是他们全家外出集体活动的日子,可昨天刚得到高考恢复的消息,她和秦松都忙得团团转,不得不把孩子放到了秦母那边。
秦松认为自己很有必要继续给妻子做心理疏导工作,让她认识到灿灿已经慢慢长大了,下半年就该是光荣的一年级小学生了。
可不是之前那个总是腻歪在她怀里吃奶的小娃娃了。
“这小丫头玩得何止开心,简直就是乐不思蜀。爷爷那脾气你也知道,越老越爱玩,都说了多少回了,今天他又偷偷带着两个小丫头在家属院后头的那条巷子里飙车。”
所谓的飙车,就是飙的轮椅。
71年上半年,在站稳脚跟后,秦松和秦山凑钱买了一个工作岗位,秦母提前退下来,两个工作岗位刚好把秦竹和秦兰安排回来了。
原本秦爷爷是想用自己的死找以前的某位老厂长要个人情,把两个孩子安排回来。不拘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
没想到秦松回来了一趟,把家里家外理清了一通后,又给他买了轮椅,另外安排了体检,换了内服外敷的药,他那一把老骨头竟是不争气的又好了不少。
那会儿秦爷爷还挺忧愁的。
没想到转眼功夫,三孙子就带头把剩下两个孙子孙女也给安排妥当了。
这让他好几年都在感慨孩子长大了,他也老了,得相信孩子们能自己撑起一片天了。
失落了一阵,很快又彻底放松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心态的转变,如今秦爷爷是年纪越大身体越硬朗,原本是胸部以下都没什么知觉,几年下来居然慢慢能自己用手在平坦的路段推动轮椅了。
到这时候,家里人其实都还挺高兴的。
可惜没高兴多久,在家里两个小姑娘渐渐长大,也越来越有小心思之后的今年,秦奶奶偶然之间发现了她老伴儿可能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