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看向既醉,想从她这边问出些线索,既醉露出一个乖乖的笑容,低头玩起了自己如玉的手指。
徐世英心痛万分,正在组织语言,想着要如何在不伤害未婚妻的情况下询问她这几天的遭遇,那边楚留香已经撩袍在既醉面前半蹲下,视线和她平齐,脸上露出温柔神情,用哄孩童的语气道:“周姑娘,我叫做楚留香,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既醉看着楚留香漂亮的眼睛,轻轻地伸手摸了一下他的眼角,语气带着笑,“好啊。”
楚留香的身上带着郁金香气,这种香味是很有存在感的,但既醉微微前倾过来,又伸手摸他,带过来的一股香气却仿佛将伴随楚留香多年的郁金香给冲淡了,那也是一种非常好闻的香,幽幽的,淡淡的,像是少女自带的体香。
胡铁花目眦欲裂地看着老臭虫那城墙厚的脸皮一点点地红了,装得像个纯情小伙一样!三个人里唯一不是童男子的就是这姓楚的,别问他为什么清楚,他连楚留香洗多少次裤子都清楚。
楚留香可没管自家兄弟怎么想,他看着少女靠近的笑脸,头一次感觉自己定力不够,心跳如鼓,好半晌才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开口,“周姑娘是怎么上船的?挟持周姑娘的人长什么样子?”
他的态度是刻意表现出来的轻松,实际上他很明白,如果换一个人,他这么问也许就是另一种伤害,也许上天也在垂怜美人,让她不必用聪慧的头脑来面对世间的恶意。
既醉想了想,说道:“那天睡得好好的,有个黑衣服的人进来,忽然掀开我的被子,撕了我的衣服,坐在我……”
楚留香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既醉的嘴,徐世英咔嚓一声捏碎了手里的杯子,胡铁花张大了嘴巴,姬冰雁从魂飞天外中回过神,浑身上下都浮现出了杀意。
楚留香心情沉重,但还是勉强笑道:“不必太详细,周姑娘只要形容一下那个黑衣人的长相就好。”
他收回手,既醉晃了晃脚,很自在地说道:“他比我高很多,是个很好看的人,眼睛也很好看,像你一样。”
针扎般的视线一个个钉在了楚留香背上,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再问:“那天之前,周姑娘有没有见过这个人,见过他那一双眼睛?”
既醉抿着唇,感觉楚留香这个人也太过敏锐了些,她不回答这个,笑嘻嘻地拉过楚留香的手放在心口,软声问他,“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你喜不喜欢我?我们可以一起玩吗?”
手掌被拉过去,贴合在了什么地方,楚留香视线跟着手掌落下,顿时脑子一嗡。
徐世英是坐着的,一时没注意到,姬冰雁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立刻炸了,几步上前扯开楚留香的手,既醉倒也没忘记他,轻轻踢了一下姬冰雁的腿,姬冰雁一僵,仍旧没回头,拉着楚留香在离既醉远了好几步的地方站定。
没等到回答,既醉有些失望地撅了一下嘴巴。
徐世英忽然问道:“这几天……有几个人欺负你?长什么样子?”
既醉看向徐世英,没有理他,只是笑眼弯弯的,徐世英的心七上八下,又忍不住酸楚起来。是啊,推己及人,谁得了这样的绝色美人舍得与人分享,好消息是只有一个,坏消息也是只有一个。
几人都陆陆续续问了一点问题,将所有的线索都整理出来,最后得到的指向也很明显。
楚留香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分析道:“周姑娘说的那个黑衣人,应该是一个武功极高的江湖人,和丐帮的关系很近,或者就是丐帮中人,南宫灵那边没有消息,要么是这个人在丐帮的地位高于他,要么是他在替人隐瞒此事。”
姬冰雁的脸也不那么红了,他还是不敢去看既醉,但语气已经恢复之前的冰冷,“南宫灵的问题很大,他也许不是那个黑衣人,但黑衣人一定和他相熟。”
几人在定国公府讨论此事的时候,丐帮分舵,南宫灵也是头大如牛,他完全没想过楚留香的那两个兄弟会误打误撞去了花船,还把人完好无损地带走了,他先前就劝兄长早点将人处理掉,偏偏才过去一晚上就出了事,人虽然是个傻子,可难保不会泄露秘密,比如兄长的特征……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必惊慌,所有罪行都是此人犯下,你不过是为丐帮名声着想,想找到人再说明原委。”
话音落下,未见其人,分舵大堂内却飞进来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南宫灵愣了一下,飞快上前检查了一下,那尸体高大健硕,浑身肌肤雪白如玉,面容凶恶,似是死不瞑目。
白玉魔!
南宫灵是认识这个人的,此人曾是丐帮高层长老,练了一身魔功,被人称为白玉魔丐,因嫌不好听,略去丐字,自称白玉魔。
白玉魔早年在丐帮也算安分,不料魔功大成之后行事风格就变了,一连奸杀了十几个无辜少女,任帮主想要杀他清理门户,却被他多次躲过,最后索性直接销声匿迹,连丐帮都寻不到人。
无花能找到白玉魔很简单,因为白玉魔这几年就是藏匿在京城外灵岳寺里,假冒和尚的,他找到白玉魔之后并没有打草惊蛇,一开始是准备收服此人,让此人作为他谋划江湖的暗子,专门做些不能由他自己出面做的事。
不料花船那边忽然出事,无花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出手击杀了白玉魔,将人提到丐帮去。
白玉魔是丐帮有数的高手,加上魔功大成,以无花少林武功的底子是杀不了他的,胜在出其不意,白玉魔也没想到少林僧人出手招招光明正大,竟会在转瞬之间改变功法,以鬼魅忍术将他制住,最后以少林掌法毙命。
无花行走江湖以来,明面上实战的次数不多,实际上和他遭遇过的人个个死前都在骂娘,这玩意是和尚?江湖闻名的七绝妙僧?好一个贼秃!
白玉魔自然死不瞑目,但他不过是失去了一条生命罢了,无花连惋惜的情绪都没有,同为恶人,白玉魔的档次实在是太低了。
事实也不出众人所料,在南宫灵拿出白玉魔的尸体之后,楚留香几人看向白玉魔的眼神都带上了冷意,楚留香检查了一下,确认是魔功大成的白玉魔,也在他身上发觉了少林掌力,不由询问出声。
“贵帮这是请动了哪一位少林高僧吗?这样的掌力控制得精细入微,却不像是已知的哪位大德高僧手笔。”
南宫灵笑道:“不是什么成名已久的人物,不知楚兄可听过七绝妙僧无花?他近日就住在灵岳寺中,我丐帮弟子在探查白玉魔踪迹时遇到了他,无花大师便一力应承下此事,只可惜没能留下活口。”
他露出稍许失落的神情,这下反倒是楚留香开口安慰他了,“白玉魔多年前就已经成名,一身魔功深不可测,无花大师能击杀此人已经是大幸,再多苛求也不美了。”
高手过招决生死,实力相近要么两败俱伤,要么一死一生,只有武功高出对方许多才能抓活口,就像任帮主当时要是找到白玉魔,必定是可以将人制服,然后带回帮中明正典刑的。
无花出手杀了白玉魔,并没有人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他还只是个少年僧人,对上这样的江湖凶徒,能击杀对方确实已经极厉害。
就是楚留香自己,也没有一定可以擒住白玉魔的把握,因为这时他也还是个年轻人。
第27章 和尚傻妻(13)
徐世英要走了白玉魔的尸体, 他要把此人挫骨扬灰,否则不解心头恨。
南宫灵对白玉魔尸体的去处一点都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自家兄长的安危, 按照他的想法, 等过几日送走了楚留香几人,随便找个时间潜入武定侯府, 制造个意外弄死了那个傻子,兄长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但他不敢说出来,他此时朦朦胧胧地有个念头升起:自家兄长也许……舍不得那个傻子。
事实也大致如南宫灵猜测的那样, 也许这就是兄弟之间的感应吧。
花船上的几日欢愉,实在是无花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他的童年在东瀛度过, 有一个强者父亲和美丽柔弱的母亲, 父亲在东瀛十分受人尊敬, 母亲虽然是外来之人,但父亲深爱母亲, 从来没有让她受过一点委屈,可他从小就知道, 母亲不爱父亲,也不爱他。
他的母亲是个相当冷漠的人, 她伪装起来的时候温柔动人, 像世上最美好的存在,但父亲一旦外出,或者有事离开,她就会露出狰狞的面目。
母亲讨厌生孩子,因为生孩子会让她的容颜折损, 她也讨厌带孩子,因为他日夜哭闹不休,令她休息不足肌肤暗淡,所以她讨厌他,经常折磨他,等到他五岁开始学习父亲的武功,她就更加讨厌他,因为父亲不愿意教她练武,哪怕她背负血海深仇。
父亲不觉得责任在母亲身上,总说等他再变强一点,一定带着母亲去中原,他会替她报仇,母亲总是露出很感动的神情,背地里眼神却越来越冷。她对他说父亲武功已经很高,只是不想为她拼命,可无花知道,父亲想要强到能报完仇再全身而退,一家人再好好地回东瀛。
无花的童年过得不好,来到中原也没有任何好转,唯一会对他好的父亲因为被母亲抛弃而丧失活下去的希望,以生命为代价将他和襁褓中的弟弟安置给了中原的两大势力。
天峰大师是个有道高僧,他很会教养弟子,但他不是父亲,不会白日手把手教他练刀,说他当年习武的趣事,晚上背着累瘫的他去泡温泉,给他按摩酸痛的手脚,也不会抱着他走街串巷轻轻摇晃,唱着歌谣。
母亲的心很大,仇恨太深太重,父亲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个家,母亲逃走了,家也就散了。
无花一直觉得自己是像母亲的,因为他在见识过中原繁华之后也不再想回到东瀛了,那里太小,小得只剩下回忆,他想要得到更多,他觉得自己的野心或许比母亲要大得多,但在那日之后,他明白了,自己骨子里还是像父亲多一点。
一个美丽的女人躺在自己怀里,偶尔撒撒娇,经常笑着,她愿意为自己生下孩子,过相夫教子的日子,东瀛最强的武士便是沉溺在这样的温柔乡里,心变得很小很小,一旦被抛弃,他就无法再活下去。
而他呢?他与绝色佳人相处日,鸳鸯缠绵,美人恩深,心也开始变得很小很小,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一段平淡温馨的人生,甚至有些恐惧:他已无法想象再做个十几二十年的和尚,对着青灯古佛敲木鱼的日子了。
一念生,万念起,无花对着灵岳寺的佛像,心境一片纷乱,却忽然像是在一片迷雾中踏出了一步,有细微的碎裂声在脑海炸响,浑身的内气蕴积而发,震得殿中物件颤动,灰尘如雨。
常年积压在心中的郁结忽然散去了,在他决定放弃谋划江湖的时候,他破开了高僧与得道高僧之间的屏障。
少林武学是天下至高至妙之法,佛法心境与武功相结合,缺一不可,无花在江湖中名声虽然胜过所有同代僧人,也被称一声大师,但他在少林僧人的划分中,属于高僧行列,因他熟读各种佛法典籍,也有自己的一番理解,善于辩经,武功造诣也不低。
而得道高僧,指的是他师父天峰大师那一种,佛法武功完全结合,心境超然,即便疏于口头辩经,但心中自有佛理的僧人,一般来说,一个寺庙能有一位高僧坐镇已经不错,南北少林加起来得道高僧也不超过五个,更不会出现在未经世事历练的年轻僧人里。
无花似哭似笑,他从小与佛有缘,但自认是天生恶鬼,就在他决定放下屠刀时,佛却接纳了他。
我佛慈悲,可无花今日之后,再不修佛了。
少年僧人对佛叩拜下,将手中盘了多年的佛珠供奉在佛前,便起身离开。
万法唯一法,求得大自在。
定国公府独门小院内。
对于既醉今晚住在哪儿,郭惠如和徐世英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徐世英认为武定侯府属于周姑娘的伤心地,不应该让她再回去了,郭惠如怒斥徐世英狼子野心,他连家里人都没能说服,人就住进他家,岂不是最后一定要嫁给他?
这时候谁也没想起周家来,毕竟周家给他们的印象实在太差了,既醉不关心这些,她觉得自己醒来时睡的那个厢房就不错,她关心的是今天晚上拉谁来陪她睡。
说起来这座小院和她也是有缘的,既醉醒来的时候就闻见了熟悉的檀香气,这是徐世英专门让人清扫出来邀请无花入住的小院,无花在这里住了不少日子,他离开定国公府后,这里就空了下来。
无花也没想到楚留香几个人救下人后会把人安置在这里,他来到定国公府门前的时候,闭目静听,一座偌大府邸内的所有动静尽数收入耳中,这是佛法武学的一种,探知到楚留香等人的大致方位,他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郭惠如和徐世英的辩论还没辩完,无花已经落在院中,他仍身着僧衣,却不像先前那样齐整规矩,衣襟松散着,腰间系着忍服腰带,挂着一柄奇异长刀,如果说从前是清冷妙僧,如今看上去竟然多了几分自在风流的江湖气。
楚留香并不认识无花,但他看得出来这是无花,如此年轻的僧人,如此高明的武功,除了那江湖闻名的七绝妙僧还会有谁?可那一身刚破境的禅意却又让他心中微有疑惑,佛法入境,得道高僧,这样的武功是在击杀白玉魔之后突破的,还是在这之前,如果在这之前,不可能无法擒拿白玉魔。
无花走进客厅,目光直接在既醉身上落定,既醉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奇怪了,做了亏心事的和尚不应该躲着她走吗?
无花不仅不躲,反而对众人行了一个江湖礼节,脚下如踏金莲步步掠至既醉身前,轻车熟路将人抱在怀中,用平静的语气道:“无花自那日见到周小姐,便生情愫,起贪念,夜入侯府做下恶事,挟昔日一桩恩情迫南宫舵主将人藏匿,打杀白玉魔也是为了蒙蔽视听,所有的事情都是无花所做。今日无花要将人带走,无论是身败名裂,还是天下通缉,无花都认下。”
徐世英呆住了,看着自己这位光风霁月的好友,其他人也都呆住了,只有既醉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无花,双臂熟门熟路地环上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胸前蹭了蹭,今天的和尚忽然不太一样了,身上的气息也让她感到舒服,比起还没吃进嘴里的陌生男人,还是和尚更让她熟悉。
无花轻出一口气,被楚留香一步轻功挡在门口,这位风流盗帅眉头拧起,深深地看着无花,“事情都是你做下的?”
他没有问无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与无花不熟悉,但也知道周姑娘的美貌天下罕有,任何男人为了她犯下罪行都是不需要解释的,即便眼前的少年僧人是个得道高僧也一样。
无花看着楚留香,目光一片澄澈,既醉被他抱在怀里,忍不住抬起脸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角,完全没有一点受害人的样子。
徐世英也反应了过来,怒吼道:“无花!我与你相交数年,你就是如此对我的?”
无花微微回头看他,笑道:“明珠本无主,徐世子可以凭借家世夺取美人,我就不能以武力来争夺?要是周姑娘有自己选择的余地,我不信她愿意嫁你。”
既醉眨了眨眼睛,觉得和尚说得很对,她今天看和尚顺眼得不得了,于是再次亲了亲和尚的俊脸。
徐世英气得几乎要晕倒了,楚留香沉默片刻,说道:“大师既然认罪,为何执迷不悟?即便今日能逃脱,来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