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崽儿？狗崽儿？总不会是猪崽儿吧！
这里不会是天堂吧？
余煦咬了一下舌尖，疼……
气质出众的中年女人顺着余煦的眼神看到杯子，忙在杯子里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
余煦用力吸了两口，水快速通过干涸的喉咙、食道到达空荡荡的胃，激得她直打冷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女人想拿走杯子，余煦忙阻止，她还是很渴。眼前出现一个小小的手和肉乎乎的小手臂，这是谁的？
余煦如遭雷击。
头疼得厉害，所有人都在关心地问她哪里不舒服。
余煦神情呆滞地摇了摇头。
难道她重生了？阎罗王也觉得她冤吧！
搞不清状况，余煦大部分时间都在装睡，竖着耳朵听着他们说话。
原来这个小女孩也叫余煦。
头发花白的奶奶坐到病床边，轻轻抚摸着孙女苍白的脸庞，眼泪涌出眼眶又快速擦去。“警察还没有抓到肇事司机？是咱们得罪他了？”
“不认识的人，我和立恒没得罪过人。”余霞愤恨道：“等抓到那个畜生我一定要打他一顿，要不是他撞完煦煦就跑，煦煦也不至于伤得这么重！我们关了店回家，哪里都找不到煦煦，幸好拾垃圾的老人在路过花丛里发现就剩下一口气的孩子，帮忙找路人打了急救电话……”
被子里，余煦的手紧紧攥成拳，肇事司机真是缺德带冒烟，小女孩估计二次手术中就死了，倒是便宜了她这个孤魂野鬼。
“小霞，以后你们调料店晚点开门早点关门，现在哪有不接送孩子的。都怪我这不争气的身体，动不动晕得起不来床，想帮你们也帮不上……”
余霞忙道：“妈，这怎么能怪您，您都辛苦一辈子了，平常得空多歇歇……”
方立恒点头应道：“妈，放心吧！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以后肯定天天接送！”
奶奶又不放心道：“小霞，你大哥丈母娘介绍那个山上的道士可能不灵！煦煦天天这样昏睡不是办法，咱们再问问人，别耽误了！”
方立恒眉头紧皱，压低声音劝说道：“妈，杨伯母这些天忙前忙后的，本来腿脚就不好，还天天煲汤送过来！万一上来再听到……煦煦刚做完两场大手术，经不起折腾，咱们还是相信医生吧！”
方立恒半蹲到病床左边，剥了女儿最喜欢的山竹放在枕边。
“崽儿，别睡了，你这样爸爸害怕……爸爸买了你最喜欢的山竹，以后爸爸每天接你放学，你给爸爸个机会好不好？”
哽咽话语里含着浓浓的无奈，余煦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占了小女孩的身体，就不该再让人家的父母伤心难过。
余煦缓慢地睁开眼，轻眨了几下，想叫爸却张不开嘴。
方立恒高兴地转头道：“霞，快看，崽儿醒了！”
清甜的山竹肉入口润滑，嘴里没吃完，下一个已经剥好。
心有余悸的余霞仔细端详着女儿，担心地问：“煦煦，头还难受吗？”
余煦摇了摇头，一动眩晕和疼痛加剧，脸瞬间像纸一样白。
“别动！乖乖别动……”余霞手足无措地轻轻捂着女儿的头，眼泪瞬间如开闸的洪水流下烫在余煦心上。
“我没事了，你别哭……”
过了会儿，舅妈苏颖打开病房门，看见余煦圆圆的眼睛里盛满迷茫望着众人，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打开保温桶将汤倒在碗里端过来。
“煦煦乖，只输液好得慢，咱们还是得吃点东西。先喝点汤好不好？”
每一勺汤都吹得温度正好才会送到嘴边，余煦还是第一次在众人慈爱的注视下接受投喂。好在失血过多，脸上连红晕都没有。
汤里有股淡淡的腥味，尝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余煦忍着反胃喝光。
奶奶笑着说：“能吃东西就好得快！煦煦还有什么想吃的，奶奶去给你买。”
余煦头疼又在忍着恶心，随口道：“谢谢奶奶，我不挑食。”
奶奶满脸慈爱，抓住余煦的小手晃了晃，“是，我们煦煦从小就不挑食，就是那些茄子土豆青椒长得不好看，吓着我们煦煦才不吃的。”
舅妈敲了敲她的小鼻子，促狭道：“我们煦煦从小就爱干净又漂亮，什么葱姜蒜韭菜味道多大啊，漂亮小姑娘才不吃呢！”
闻言大家脸上都露出笑容。
余煦脸色一僵，头太疼，智商离家出走。挑食两个字从没在她的人生中出现过，吃饱穿暖已经算很好。
失策！该装失忆才对。
余霞帮女儿擦了嘴，以为女儿是在卖乖，笑瞪女儿一眼，转头笑盈盈道：“妈，您甭管这个吃货了。您天天守在医院跟我们一块熬着，吃不好睡不好的。您血压再高也得住院了。”
方立恒忙道：“妈，煦煦醒来就没什么事了，明天我还是先送您回南山吧！”
奶奶不肯服输地摇了摇头，故意板着脸训斥儿子，“我没事，前两天晕、血压高也是急的。煦煦这一醒我马上就好了。你们一天就瞎担心，非不让我来，我自己不也找到了！你送我回去我在家也待不住，还得来。”
半个月后，恢复良好的余煦出院了。
熟悉的街景一点点后退消失在视野里，救护车一路将她送到千里外的陌生城市——南山。
南山是座充满撕裂和矛盾的县级市。
高楼林立，在建的楼盘不计其数，却连高铁站都没有。老旧的港口只能承载一万吨以下的散货。高速半小时即可到达省会城市，房价比省会低了六七成，城市最繁忙的便是早晚往返于省会的城际大巴。平常像是座空城，节假日，海边免费的沙滩又极热闹。
蕾丝窗帘的缝隙里透露出满眼绿意，天气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
新生活并没有给余煦带来一丝朝气。
恨意和不甘裹挟着燥热的粘腻像角落里暗结的蛛网，压得余煦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早上她用余霞的手机在卫生间里查新闻，对她的死，警方通报了两次。
第一次警方接到孔枫报警发现她的尸体；
第二次她抑郁症自杀结案。
刘念彤假惺惺地发文悼念她。照片里，她的墓碑前堆满白花，刘念彤一身素衣娇俏可人抱着墓碑哭得梨花带雨。
令人作呕。
余煦侧躺在窗边的床上，一滴眼泪都没有，眼神空洞的望着窗外发呆，血似乎又从七窍涌了出来。
左手露出的手指肿得像发面馒头，又麻又痛。还有半个月才能拆石膏，多走几步就头晕眼花，头针扎一样疼，从她醒来就没停过。
独自在家，连能上网的东西都没有。
仇人远在千里之外，这副小小的躯壳像是冰冷的枷锁束缚着她。
一梦浮生，清醒一阵晕一阵。
下午五点，方立恒和余霞早早关店门回家。
打开家门静悄悄的，落根针都能听见。
方立恒瞄到老婆脸上的怒气，忙道：“崽儿可能一个人在家太闷，想同学了，应该去同学家玩了，我打电话问问她同学。”
“早上还说头疼、晕，敢情都是装的？刚好一点就到处跑，再出事怎么办？你赶紧给她找回来。”
余霞换完鞋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下，餐桌上的食物都没动过。打开女儿的卧室，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小小身影，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心跳都停了一下。
第3章 危险！
余霞颤抖地大步走到女儿身边，见女儿瞪着大眼睛只是在愣神，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你都要懒死了！在房间里吹了一天空调是吧！还开窗！费不费电？今天书是不是一下都没翻过！本来学习就不怎么样，住了这么久院还能跟上了吗？你是打算留级吗？以前你不是最爱吃你姑姑包的粽子，吃腻了？早上不起，中午不吃，就知道躺着，你想干嘛！一会儿让你爸给你红烧个猪蹄吧！以形补形！”
胳膊被重重拧了一把。余煦连忙坐起来，不停地眨着眼。
这连珠炮一样的问题看来也不用她回答，也没有留回答的空间啊！胳膊倒是一点不疼，雷声大雨点小。
余霞转头想关空调，到开关前一看，根本没开，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
方立恒听见老婆的呵斥，忙进来打圆场。“崽儿在家啊！”
“你这崽子一天没吃饭了！就知道躺着睡，都是你惯的，赶紧做饭去，猪蹄别熬汤，红烧吧！她爱吃。”
“我刚刚就买一个猪蹄熬汤，红烧不够啊！我再去买两个大的！”
方立恒一进门就热的脱了衬衫，现下穿着拖鞋就要出门。
余霞白了丈夫一眼，“你就穿这大窟窿小眼的背心就出门啊？领口都快松到肚脐眼了，让街坊邻居看见像什么话！那破背心上辈子是救过你的命吗？新衣服留着干嘛？换件衣服再出门！”
边说边走进了厨房，利索地捞出盆里的蜜枣粽换水。
余煦下床扶着门微微气喘。费了半天力气也没喊出爸妈，只能大声道：“不用买了，我吃什么都行……”
余霞从厨房出来指着女儿的鼻子，口气十分严厉，“余小煦，现在知道卖乖了？也不用等下周一了，明天周五你也给我回学校上课去，要是月底小升初的考试你考砸了，看我不打折你的腿！让你在床上躺一辈子！”
方立恒走到余煦身边，挤眉弄眼地安慰女儿，“崽儿，没事啊！你妈又吓唬你，爸明早送你去学校。想吃啥，爸给你买。”
“我没啥想吃的，谢谢……”
女儿以前从没跟他说过谢谢，方立恒仔细看着女儿的头，担心地冲厨房大喊：“霞，你快来看看，我怎么觉得咱家崽儿有点呆呆的呢！”
余霞满不在乎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那还不随你！最会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赶紧去买猪蹄吧！挑好的买！你那崽子吃饱了哪儿都好了！”
十一岁的小女孩喜欢吃什么？
余煦试探道：“我想吃冰淇淋……”
方立恒笑着伸出手掐了掐女儿的小肉脸，“行！爸给你买个大桶的，草莓味的对吧！别告诉你妈！一会儿回来我给你暗号！”
暗号？这父女俩平常还学特务接头吗？她哪知道暗号是啥。
余煦在客厅焦急等着，想破脑袋也无头绪。视线扫到茶几下，黑色大本露出一角，抽出来上面写着煦煦的日常。
她轻轻翻开，第一页写的是爸爸妈妈和煦煦的第一次见面，下面是张用胶布粘好泛黄的彩超照片。
龙飞凤舞的笔迹能看出是方立恒的。
“煦煦对不起，爸爸能力有限，等了这么久才还清债，终于又把你盼来了。”
每一次的检查单都好好保存着，旁边备注着缺乏的元素，禁食的东西，十分认真。
哪怕是第一次小余煦自己能抬起头，对父母笑都被记录成了长长一篇方字，字里行间轻松便能让人感受到父母的雀跃。
小余煦第一次叫妈妈，父母为了记录省吃俭用买了台相机。
从此小余煦有了各种各样的照片，每一张脸上都是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上幼儿园前两天，父母连店都没有开，悄悄趴在幼儿园外看着，小余煦在里面哭，父母在外面哭。
朴素的言语记录着小余煦每一次可爱的瞬间，每一次生病时父母的恐惧、焦急和无助。
如此幸运的小余煦最终还是被上天收了回去，换成了她这个冒牌货。
不知何时，余煦的眼睛里已充满了泪水，她轻轻抚摸着小余煦的照片喃喃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你爸爸妈妈，不让他们再伤心！”
墙上突然出现不断晃动的小红点。暗号？余煦忙走到窗口向楼下一看，方立恒在楼下拿着激光笔，看到她高兴地挥了挥手中的冰淇淋。
余煦打开门，张了半天嘴才喊出爸，并没有想象中的难。
在楼道里偷偷摸摸吃了几口冰淇淋，被余霞发现没收进冰箱。
没出一小时，余煦眼前出现冒尖的一大碗猪蹄，好不容易努力让一碗米饭见底，余霞又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方明贤夹了块猪蹄到她碗里。
方立恒目光殷切、语气认真地像是在做科研，“崽儿，这块好！猪蹄的精华！猪蹄就这块最好吃！”
每一块肉多的猪蹄都配上相同的话，余煦实在吃不下。“爸，我吃饱了。”
“就再吃一块，你尝尝！比那些块都好吃！不吃亏大发了！”
方立恒说完抿了一小口酒，碗前一块骨头都没有，就着昨天的剩菜，喝得有滋有味。
余霞放下碗，嫌弃道：“她够胖了，大晚上吃太多不好消化。你别吃剩菜了，赶紧把剩下那几块吃了！你今天就这半杯，赶紧喝完帮我擦地！”
方立恒皱着眉，习惯性地捏捏女儿的小肉脸。
“瞎说，我崽儿一点都不胖，住院这么久都瘦啥样了！再说胖点不好吗？那明明叫富态，胖点才有福气嘞！”
其实余煦现在吃什么东西都没味道。一手捂着碗，比平常吃饭的速度快三倍不止，迅速把碗里的菜都塞进嘴里。
刚放下碗，眼前多了盆晶莹剔透的绿葡萄，余霞埋怨道：“早上就洗好了，你再不吃就不新鲜了！”
“妈……我吃饱了……”
余霞不悦地瞪了女儿一眼，“就那几个，两口就吃完了。赶紧吃了，白占个盆！”
“妈……你也吃。”
“你先吃，不用给我留！冰箱里还有呢！我这忙着呢，你住院家里好久没收拾了，到处都是灰！”
余煦把水果推到爸爸面前，“爸……你吃。”
方立恒笑着摇头。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肉，显而易见这对父母谁都不无辜。
余霞手里拿着抹布，见女儿半天不动，催促道：“快点吃，吃完了我帮你洗澡。”
“不用不用！”余煦摇晃着小胖手，“我自己洗就行。”
“逞什么强，头和胳膊都不能沾水。”
头和左臂被缠了一层又一层的保鲜膜，余煦尴尬得用脚抠出三室一厅。
余霞女儿放进浴缸里，嘴上骂着她，动作又极温柔。
看着镜中面容相似，头像小尼姑的自己，余煦一阵阵恍惚。
上天是在实现她的愿望吗？
如果可能，她更愿让小余煦回来……
清晨，阳光从屋子一角的东窗照进房间，将窗前书桌上的书本滚上洒金的花边。
听到脚步声，余煦立马闭紧双眼。
方立恒轻轻打开门，伸手点女儿的小鼻子，“崽儿，今天要上学了，快起吧！爸爸妈妈一起送你去学校！”
余煦睁开眼，脸上露出笑意。
小时候做了无数次的美梦，有一天竟然真的实现了。
风风火火的余霞将丈夫推开，把洗干净的校服放在女儿床头，“快起床，别磨蹭！吃完饭再换校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