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妤却是一头雾水。
其实她早就想问,为什么山里和山外围有那么大的差异,为什么沈淮会说露灵早就预料到这场重大雪灾……
为什么这里,好像处处都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感觉。
露灵深吸一口气,看向姜妤:
“我从有记忆起就在苍云山了,苍云山就是我的家。虽然我一直没有出去过,但我就是有一种能力,能测算这世间万物之事、知晓天下苍生的百态,而你们进山时所看到,便是我用来迷惑外界的杰作。”
“这么厉害……”姜妤还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她只是惊诧了一瞬,暗自感慨:难怪这个露灵给她的感觉如此与众不同,原来竟是隐士高人!
于是想也没想就开口问道:“那你知道这场雪什么时候才能停吗?”
她真的,不愿再看到那些饿死的、冻死在路边的尸骨了。
“快了。”露灵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等你今夜了却了心中的困惑,就不会再执着于过往的仇恨了。”
姜妤愣了一下,“什么?”
露灵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你可能不知道,前世的你被那个叫谢辞的人杀了之后,北祁也下了一场历史罕见的大雪。”
“那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主神对北祁的惩罚,它以你的怨念为食,化作无穷无尽的冰雪,从腊月隆冬一直下到六月酷暑,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万物寸草不生,最后彻底蚕食了这个破烂不堪的北方雄主。”
始料未及的姜妤,闻言神色大骇。
她瞳孔骤缩,随即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整个人像是突然间陷入半梦半醒之间,分不清真假和虚幻了。
可露灵还在继续。
“这一世,你虽然报了仇,可你的心结始终未了——你既不敢去质问那个人,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也不甘愿自己的一腔真情就这样被辜负,于是自欺欺人地想着逃离北祁,试图忘掉那些令你不愉快的记忆。”
姜妤已经震惊得瞠目结舌:“你,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露灵很理解她的吃惊,于是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宽慰她:
“因为是你创造了这个世界,所以你的意志主宰着这个世界,你若是不开心,这一切也会跟着遭殃。今生你已经大仇得报,有人爱你有人护着你,你又何必执着于一个不相干的人,从而连累无辜呢?”
“你,你究竟是谁?!”
姜妤极力压制着心中的震撼,眉头紧锁:“这些…难道是你自己测算出来的?”
”是。”露灵说,“我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因果循环,也清楚的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姜妤紧拳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穿来这里这么久,从来没想过这个秘密,有一天会被其他人知晓……
虽然也曾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憋不住说出来,可是这样猝不及防的被人道破一切,她丝毫没有准备,甚至不知道是该觉得解脱还是该惶恐。
姜妤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了。
她像是认命地放弃挣扎了一样,蓦地垂下脑袋,低沉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试探:“那我怎样才能…回到本该属于我的世界呢?”
露灵挑了挑眉,没想到她接受的还挺快。
“其实也简单。”
她问姜妤:“你还记得你最初来到这个里的时候,原本那个世界里的你有多大了吗?”
“刚满二十岁。”
姜妤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她在朋友们的生日祝福中,欢欢喜喜地数着倒计时,然而在零点到来的那一刻,她只觉得突然一个天旋地转,再睁眼,就莫名其妙穿到自己的小说里来了。
明明是那样遥远的记忆,此刻想想,却一晃如昨日般清晰。
见露灵不说话,姜妤又忐忑道:“怎么了吗?”
她其实也很希望,今晚能在这里找到这一切的答案。
万幸,露灵点了点头,半点不拖泥带水:“你前世死后没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是因为你没能活到二十岁,这个世界才不得不顺从你的强烈意志:时间倒溯,重来一遍。
“也就是说,现在我顺利活到二十岁的话,就能回到属于我的世界了?”
“没错。”
“当真?!”
“当真。”
“好,太好了!”
什么样的怨念,都抵不过这一刻听到自己终于可以回家时的喜悦。
姜妤想回家,想见自己的父母和朋友,在这里她太孤独了。
她想了想,自己现在十八岁,很快就会迎来十九岁,也就是说她只需要再在这里待上一年多的时间,就可以回到现代了!
姜妤又激动地拉着露灵聊了许久,一遍又一遍地向她确认,还像倒豆子似的,把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说完后顿时觉得整个人都酣畅淋漓了。
露灵也很耐心地倾听着,最后还顺手帮她把弑心蛊带来的副作用给清除了。
两人聊到了大半夜,在沈淮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下,姜妤才依依不舍地放走了露灵。
然而后半夜,逐渐冷静下来的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同样和她一样失眠的,还有住在守雨身体里的灵魂,谢辞。
谢辞想了很多,他不敢奢求姜妤再喜欢他,只求日后借着‘守雨’这个身份,能够天天能陪在她身边,哪怕是远远看着,也足矣了。
打定主意的他,在第二天姜妤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沈淮和露灵之后,死缠烂打的说是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非要随她一同南下游玩。
“我本就是从南北上的,对南方各地的人文风俗、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东西,都有所涉猎,姑娘带着我定然不会吃亏!”
他一边死死扒拉着她的马车,一边说得信誓旦旦。
姜妤:“……”
因为和沈淮他们的不舍告别,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姜妤没功夫打发他,只得暂且依了他。
“快走吧,尽快在天黑前找到落脚的地方。”
车马铎铎。马车内,清禾疑惑不解:“姑娘真打算带着他了?”
“先看看他日后的表现吧。”姜妤随口说道。
和露灵长谈之后,她也渐渐与往事和解,如今倒也愿意对旁人多些善意。
清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姑娘昨夜不是没睡好么?为何这会如此神采奕奕的?可是有何开心事?”
“嗯……”姜妤顿了顿,只说:“弋哥哥来信,让我只管继续行程,赈灾安民之事他会尽快解决的,让我不必太过担心。”
她是该开心的,毕竟事情有了解决的方法。
虽然造成如今这个局面并非她的本意,但既然得知了前因后果,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因为自己的情绪,牵连到无辜的老百姓了。
一切就像露灵说的那样,姜妤心情好转,不再受困于对谢辞的执念,这场来势汹汹、厚重得不知道压死了多少人的大雪,终于在几天后彻底销声匿迹。
气温回暖,冰雪消融,春天提前到来。
被寒冬摧残的万物渐渐复苏,朝廷的救济粮也接连不断下发,迅速安抚了惶惶不安的民众。
不久前还死气沉沉的北祁大地,很快就被勃勃生机所替代。
等天下大势稳定下来、幸存的百姓重新回归故里、安居乐业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姜妤的十九岁生日。
……
姜妤一路南下,来到了大陆最南边的一个临海小岛。
这里的百姓多是捕鱼为生,虽然远离内陆北祁,但因为渔业发达、天南地北的商贾多在来此处采买海鲜,所以关于天下时局的消息,在这里颇为灵通。
岛上人流最多的一家客栈内,几个从北方下来的生意人正在高谈阔论。
“你们听说了吗?去年一统南北的建武帝,将帝位禅让给了曾经的南昭第一大士族之子!还是他曾经的伴读,好像叫凌闻……”
“哎老兄!”他对面坐着的那个胡络腮子壮汉,及时打断了他:“不可直言当今陛下的名讳!不然——”
他抬手,在脖子上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是是是!瞧我这张嘴哟。”差点惹祸上身的男子急忙噤声。
但空气死寂了片刻,又有人忍不住嘟囔道:“我听说啊,先帝退位得非常仓促,当晚就驱车离开了皇宫,还不知去向!”
众人沉默了一会,不禁感慨:“你说这好不容易才统一的天下,居然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唉,这些大人物的想法,当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啊……”
装扮成少年模样的姜妤,在旁边一边悠闲地品茶,一边饶有兴趣地偷听他们的小道消息。
她的对面坐着专心陪她喝茶的守雨,依旧沉默寡言的慕青则抱着剑站在窗边,遥遥眺望远处的海面,而清禾则坐在旁边给她倒茶。
直到那一桌人都散席了,往日总喜欢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今日却一反常态保持沉默的守雨,终于缓缓说开口:“公子,您说那位建武帝为何要退位?”
默了默,他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听说他正值壮年、才能卓绝,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究竟有什么值得他放弃皇位、连夜出走呢?”
姜妤拿起茶杯,浅浅抿了抿,慢条斯理地躲开他那直勾勾的目光,敷衍道:“我不知道。”
这时,不知从哪又冒出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听到他们的谈话后,勾着嘴角贸然插话,甚至还故作高深:
“皇位算什么?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听说是有个貌似天仙的女子入了建武帝的梦,他醒来后才会急不可耐地亲自出来邂逅了。”
姜妤哑然失笑,“倒是有趣。”
“简直一派胡言!”守雨拧着眉头呵斥那个公然戏耍他们的公子。
他不信,魏弋怎么可能因为一个荒诞的梦境就抛弃皇位?除非是……他要找的女子是姜妤。
谢辞蓦地呼吸一滞。
这一路上,虽然他缠着姜妤,可她从未允许他去打探她的身份,更不愿意同他讲她过去的事。
而他顶着‘守雨’这个身份,根本开不了口。
有几次他旁敲侧击提起北祁最后一任皇帝——谢辞,她也是兴致缺缺地敷衍着,什么都一问三不知……
没有人知道,他每时每刻都在揣揣不安:一是他自己隐瞒身份,在姜妤眼皮子底下苟且偷生的罪恶感;二是他不知道魏弋和她进展到哪一步了,他很害怕魏弋哪天就出来把她抢走,让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一直在说服自己,既然无法以谢辞的身份将对她的爱意宣之于口,那便以守雨的身份爱护她一生。
可是如今,这种隐含威胁的不安感在日益加剧,让他更加笃定,魏弋一定是卸下皇位来找姜妤了……
见他突然沉默下来,那位被他甩脸的公子甚是不服气。
他义正严辞地反驳道:“你懂什么?建武帝重情重义,你以为天底下的男子都像那个暴君谢辞一样,踩着女人上位又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么?”
话音刚落,姜妤就忍不住低声嗤笑了一下。
自打魏弋统一北祁,他就放出谢辞背信弃义的传言,没想到流传至今竟然如此深入人心。
而刚刚还在忿忿不平的谢辞,闻言脸色一僵,慌乱得下意识看向姜妤。
只见她面带浅笑地朝着那个公子微微颔首,“公子言之有理,在下也觉得这位建武帝怕是急着偶遇天仙去了。”
那公子这才满意地哈哈大笑,顺便对着‘不识抬举’的谢辞,挑衅地努了努下巴。
谢辞…不,守雨瞬间垮脸,脸色甚是难看。
姜妤没法忽略他的黑脸,只得出面打圆场:“好了好了,阿青去买几只大闸蟹回来,待会我们一饱口福。”
杵在窗边的慕青,闻言终于动了动身形。
……
时间一晃,来到了姜妤的生日。
因着她喜欢吃海味,所以特地在这个小岛上停留了小半个月,还大张旗鼓地操办她的十九岁生辰宴。
有人包下了这里最大的酒楼,开设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许多大大小小的人物闻讯而至,一来是想白嫖酒席肆意畅饮,二来也想要一睹这个挥霍无度的姜公子真容。
毕竟就算是南昭最大的富豪,也很少有会因为一个公子的生辰而张罗这么大的宴席。
可惜一直到宴会结束,姜妤也没有露面。
有心之人多方打听,却皆是无功折返。于是来历神秘的贵公子,就这样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姜妤生日当天,绕开了人声鼎沸的酒楼,在临海的一家茶楼里静静喝茶。
守雨上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凭栏远眺的模样。
姜妤今日换回了女装,还特地化了妆,似乎格外的隆重。
他看痴了一瞬,回过神后才轻轻走到她身边。
“这家茶楼的位置当真是极好,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波光粼粼的海面,以及忙忙碌碌的渔民……再搭配这里独有的咸茶,当真是岁月静好啊。”他说。
“是啊。”姜妤心情很好,难得的扭过头对他笑了笑。
这时恰巧一阵海风吹过,轻轻拂起她额前的碎发,将她那秋水剪瞳里的亮光扰乱了些许。
守雨难以克制地梦回曾经触手可得的她,于是下意识抬手想帮忙理顺碎发,可是姜妤在察觉到他的意图那一瞬间,就警惕地往后退避了一步。
男人的手局促地僵在半空,好在只是尴尬了一下他便悻悻地收回了。
“我……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守雨像个做错事地小孩,卑怯地低下头。
原来的触手可及,成了如今的遥不可及。
他又飞快抬眸瞥了一眼,察觉到姜妤脸上的笑意收敛,顿时吓得兵荒马乱,连忙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掏出来,讨好地笑着:“姑娘,生辰快乐!”
姜妤的确对他的举动感到不舒服,尤其是他每次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时候,着实让她疲于应付。
但她还是缓了缓脸色,抿出一抹笑容,“谢谢你的礼物。”
见她愿意收下自己的礼物,守雨欣喜地揉了揉自己发热的耳尖,然后郑重地将那只精美的四方小盒子递给她,羞涩一笑:
“这是我前段时间找人定做的,我觉得它应该很适合姑娘……”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甚至还妄想着待会邀请她一起逛夜市,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上楼了。
直到姜妤冷不防开口打断了他:“谢谢,但是我男朋友来了,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守雨的窃喜戛然而止。
他错愕地抬头,对上她那严肃的表情时,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什,什么?”他嘴唇翕动,无措地发出不甘心却又苍白无力的困惑。
其实他并不理解她说的‘男朋友’是什么意思,可是他知道现在来了一个对她更重要的人,重要到让她不惜失礼冒犯,也要即刻对他下达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