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暗暗咬了咬牙,抬眸一片真挚,言辞恳切道:“父皇,儿臣有错,愿自领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姜妤微微讶异地扭头看向他,但却是一脸惊呆了的模样,迟迟没有说话。
气氛僵硬了一瞬。
“还请父皇成全,只要能让阿妤解气,儿臣无论受多少刑法都心甘情愿。”
谢辞一脸坚决。
看着他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姜妤只觉得想作呕,那句“好啊那就再加三十棍”被她忍了又忍,最后勉强咽回肚子里。
不能太操之过急。
等到北祁帝慢悠悠地说了个“允”,又等到谢辞被人带下去后,姜妤才状若回神般,匆匆上去将人拦住。
她有些于心不忍,秀眉微蹙:“既是误会一场,你又何必这般?”
想必是料定她舍不得,才故意弄这么一出苦肉计,可惜她巴不得他被活活打死。
不过为了维护容月,他可真是够尽心竭力的。
“阿妤。”谢辞看着她,锐气收敛柔声低唤,那双魅惑的桃花眼如一汪漩涡,恨不得把她卷进去吃干抹净。
他耐心低哄:“我知道昨晚没有立即把夜明珠给你,才让你今日这般跟我置气,只是……也罢,都怪我弄巧成拙,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好。”姜妤看似心疼地点了点头,然后目送他下去受罚。
眼下这情形,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喟叹。还以为今日容大小姐必死无疑,没想到竟然让她绝处逢生了。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夜明珠摔碎一事,北祁帝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拿轻放的饶过她。
他先是问责了容丞相管教不力,罚俸禄一年;后是怪罪容月欺君罔上,但念在事出有因的份上,勒令将她送往云念寺,禁足思过半年。
云念寺距离京城甚远,地处偏僻高山,条件清贫艰苦。
容月这等娇滴滴的贵女,去那里待上半年,只怕得脱上一层皮。
可惜姜妤不会再为她求情。
以前念在她和太子都是书中的男女主,姜妤总是于心不忍、处处留情三分。
可现在,但凡跟谢辞沾染上关系的人,她都觉得恶心至极。
况且谁都知道她此前心悦谢辞,容月明明已经有了太子,却还故意在私底下和谢辞纠缠不清,究竟是何居心?
不过,是何居心她也懒得再管了,反正现在已经如愿把人送走,让谢辞吃了一顿闷棍。
至此,今日这场跌宕起伏的好戏,到这里就结束了。
姜妤回到长乐宫后,心情愉悦地看着慕青:“事情办的不错,尾巴扫干净了吗?”
如果留下痕迹被谢辞发现,恐怕事情会变得很棘手。
见她一脸担忧,慕青难得愿意耐心解释:“我很小心,往常只需要扫四五遍的事,这次已经扫了八.九遍,任他再怎么查,结果也只是一场意外。”
“甚好。”
姜妤动作优雅地泡了沈淮刚送的武夷岩茶,斟一杯递给他。
“这些时日,还要辛苦你再去云念寺,为我办一件大事。”
慕青垂首作揖,安静等待她吩咐。
她这才慢条斯理道:“谢辞定然派人过去守着容月,你想办法在我生辰的前一天,让容月神不知鬼不觉的大病一场,能病多重就多重,但别把人弄死。”
“是。”慕青毫不犹豫。
姜妤斜斜倚在上首,手肘撑着案台,面带倦色地垂眸,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袭玄色劲装、沉默寡言的心腹侍卫。
犹记得刚把人带回来的时候,他还是个形销骨立、瘦的跟个竹竿似的小少年,没想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长得这般高大挺拔、成熟稳重了。
慕青的容貌偏冷峻刚毅,虽然不会花言巧语,也没有谢辞长得好看,但胜在武功高强,这些年为她办事更是从无行差踏错。
“慕青。”姜妤垂眸缄默片刻,眼睫轻颤,像是陷入了沉思。
她摩挲着茶杯,半晌才问道:“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四年多了吧。”
面容冷硬的少年,一板一眼地:“四年零五个月二十一天。”
姜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四年前,她力排众议将他从死牢里救了出来。
——刚穿来这里的时候,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对弱小可怜之人,总是充满了怜爱。
所以她先捡了身世凄惨的谢辞,后又救下被判死刑的慕青。
她以为自己化身活菩萨,救他们于水火,就可以得到他们的感激和忠心。
慕青对她很忠心,这一点姜妤很肯定,所以也从来没有后悔救他。
而对于被寄予厚望的谢辞,她从前更是无比的信任。
这么多年来,她从不提防,更没想过要拿捏他的把柄,以至于现在想揭发他,都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
姜妤闭上眼,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才克制住自己先别急着去想,省得自乱阵脚。
她重新将视线放在慕青身上,微微一笑:“这些年你为我做了很多事,辛苦了。”
慕青还是一惯的沉默着,静静听她说话。
然而一想到前世,他为了解救她和谢辞,横死在那场宫变之中,姜妤就一阵愧疚难安。
她斟酌着说道:“我知道你生性不羁、热爱自由,最多三个月,我就会放你走。”
慕青飞快地皱了下眉,显然是对此始料未及。
默了默,他语气生硬:“我不走。”
她挑了挑眉,也不再为难。
“好,到时你去留随意。”
……
另一边。
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谢辞,被人搀扶着回到寝殿,浑身是血,狼狈不已。
三十军棍不是开玩笑的。
何况他为了把戏做足,特地让他们别放水,是以扎扎实实被打成重伤,没个十天八天的,压根好不了。
他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命人去查清此事,他总觉得今日种种,未免过于巧合。
但卫阳早就去查过了。
“主子,容大小姐确实是不小心摔倒的,当时只有几个女眷在附近,并无可疑之处。”
谢辞仍然狐疑,“真的查清楚了?”
“属下知道您对容小姐上心,所以查得仔仔细细,还核实了三四遍,都没有问题。”
卫阳心里感慨,要是主子听他的,哪还需要绕这么大弯子?如今不但惹恼了九公主和陛下,还平白落得一身伤回来。
幸亏主子机智,有惊无险地遮掩过去了,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谢辞听罢,只得暂时打消疑虑。
这边一口气还没松懈,又猛地想到受罚的容月,他头疼不已:“赶紧派人过去暗中照看好月儿,切记不可再被发现。”
谢辞紧了紧拳头。
云念寺,那是人待的地方么?
谢蕴这个废物,压根护不住月儿,最后还是得靠他。
“主子……”
卫阳却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
谢辞以为他又要婆婆妈妈的劝说,那双幽深的狭眸,顿时不悦地眯了眯,眸色变得阴沉危险。
他修眉凌厉,不怒自威:“让你去就去!”
“是…”卫阳硬着头皮艰难道:“但属下想问的是,九公主那边需要做什么?”
“你倒是提醒我了。”谢辞幽幽道。
一想到今日的出丑和受罚,皆是拜姜妤所赐,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得加快行事了。
哪怕不是为了报复姜妤,也得想办法救出被禁足的容月。
况且,他已经快受不了被祁帝那个老东西,肆意拿捏和折辱了。
野心之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烧。
谢辞眼底骤然聚起一片猩红,他沉声吩咐道:“这段时间我会先安抚住姜妤,你让他们趁机加快速度。”
三个月内,必须起兵篡位。
届时,谁都阻挡不了他!
一切安排妥当后,谢辞才渐渐从激愤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半晌,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疑惑道:“怎么不见姜妤过来?”
往常他受伤,她都是提前过来等着他的。现在他都回来了这么久,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个蠢女人,不是说不生气了么?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
“九公主她……”
卫阳突然支支吾吾起来。
谢辞当即不愉蹙眉,“她又发什么疯?”
第7章
姜妤不但当天没有去看谢辞,往后一连好几天,她都没有过问半句有关他的事。
仿佛完全把他遗忘了。
起初,谢辞还能沉得住气。
他不相信她是来真的,还借口需要安心养伤,也故意对姜妤不闻不问,想看看她还能装腔作势到什么时候。
可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头的强烈不安感,再也无法忽视。
他好几次派人过去暗中打探,得知她这些时日,不但天天约见各种世家儿郎、过的肆意潇洒,还三天两头跑去皇帝皇后那里,说是咨询过来人的意见。
于是阖宫上下都知道,九公主是真的在认真相看驸马了。
按理说她不再纠缠,本该是一件令他高兴的事,可谢辞就是没来由的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是为了讨好她,才受了刑罚,可她呢,这些天压根没有提起过他!
就好像,原本她的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现在却突然把你排除出了她的世界。
这样的落差感,是谢辞从未体会过的。虽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但总归很不好受。
姜妤过得越开心,他就越是烦躁。
距离她的生辰越来越近了,他的伤也快好得差不多了,可上次还答应不再同他置气的人,现在却与他形同陌路。
谢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说服自己,为了大计,可以勉为其难先向她服软。
于是一能下地走动,他就亲自过去找她。
就在他笃定有办法让姜妤与自己冰释前嫌的时候,却冷不防吃了个闭门羹。
并且还不止一次。
往后接连几天,姜妤不是约了人不在宫中,就是和陛下商讨要事,亦或是疲乏休憩不见客。
总之,搪塞他的理由次次不重样。
谢辞感觉自己被她当猴耍了一样,偏偏又不好因此与她撕破脸皮,只得一忍再忍,险些憋出内伤来。
长乐宫里负责通传的小太监,看着面色铁青的七殿下,战战兢兢回道:“殿下息怒,九公主她刚刚又出去了。”
话音刚落,谢辞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眉宇阴鸷横生,周身气息森寒肆虐,像是来自地狱深渊里的凶兽。
他语气寸寸结冰:“她去哪了?”
小太监只觉得自己仿佛转瞬坠入腊月隆冬的水池中,直接被冰冻三尺。
他不敢再看谢辞的冷脸,低着头哆哆嗦嗦道:“公主她,她去探望太子殿下了……”
只见谢辞意味不明地冷嗤一声,深沉的双眸里,层层寒冰迅速结起。
最后又一语不发地甩袖离去。
……
另一边的东宫。
姜妤步调悠闲地迈进大殿,撤退了一应宫人,又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闲逛。
深情憔悴的谢蕴,匆匆从书房赶过来时,看到便是这位鲜活明艳的九公主,兀自端坐于上首,正慢条斯理地品着清茶。
衬得他这个太子,狼狈且失态。
他又睨了一眼她手边那饼名贵茶叶,没好气地:“你倒是半点不客气。”
姜妤睇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蕴心里怄气,始终不愿拿正眼瞧她。
“你来做什么?看孤的笑话?”
若不是她非要不依不饶、追究到底,他和月儿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呵。”姜妤哂笑一声。
她好笑地给他递了杯茶,语气却是不咸不淡:“本来我还心存几分希望,可现在看来,好像没什么必要了。”
“你休要再惺惺作态了!”
谢蕴横眉冷对:“你害月儿被送去云念寺遭罪,又害得孤惹恼父皇被禁足,难道还不知足吗?”
姜妤顿时笑意收敛,满目寒霜地盯着他。
都怪她才疏学浅笔力不足,当初只想塑造一个正义凛然,且唯独对女主无限包容的君子人设,以至于现在,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谢蕴更像个蠢货。
果然,恋爱脑,救不活。
但她还是忍不住刺他几句:“你身为太子储君,眼界和心思就只有一个容月是吗?简直是愚蠢至极。”
谢蕴一噎,气得脸色涨红。
但姜妤嘴皮子飞快,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她语气不掩讥讽:“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半点储君的样子?整天张口闭口的,不是在无脑替你的月儿委屈,就是在信口雌黄污蔑好人。”
“你觉得我指出端倪就是害惨了她,那你怎么不想想,她若真怕惹祸,何必要收下谢辞的东西,又何必为了遮掩耳目,拉你出来挡箭?”
谢蕴无力地:“月儿她是为了……”
“是为了帮谢辞讨好我?”
姜妤真的感觉要被他气死了。
“那种拙劣的谎话你也信了是吗?谢蕴,你真是蠢的无可救药。”
她随手从衣袖里掏出一卷证据,带着赤.裸.裸的羞辱之意,反手甩到他脸上。
“好好看看,这些年容月背着你,在私底下会见了多少次谢辞,两人又交换了多少物件。在你傻呵呵地计划着娶她的时候,人家正跟地下情人缠缠绵绵呢。”
姜妤真的很想把大冤种这三个字,刻在他脑门上。
前世她为了谢辞与他不对付,自然巴不得他为容月犯蠢,但现在她需要帮手,哪怕是猪队友也得争取一下。
谢蕴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抓着那卷皮纸,待看清了上边的字后,只觉得两眼一黑,险些摔倒。
姜妤却仿佛嫌他还看得不够明白,雪上加霜地又给了他重重一击:
“容丞相早就投靠到谢辞的麾下了,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孤……”谢蕴一手撑着案台,才勉强稳住身形,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沉重地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了下所有容月借口糊弄他、实则是去面见谢辞的过往,竟然分毫不差地一一对上了。
容月,竟然背着他去跟谢辞纠缠!
可笑他竟然为了她,几次三番丢人现眼,还始终如一拼命爱护她,殊不知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被人耍得团团转。
谢蕴那白皙的手背上,逐渐鼓起许多青筋,俊容更是清霜铺面,冰冷的气息不断蔓延。
姜妤见状,也不再跟他绕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