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听得津津有味,下意识问道:“公主,那您以后想去南昭看看吗?”
她跟在姜妤身边多年,早就被潜移默化地灌输了自由随心的思想,即便姜妤是女子,还是北祁宫室女子,但她依然觉得就算想去南昭游玩,也不是不可以。
姜妤随口一说,“日后再说吧,眼下还不是时候。”
说到这个,清禾才恍然想起,这都快到午时了吧?怎么七殿下还没过来?
“这七殿下也真是的,您作为寿星,特地撇下那么多挤破头想来祝寿的官员和妃嫔,还提前在这等了半个时辰,他居然还敢迟迟不露面!”
“无妨。”姜妤表情丝毫未变。
反正她要等的人,也不是谢辞。
她突然问起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今日来送礼的人多吗?”
“多呀!”清禾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地给她比划着:“整个长乐宫都快被贺礼淹没啦,皇上送来两大箱夜明珠,说是怕您还惦记戎狄国的那颗,然后贵妃送了您一副头面,左相大人则送了……”
“好了。”姜妤打断了她。
她对这些贺礼不感兴趣,虽然早已知道今日的长乐宫会宾客如云、门庭若市,但她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
“现在他们都知道我在醉霄楼设宴,邀请七殿下的事了吧?”
“知道呀,咱们宫里招待宾客的宫女太监们,都快把嘴皮子说破啦!现在大家都津津乐道,说您要与七殿下冰释前嫌、共赴佳宴呢!”
“很好。”姜妤垂眸,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杯。
现在的谢辞,大抵还在心急如焚地守在容月身边吧?她倒想看看,他这次又会用什么理由来搪塞她。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正午的太阳都开始倾斜了,也还没见谢辞现身。
清禾急得团团转,来回问了好几遍伙计,“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伙计答:“午时六刻。”
又过了一会,“午时七刻…”
又又过了一会,“午时已过……”
清禾面如死灰,气得直想哭:“七殿下怎么还不来?他到底去哪了?!”
公主在这等了他多久啊,要不是人不该来,她该有多伤心……
然而事实是,姜妤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悲戚,反而嘴角弯着一抹好看的弧度,甚至还淡定地安抚清禾,“别急,路途遥远,我们且再等等。”
遥远?清禾瞪大双眼。
皇宫距离这里,就算是徒步走过来,也只需花上一个时辰,况且七殿下怎么可能走着过来?
他就算是爬,这时候也该爬到了。
清禾越想越觉得,七殿下根本就是故意失约、放她家公主的鸽子!
就在她认为形势焦灼万分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上楼的脚步声。
清禾顿时如临大赦,欣喜若狂:“来了来了!”
姜妤也点点头,在来人进门之前,她沉着地嘱咐清禾:“你到一楼下面守着,谢辞可能会派人过来传信,届时你就说我已经伤心欲绝,不见任何人,也不准任何人上来打搅。”
“啊??”清禾一阵发懵,来的不是七殿下?
但姜妤没再解释,“快去。”
清禾不敢再多问,懵懵地低着头出去,一抬头正好撞见刚走到门口的人,瞬间被震惊得捂住了嘴巴,然后悻悻地缩着脖子跑下楼。
一只白皙修长、节骨分明的大手,缓缓抵在门上,正想使力推开,却又忽而改为屈指拢拳,不轻不重地扣了两声。
直到里面传来一句礼貌的“请进”,那人才轻轻推门进去。
姜妤已经起身相迎,对着风尘仆仆,却难掩周身煊赫气度的南昭帝欠了欠身,语气隐含敬畏:“弋哥哥。”
南昭帝魏弋,长着一张薄情寡义的脸,虽已过三十五岁,却仍旧风华绝代、风姿迢迢。
二十三岁就继承帝位的他,久居高处杀伐果断,且生来性子冷淡、沉闷寡言,即便姜妤与他是旧交,即便感受到他已经在收敛身上威压,然而此刻,她也克制不住的想打寒颤。
强者的气场,总是如此霸道凛冽。
但最主要是,这样高深莫测的大佬,是她的小说世界之外的背景人物,不在她能管控的人之内。
如今她想有求于他,自然得敬上三分。
魏弋微微颦眉,抬手虚虚扶了她一把。“生辰快乐,小妤。”
男人嗓音沙哑,低沉蛊惑,眉眼间虽然带着些许舟车劳顿积下的疲倦,然而见了她,一张紧绷的冷脸,竟难得露出几分喜色。
“谢谢。”
姜妤抿了抿嘴,有点不知道怎么打开话匣子的时候,突然瞧见他身后空无一人,不由得疑惑道:“凌哥哥呢?”
她口中的凌哥哥,乃是南昭第一世家大族的嫡长子,凌闻川。
凌闻川与南昭帝魏弋情同手足,两人一同长大、时常同出同入,往年也经常一起赶来北祁,给她过生辰。
遥想当年,要不是热情话多的凌闻川和她搭了话,姜妤也不会有机会与魏弋结识。
魏弋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嘴唇翕动,“他……”
“好啊你们!”凌闻川火急火燎地冲上来。
然后故作愤愤不平地,觑了一眼见了他就没什么好脸色的帝王,打趣道:“我说老弋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人了,原来是背着我,先上来和小妤腻歪呢!”
姜妤脸色一变,“凌哥哥,莫要开这种玩笑。”
且不说她已被谢辞伤透了心,就说对于这位深沉威严的帝王魏弋,她向来恭敬有加、亲而不近,而且他大抵也只把当她小妹,二人之间毫无旖思,无端开这种玩笑,只会伤了这份情谊。
凌闻川笑容一僵,下意识侧目去看魏弋,见他始终没什么表情,顿时朗声一笑,不着痕迹地将尴尬揭过。
“好了好了,真不经说。”
人已到齐,姜妤终于可以唤伙计上菜。
凌闻川大大咧咧地入座,微微喘着气,嘴巴也闲不住,对姜妤抱怨:
“小妤,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和老弋也是偷偷摸摸过来的,你随便招呼一下就行了,至于这么大张旗鼓的、吃个饭还选这么顶层的地,差点没把本公子累死。”
末了,还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下次再这样,我就不来了嗷。”
姜妤忍俊不禁,“这说明你身体素质不行,看看人家弋哥哥,一口气爬上来都不带喘的。”
说罢,她又飞快地瞄了一眼缄默无言、正襟危坐的魏弋。
成熟稳重、俊美绝伦的帝王,三千墨发高挽,神色波澜不惊。
他身材匀称肌肉有力,一身宝蓝色锦袍裁剪得恰到好处,即使静静地坐在那里,也神韵独超气度不凡,仿佛一位落入凡尘的矜贵神祇,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凌闻川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这二人,轻哼一声,嘴硬:“我看他喘得也挺厉害的!”
魏弋只轻飘飘地瞟了一眼,他就悻悻地闭上了嘴。
姜妤看着就觉得好笑。
这个凌闻川虽然看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然而他惯会察言观色,行事有度,最会活络气氛。
有了他在中间作调剂,才让她和南昭帝相处之时,没那么有压力。
不过一想到待会儿要求魏弋的事,姜妤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面对北祁帝时,她很清楚的知道他想要什么,也很自信自己可以利用先知剧情和现代智慧,智取北厘也好,改良弓.弩也罢,她都可以满足他的野心,换取自己一身荣华富贵。
是以她与北祁帝之间,表面是帝王养父宽厚纵容她,实际上只不过是合作共赢的关系,互为牟利、彼此敬重。
但魏弋不同。
他是南方霸主,权势滔天叱咤风云,而她一个远在北祁的小小的公主,手还没有能力伸到南昭,这份淡薄的情谊,也仅靠每年生辰互送礼物来维持罢了。
要是凌闻川还好说一点,对上魏弋……姜妤不确定自己那点小伎俩小聪明,能不能让他瞧得上眼。
“小妤?”
凌闻川一连喊了好几声,才堪堪把她拉回神,疑惑:“你在想什么?脸色这么沉重。”
姜妤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魏弋,最后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弋哥哥,我…我能和你做个交易吗?”
魏弋下意识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交易’这个词。
但姜妤显然误会了,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居心叵测,生怕还没开口计策就夭折了,遂焦急地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
“我不会白白占您的便宜,只要您助我度过这个难关,往后包括崤函之固的幽州十三城,我定然悉数奉给南昭!”
幽州十三城,是北祁与南昭的边界要塞,南昭日益壮大,渴望北上西出,然而却苦于有关隘险峻的幽州挡着,迟迟未能施展扩疆大业。
姜妤想过了,如今北祁帝已经被谢辞算计,身体油尽灯枯,药石难医,过不了多久就会一命呜呼。
而谢辞就会趁着新旧更迭的动荡,急不可耐的发动宫变,与太子一争高下。
然如今的太子……原本小说里给他安排的锤炼打磨,都被她按到了谢辞身上,现在就算及时醒悟与她同仇敌忾,也终究是没有足够的把握。
可姜妤真的不甘心,与其让北祁落入谢辞手里,还不如用幽州换取一个反杀他的机会。
而且谢辞的势力深藏不露,朝中局势风声鹤唳,她绝不能轻敌,更不能打草惊蛇。思来想去,也只有寻求第三方势力的介入,或许能破解这个死局。
魏弋神色一凛。
涉及到两国纷争的疆土,已非同小事。
凌闻川也早已收敛起嬉笑,表情凝重了起来。
他皱着眉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小妤,究竟发生了何事,让你不惜献上幽州来避险?”
“我,我……”姜妤嘴唇都在发抖。
她起身行了个大礼,眼眶打转:“谢辞他有意要在三个月内除掉我,请你们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上,救我这一回!”
“什么?谢辞!”
凌闻川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猛地扭头看向魏弋,却见帝王亦是脸上阴云密布,隐隐动怒。
他气得跳脚,怒骂谢辞:“这个狗东西竟然敢忘恩负义!小妤你也别说什么幽州不幽州了,咱们朋友一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听了他这番义气维护的话,姜妤鼻尖一酸,突然委屈得说不出话来,赶紧低下头,好让眼里掉的快些。
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伸过来,轻轻包住了她那冰凉的小手,强有力地将她从思绪深陷的刺骨寒潭里拽出来,瞬间让她心安下来。
姜妤抬头,仰望着站在她面前的南昭帝。
他不知从哪掏出一只血玉镯子,不由分地套在了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
姜妤愣愣地任由他摆弄,又听他不紧不慢道:“你需要我就会帮你,但我不要幽州。”
“那您想要什么?”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道:“等我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你。”
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好听的磁性,迅速转移了话题:“你身子骨弱,这玉镯暖身,当作生辰礼物送给你最适合不过了。”
凌闻川见状,也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啧啧感叹:“这等上好的暖玉,快说你去哪寻的?回头我也弄一块送我娘!”
魏弋懒得搭理他。
凌闻川又从包袱里抖了抖,将一精致木盒塞到姜妤手里。
“呐,我的礼物是寒酸了点,但小妤你可别嫌弃,更不能只记得他的好啊。”
姜妤抱着礼物,破涕为笑。
了却一桩心事,她终于得以安心坐下来,与他们一同吃了顿丰盛的午饭。
魏弋临走之前,先给她留了两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剩下的人,很快就会从南昭赶过来,届时任你差遣。”
姜妤郑重地向他行礼:“多谢弋哥哥,日后小妤定当加倍答谢您。”
帝王默了默,“不必如此见外。”
“好了好了!”凌闻川看不下去了,“别讲究这么多虚礼,赶紧走吧。”
出来这么多天,南昭还有一大堆政务,等着帝王回去处理呢。
为避免引人注目,姜妤先行一步。
守在楼下的清禾见她出来了,迫不及待地冲上去,又压低声音:“公主,七殿下果然派人过来传话了!”
作者有话说:
魏弋[yì]
第10章
姜妤慵懒地挑了挑眉,“他们怎么说的?”
“七殿下派来的人说,七殿下方才在过来的路上遭人暗算,侥幸脱险后至今下落不明,这才未能赶来陪您过生辰…”
“遇刺?有点意思。”姜妤嗤笑一声。
如此一来,她就是再气恼也不好因此责怪他,毕竟人家可是为了来见她,才半路遭遇不测。
清禾狐疑地嘟囔起来,“奴婢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从皇宫到这里,也没什么崎岖小道,再说了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七殿下?”
“当然没有。”
姜妤不紧不慢道:“因为他压根就没遇刺,这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啊?!”清禾大惊失色,“七殿下为什么要骗您啊?他,他怎么能骗您呢?”
“为了容月,他有什么不敢的。”
不但骗她,还会杀她呢,厉害得很。
“容月?”清禾一头雾水,“容家大小姐?”
姜妤心情好,“回头再跟你说吧,现在先离开这。”
清禾搀扶着她上了马车,然而却不是往宫里走,而是去了一处僻远的街巷。
清幽的小巷里人迹罕至,古朴老旧的瓦房低矮参差,今早下过一场小雨,附着在墙角上的青苔显得尤为翠绿娇嫩。
下马车时,带着面纱斗笠的清禾,一脚踩进了个低洼浅坑里,茫然不解:“公主,您来这做什么?”
“帮人找个住处。”
“啊?”清禾真是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但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她也没敢多问。
姜妤也带上斗笠后才下车,透过纱布的缝隙,谨慎的左右相看了一圈,才大摇大摆的踏进了巷子最外边的赁间堂。
掌柜的热络地迎上来,“不知小姐是要买房还是租房呀?”
“租。”
姜妤不紧不慢地:“我要租一间大院子,环境住的过去就行,但不能太吵闹,我这个人向来喜静。”
掌柜的顿时睁大眼睛,大院子?这可是稀罕客呀!
“有有有!”他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殷勤地引着她进里间挑选。
里间都专门的小厮摆摊,等着金主上门挑选。
姜妤左看看右看看,逛了一圈后才确定了间较为偏远一点的老宅子,房间多能住人,环境清幽不易被打扰,最是适合神出鬼没的暗卫落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