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淮传音:“不行。”
墨心竹不动声色:“下一批。”
他们速度很快,中途出现几位候选,古淮仔细打量,总觉得他们身上还差了些什么。墨心竹于是摇摇头:“下一批。”
“剩下的白鹤城守卫分散在各处,接班的已经赶过去了,很快就到。”
墨心竹转身去屋内喘口气。
关上门,立马将纱笠摘下扇风。
“热死了。”
趴屋顶的时候都没现在这么热。
桌上不知谁放了梅子汤,白瓷碗面蒙上一层细细水雾,里面放了冰。墨心竹看到后愣了愣,捏着下巴,狐疑地在屋里绕了一圈,经过屏风时,猝不及防被人用水珠蹭湿了脸。
墨心竹差点惊呼出声,看到那人后赶紧压低声音,“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戚庭指了指后面的窗。
木架上摆着一盆清水,正是需要的时候,墨心竹捞起袖子往脸上泼了两把,戚庭用巾帕将她身上水渍擦去,从脸到脖子一一擦净,墨心竹心安理得享受他的服侍,毕竟自己现在是“圣女”了,比魔族祭司正直,享受点特殊待遇很正常。
她松快地呼出一口气,只听戚庭问:“情况怎么样?”
“没有合适的。”
“我行不行?”
墨心竹端起梅子汤,先用勺子舀了一块晶莹剔透的冰,放在嘴里嘎吱嘎吱嚼响:“怨灵忌惮你,你一出现,它就不来了。”
“昨夜发现的是哪只?”
戚庭站在身后,替她整理弄乱的头发。
“我正要说这个,我们找到的是魔尊,但造成那么多百姓死亡的具体是谁,很难说。”墨心竹咽下一口梅子汤,停顿片刻,放下汤勺,转身朝戚庭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我大哥传音找我。”
传音入密无需张口说话,但是需要集中精神交流。
戚庭漫不经心地挑了一下眉,紧接着从后面压下来靠在她肩膀上,墨心竹不知如何评价戚庭的动作,他轻车熟路地利用短暂的间隙贴近她、黏着她,小动作很多。墨心竹出门会戴上纱笠,于是他无所顾忌地把人拉坐在腿上,脸贴着脸,与她耳鬓厮磨。直到那一块肌肤红透了,他轻轻地贴在她耳边说:“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墨心竹觉得戚庭有点嚣张。
很像传说中的恃宠而骄。
“不要动。”她警告。
戚庭闷闷嗯了一声,果真埋在她颈间不动。
……也行。
古淮的声音在墨心竹脑海中响起:“我看到那列赶来的官兵,没一个有用。”
墨心竹专心致志与他对话:“那我们可有得忙,要把白鹤城翻过来找。”
“那个叫戚庭的家伙在不在你身边?”
“没在。”
对面噎了一下,十分痛心地揭穿事实:“我看见他进屋。”
墨心竹目光飘忽:“……在。”
“城里找不到,但我从苍云宗地牢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很特殊,能与怨灵契合,我隐约记得他的长相,或许有用。”
墨心竹坐直,正了正神色。
……
当日黄昏开始出现尸体,怨灵越来越放肆,追逐的修士看见怨气从墙缝溜走,他们直观感受到狱澜的恶意,他完全不在乎这群人对他的围堵,反而乐在其中,像在逗弄一群愚蠢的宠物。巷尾,狱澜与九霄擦肩而过,双双落地化成一个朦胧的人影。
他们同时开口。
狱澜:“我杀了二十个。”
九霄:“我杀了二十个。”
讽刺的是,就算化成怨灵,他们依旧无法分出胜负。
他们互相对望:“我会比你先找到身躯。”
死去的意识渴望以血肉之躯重现于世,这是每只怨灵无法摆脱的执念,更是那些意识最不愿承认的事实——他们早已消亡。曾经的仙魔霸主更是如此,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浴火重生,假以时日,一定能够重回巅峰,实现“生前”夙愿。
狱澜与九霄擦肩而过,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凡间的灵力还是太充裕了,他们想和乐婉歌一样打造一座怨城。
那些凡夫俗子跟不上他们的脚步,部分角色有些棘手,但只要避开他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在城中作乱,直到将这里蚕食成尸骨遍地的空壳。那时候,如果再有人在前方拦路,就让他跟着一起灰飞烟灭。
*
苍云宗。
百里贺盘腿打坐许久,站起身活动酸麻的腿。动了动胳膊,敞开窗户看向外界。
一条雪白的傻狗从远方跑过,模样古怪,头顶驾了只山雀,是他小师妹的灵宠。
他闭关有一段时间,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墨心竹失踪的人,掌门倒是几天前被找回来了,但是持续昏厥。外界邪祟莫名兴奋,频繁扰乱人间,两位峰主坐镇宗门,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麻烦事。
相比他们,他现在居然成了闲人。
百里贺觉得自己应该找点事做,比如外出打听一下小师妹的下落。
没等行动,角落的幻阵突然亮起,有人找他。
百里贺讶异地看到戚庭出现在幻境之中,戚庭单刀直入地说:“帮我找一个人。”
“真稀奇,大师兄也有求我办事的时候。”百里贺觉得天上要下红雨,“那人叫什么?”
“不知。”
百里贺觉得戚庭又在耍他。
戚庭简单几句将这几天的情况概括,他这才冷静下来。
“长什么样总该知道,不然我去哪片海给你捞针。”
戚庭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墨心竹,说出方才她告诉自己的样貌。
百里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对字不对人。苍云宗弟子太多了,他不可能每个都记住。
百里贺烦躁地点着桌面:“太笼统。”
他随便朝窗外招了招手:“那谁,你过来。”
“百里师兄。”
百里贺把人扯进屋内,向戚庭展示:“你看,随手都能抓到。说仔细些,眼睛比他大还是小,眉毛比他粗还是细?”
墨心竹站在幻境边缘,觉得还是古淮亲自指点比较靠谱。
很快,古淮从屋顶翻下。
“都说那么详细了,人族修士真没……”他怔了片刻,透过幻象无法判定命格,但他记得这张脸,莫名其妙道,“这不是找到了。”
第99章 善缘
百里贺不明所以地看着幻象中额外出现的古淮, 因为易容,没有第一时间将他认出。还看到画面中时不时闪现的衣角,是一片轻飘飘的白纱。房间里有位女子, 她从始至终都没出声。
“你确定是他,怎么看出来的?”百里贺心思转得飞快,鬼才信那番隐世神教的说辞,戚庭贯会睁眼说瞎话。
但他也绝不会毫无缘由地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戚庭近几年外出机会少, 这人很有可能在他们苍云宗待过, 不是弟子,不是寻常访客。
与怨灵有关……
百里贺想通了,慢条斯理地对戚庭说:“看在你会杀人灭口的份上, 我大发慈悲不揭穿你。”
开玩笑的,等他办完事回来就说,还要添油加醋:苍云宗大师兄与曾经囚禁地牢的魔族沆瀣一气,二者之间存在不可告人的交易。等等,不是说魔族把他们小师妹掳走了?
百里贺又瞅一眼白色衣角,心中有猜测, 但不说。
他揪着刚抓来的师弟往前送:“确定是他?我给你送过来。”
古淮说:“长得很像。”
百里贺看了宁长安一眼, 心道真的是巧了, 还有一个长得和他几乎一样。
“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个叫宁无忧的兄长,他现在在哪里?”
宁长安低下头, 又来了, 又是一个向他打听兄长的人,明明在家时兄长只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异类。
“家乡动荡不断, 兄长准备和我一起回家查看情况, 正在山门口等我。”
“老家在哪里, 另调一批人过去。”百里贺蛮横地用风诀将人裹起,“先随我走一趟。”
宁长安猛然抬头:“可是……”
“废话少说。”
百里贺拍了拍手,不待宁长安另想理由,招来一阵风将他送上云端。
*
入夜,无人敢睡。
有了昨天晚上的遭遇,许多人趁着天亮离开白鹤城,留下的百姓左邻右舍聚在一起,他们在房屋外筑起结界,只要结界异动,随时准备应对外敌。
白鹤城灯火辉煌。
墨心竹又想起红叶城。
这段时间她走过很多地方,还是忘不了初次下山除祟时和戚庭一起见过的枫火,听说那边现在很安宁,红叶城的百姓算是最幸运的,因为最大的威胁神不知鬼不觉被解决,没有西南波及广泛,也不像现在这样风声鹤唳。
“啊!”
远方传来恐惧的尖叫,墨心竹和古淮连忙跑过去,赶到时发现住宅的结界被破坏,一家五口倒在地上,正在被怨灵吸取生气。墨心竹和古淮一左一右出手打断进程,她一眼判断出角落里的人形是魔尊的“分身”,他没有血肉填充,整个人处于半透明状态。
分身状态的狱澜淡定地与来人对视,舔了舔嘴角,刚刚吸取的力量美味极了,他渴望更多。
“灵族。”狱澜与墨心竹对视,一眼看穿墨心竹身份,却没被她影响,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一番,“可惜,离了那片土地,你们什么都不是。”
一记重力砸到他身后墙面,狱澜偏了偏脑袋,毫发无损。
“你本该像你父亲一样诚服本尊。”他把目光转向古淮,“如今却把主意打到本尊头上,看来你妹妹的死还不足以让你认清现实。”
“住口!”
古淮身上魔气涌动,狱澜笑了笑:“古魄,看看你的好儿子。”
这道声音直击灵魂深处,原本与古淮身体融合的怨力仿佛受到召唤,蠢蠢欲动。古淮攻击轰然砸偏,下一刻,他身形摇晃,被幻术遮挡的瞳色隐隐约约闪现红芒。
“大哥。”
墨心竹连忙上前扶住他。
狱澜:“魔族来人间必须时刻遮掩身份,何必。只要你归顺本尊,待我征服三界,哪里不能横着走。”他看着面前这个神色狠戾的后辈,直叹可惜。
古淮当初依靠秘术才将诸多意识集齐,原本是个上好的容器,然而承受的力量过于混杂,先是他和九霄因为主导问题争斗不止,其次,古魄和乐婉歌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旦他们力量重回巅峰,古淮的躯体定将破碎。
一具身躯,拥有一个主导意识足矣,不然互相争抢,谁都讨不到好处。
狱澜:“你好好考虑,本尊身边正缺一位得力干将。”
墨心竹唤出灵鞭朝他幻影方向抽去,即将触碰之际,幻影化成怨气消散,飞速地从缝隙之间溜走,同时,暗夜之中黑雾频发,不断从各个角落冒出又消散,无孔不入,无处不在。这是最难的一次,墨心竹找不到主体。
*
“师兄,右边!”
风祈明挥剑劈散怨灵分身,它水一样从剑刃两端划走,下一刻,横空出世一道极强剑气,将它轰得粉碎,丝丝缕缕怨力在空中绽开,依靠本能渗进戚庭身躯,它们依附强大却又忌惮强大,戚庭对它们来说是一个相当矛盾的个体。狱澜和九霄不会冒着风险去掠夺他的身躯,但是驱散的怨气会不自觉地向他靠拢,好像找到另一位主人。
“天快亮了。”孟寒萱扶着余娇娇从房间里走出来,俩人衣上都沾了血。
风祈明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它们未必会彻底消停。”
“我们救不了这么多人。”孟寒萱取出丹药服下,“太难找了,那些东西根本没在怕的。九霄在崖底时逃得那么干脆……”
喉咙被嚼碎的药粉呛到,剧烈咳了几声,她接着说:“明明这么强,它到底在忌惮什么。”
戚庭侧了侧手中长剑,剑身上的“生灵”二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
天明,邪祟稍停。
墨心竹从人群中穿过,许多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她,她胡编乱造的“枯木教圣女”身份已经不顶用了。
“什么救世,就是个骗子。”
“面都不敢露,我看是见不得人才遮上的。”
墨心竹没好气道:“都说要找诱饵将本体引出,你有本事当吗,没有别说风凉话。”
她的话让本就处在崩溃边缘的水华宗弟子陆行怒气大作,他原本是来参加修真大会扬名立万的,想着只要自己在修真大会上大放异彩,小师姐定能对他另眼相待,谁料先是出现一个抢占师姐目光的戚庭,后来又闹出邪祟骚乱,他又想着在骚乱中大显身手,结果苦战一夜,差点丢掉性命。
现在还被墨心竹讽刺挖苦,不甘和愤怒无处发泄,陆行提起长剑:“从未听说过枯木教,你与怨灵同时出现,其中定有蹊跷,我先杀了你这个妖言惑众的妖女!”
旁边的小师姐被他举动吓坏了,本就苍白的脸色附上一层青,可她来不及将人拦下,陆行唰一下冲上前方,墨心竹后仰躲过剑招,陆行挥剑直下,她往侧边方向躲避的同时挥袖拂开剑身,强大的灵力从她身上散出,上品灵器被她震慑地发出一阵嗡鸣。
陆行的手在颤抖,但是动作没有停顿。
墨心竹游刃有余地躲避,陆行震怒下,一缕黑气悄无声息攀上他的身体,让他实力瞬间暴涨,眼白翻上血丝,大喝一声向前劈砍,没有命中,但猛烈的剑气挥掉墨心竹头上纱笠。
人群没注意这点,发出惊叫:“怨气附身!”
陆行已经完全丧失理智。
暗处蛰伏的魔族蠢蠢欲动,古淮调整完气息睁开双眼,危险的红芒在他眼里闪过,活动手指,骨骼咯咯作响,正准备上前取人性命,只见陆行手腕一扭,长剑落下,他手臂硬生生被拧成一个扭曲的弧度,疼痛让他头脑短暂清醒,嘴里发出痛苦的嚎叫,然后被人轻描淡写地摔在地上。
“师兄!”
苍云宗的修士们气喘吁吁跟在戚庭后面跑,大师兄走得可真快,什么事这么着急?刚刚师兄是不是甩掉什么东西?离近一看,好家伙,是个人!
场地一片狼藉。右边晕死了一个水华宗服饰的男修,左边女子沉默地低头蹲下,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正在专心致志摸捡地上纱笠。
一下、两下……摸到了!
墨心竹悔不当初,易容术闷脸难受,她想着头顶戴个东西还能遮挡日光,反正都看不见,就省去易容环节,这下可好。
正要佯装无事将纱笠戴好,迟了一步,被匆匆而来的苍云宗修士撞个正着。
墨心竹动作尬住,进退两难。
其中几个同门因为过于震惊,一句“小师妹”卡了半天,迟迟没有喊出声。
墨师妹不是山野孤女?什么时候成了枯木教圣女?
不对,她不是被魔族抓走了吗!
暗处的魔族摩拳擦掌,随时准备灭口。